每到一段经文结束的时候,所有的弟子都暂时噤声,只有宏德主持继续哼唱,这意味着一段新经文的开始。于是,众弟子再跟着他的指引继续只能吟诵起下一段经文,由低而高,从慢到快,到最后竟有如江河咆哮之势。
百姓见宏德主持华严宝相,似乎也感受到佛的福泽,顿时顶礼膜拜,跪倒一片。
法坛上的宏德主持,面色祥和。
大佛寺众弟子,表情平静。
正在磕头的康国百姓,一脸虔诚。
见此情景,苏伽不由轻哼一声,脸上的神色变得越加冷漠。
“将军,除了康国王后瑟姬尚未到,其余人都到齐了。”身后有侍从恭恭敬敬地向苏伽禀告。
自从夺了屈底波的军权之后,苏伽越来越像一军主帅了,他也十分享受这种威严的感觉。
苏伽看向了身旁的突昏,冷冷道:“国王陛下,不知贵国王后去了哪里?”
听到苏伽的发问,突昏不由一震。
瑟姬与突昏早已水火不容,他们名义上虽然还是夫妻,可并不住在一起,突昏怎会知道瑟姬去了哪里?
苏伽询问,突昏不能不回答,可又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一脸尴尬地望着苏伽,并不作声。
见此情景,苏伽只得挥了挥手,低声道:“那就不管她了,只希望今日早点结束为好。”
王宫对面的广场四周都是酒楼客栈,楼上的多为各处巨贾客商。康居城难得有如此盛事,他们自然不能错过。这些客商们,一边抱着歌姬胡女取乐,一边等待着论法的开始。
喧嚷中,谁都没有注意有一个蒙了面纱的妇人匆匆穿过幽巷,悄然走过沸腾的人群,似是急着趁这个机会避开众人视线、往城外赶去。
若是突昏在场,他一定可以认得出来,这个妇人便是自己的妻子康国王后瑟姬。
瑟姬提着裙裾奔入人群,如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她必须要抓紧时间找到张宝儿,她要告诉张宝儿,大食人正准备实施一个惊天阴谋。
法坛四周早已被五百名身着戎装的大食军队团团围住,苏伽一袭白衣,如一只清拔的孤鹤,缓缓朝着法坛走去。
登上法坛,苏伽立在宏德主持身旁,打量了一眼闭目的高僧,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围观的百姓遭殃瞅着台上的苏伽,心中暗地嘀咕:不是说是宏德主持与大食教中的高人论法吗,怎么他却上了法坛,莫非论法的人是他不成?
就在百姓们不解之时,法坛之上的苏伽做了个手势,五百名大食士兵各自散开,列成两队。
早已有侍从为苏伽递上了一柄雪亮的弯刀。
刀一入手,苏伽闪过一丝满意的微笑。他用的刀是来自大食的名刀,刀如秋水,冷灰色的刀身上绵延着特殊的细碎花纹,大唐称之为“镔铁”。一入手,便知道是合手好刀。
苏伽环视了一圈法坛之下懵懂的百姓,对宏德主持大声质问道:“你们佛教有句话,叫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你是化外之人,为何还要卷入这纷争之中?”
宏德主持停止了诵经,他睁开眼睛,淡淡道:“放下一切的执着,是修行人一生一世的功课。但这种放下不是将一切都放下,应该承担的责任是不能放得,万事都要讲智慧,不能一概而论。”
苏伽一脸蛮横道:“那我非说大食教要强于佛教,你奈我何?”
宏德主持依然是一脸恬静:“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施主的想法并不能替代这世界的本真,佛曰,一花一世界,一佛一如来,该是怎么样的还是怎么样的!”
攻者站,守者坐;攻者问,守者答;攻者咄咄逼人,守者沉着冷静。
苏伽哈哈大笑道:“我倒要让你看看,我是如何要改变你所说的本真!”
说罢,苏伽对着台下的百姓大声道:“我宣布,从今日起,康国百姓必须要信仰大食教,若有不从都格杀勿论!”
台下百姓顿时哗然,虽然他们也听说过大食人一直在酝酿着要让他们改信大食教,可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而且还如此强硬。
宏德主持在一旁道:“佛曰,智者不锐,慧者不傲,谋者不露,强者不暴。施主如此执着,定会成为痛苦的根源!”
宏德主持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台下的百姓却听得真真切切,他们群情激昂,齐声呼道:“我们愿听高僧教诲!”
苏伽对宏德冷笑道:“既然他们都愿意听你的,那好,我就从你开始!只要你规劝他们改信大食教,我便放过你!”
宏德摇摇头道:“心是一方砚,不空亦不满。眼是一片天,不奢亦不贪。字是一盘餐,不腻亦不淡。深邃梅婷花向晚,零落幻影墨里寒。谁人涂抹香薰醉,禅语萦绕紫檀烟。”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苏伽朝着宏德主持丢下一句话,便向台下的大食士兵挥了挥手。
如狼似虎的大食士兵立刻冲到法坛之下,将大佛寺众弟子拿下,强迫他们一排跪倒在法坛之下。
现场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你还来得及选择,不要逼我,否则你会后悔的!”苏伽一字一顿道。
宏德主持然摇头:“世间最可怕的不是错事,而是错心,事情错了可以改正。心错了,还会继续做错事。”
苏伽不再理会宏德主持,他朝着台下的大食士兵再次挥手。
大佛寺众弟子见大食士兵个个眼神冷酷,心知大限转眼将至,但却没有一个人哭号。
一个年长僧人带头大声道:“苦海无边!”
方才开口说了一句,刀光一掠而过,僧人的头颅便滚落,嘴唇尚自开阖。刀亮如水,不沾一丝血迹。
“回头是岸!”第一名僧人死去,第二句随即由下一名僧人念出,那个僧人嘴唇微微哆嗦,声音也有些颤抖,紧紧闭着眼睛不敢看刀斩落、却终自不肯开口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