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丹塔怒发冲冠。
“我为什么不敢?”卫嫤睨他一眼,斯条慢理地擦着自己的指甲,一刀剪下去。
丹塔的脸由白变红,由红变黑,一时愣在当场。卫嫤也不抬头,只顾认真地修剪着自己黑乎乎的指甲,丝毫未将他放在眼里。丹塔的手脚被绑住,能逞强的就是这张嘴,现在被卫嫤堵得连嘴也不利索了。光听见完完约在外间,向着大夫问长问短。
“贱女人!”丹塔憋了半天,依旧是一脸不屈的神情。
且听完完约低声道:“先生的话我已记下了,但内人身子孱弱,胎儿先天不足,总得开两剂药补补才行,这些钱银倒不是问题。”
卫嫤没想到完完约一向清冷的语调竟也会变得如此低婉,倒忘记了丹塔骂了些什么。
丹塔听明白那大夫的话,不着意地将目光往卫嫤小腹扫了一眼,一张脸难看之极。他败在一个女人手上,这已经是件极大的耻辱,更令他意想不到的却是,这女人居然还是个大肚子。
谁都知道大肚婆的身子是有多弱,由此推断,这女人在全盛时期得有多利害。当然,卫嫤也好,大夫也好,都没当着他的面说出更多的实情。卫嫤不但是个有了身子的女人,还是个身染寒毒,功力流失严重的倒霉蛋。
大夫见完完约出手阔绰,不由地多留了几个心,他小心翼翼地拉着完完约出门,直到一处冷僻之地才十分为难地说出了实情:“这位公子,尊夫人身染寒毒,才致虚底血亏。怀上孩子本来就很危险,现在还动了胎气,看来得养着才行啊。”
“寒毒?”完完约头一次听说,他狐疑地回头看,面上尽是不信。
“不错,正是寒毒,老夫虽不是什么名医,但这寒毒却还是分辨得出,只因为这毒本就源出我南禹。十分好认。只是这种药乃是段氏独门所持,寻常人极少用道,未知尊夫人……”
完完约心头发沉,半晌才缓过神来,沉声道:“那她自己知不知道?”
那大夫为难地想了想,道:“未必不知。”
完完约捏紧了拳头,又问:“这毒药可有解药?”
那大夫咂了咂嘴。将完完约封来的银子又退了回去,无奈地摇摇头:“普天之下,怕只有神医府的传人才有这样的本事,只是这神医府的传人恨我南禹至深,不一定会帮这个忙。”
完完约盯着那大夫看了许久,又将银子双手递了回去。他向屋子里看了一眼,低声道:“多谢。”这一次倒也算是与卫嫤达成了共识,他来支援卫嫤的时候,本就与乐青约定了会合地点。现在卫嫤要去灵州,他也有了合适的理由。什么有了身子不能奔波啊,身体孱弱不能成行啊,都与卫嫤这条命重要。
他压着大夫的手背,轻轻一拍,不动声色地道:“此事别让我夫人知晓,我怕她伤心。”
他说得倒是好听。心里却有了别的算计,卫嫤肚子里的孩子又不是他,就算是“意外”没有了,那也与他无关,路是她选的,他也只是顺着她而已。只是她这一次,真的要绕过予聆公子的北伐军?
夜里,卫嫤只丢了半个咬剩下的馒头给丹塔。
丹塔有着北夷人的狠辣与莽撞,也不失坚韧与骨气,可说到智慧上。却是低得有点吓人。
卫嫤十分不客气地将他丢在了猪圈里。
完完约跟着大夫去煎了安胎药,却没有及时端过去给卫嫤,那点私心一直纠缠着他,他拿着碗愣愣发呆,最终却将那只盛着黑糊糊汤药的碗放在了猪圈旁。
完完约咬了两口馒头,正受不了那股猪屎臭。加上那药味一熏,上辈子吃进去的东西都快吐出来了。他大声咒骂着卫嫤,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可卫嫤却像是没听到,倚在榻边描着一叠草纸。纸是她向主人家讨要的,墨水却是逼着那开药方的大夫给的。
完完约昂首阔步走进来,看见卫嫤一脸病容地撑着,突然就觉得那碗药不该放下。
他思忖着回头去寻了那药碗回来,却被卫嫤叫住了。
“你过来看看。”她向他招了招手,令他有些忘形。这好像是她头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地与他说话,能被她依靠,他突然感到满足。兴许是北方男儿的血性与大男子心思作祟,他发现此刻倚在灯光下的卫嫤格外娇弱动人。
“看什么?”现在的她并不好看,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难看,可是他的心仍旧不听使唤地乱跳起来。他回身走上前去,卫嫤已隔着桌子将地图移到了他面前。他看了一眼,又看卫嫤。
“从这里绕过去,可以去予聆的北伐军错开。”她将笔头倒过来,在纸在压了一道褶子。
“你真的不打算与予聆会合?以前在扶城,你不是已经和他那……什么了?”他问。
卫嫤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张地图,默了一会,才道:“完完约,你完全不用跟着我来,我不是你恩师的女儿,从一开始就不是,你为我做太多的事,我都不会领情的。”
完完约心思百转,道:“我知道,我听他们唤你为公主时,我就在想,是不是老师用计将公主救下,当成了自己的女儿来养育。我……能理解的。”
卫嫤认真的抬起头,叹了口气:“不,你想错了,真相远比你想的要复杂,你大可以不要卷入到这场无谓的阴谋当中来,我是公主,但只是披着相府千金这身皮囊的公主,真正的相府千金早已经死了,就死在南禹巫族的手里,你知道我是谁?知道锦娘是谁?又知道玉煜是谁么?如果我告诉你真相,你还会这样劳心劳力地跟着我?”
完完约听得一头雾水,他努力咀嚼着那句“真正的相府千金早已经死了”,越发肯定自己的推断是对的。是的,一定是卫梦言为了救公主。牺牲了自己的女儿,而真正的玉宁公主便顶着卫小姐的生份活了下来,一定是这样!
他几乎是十分笃定地点头:“会,我漠北男儿说话自是一言九鼎,我既与你同生共死,就断没有丢下你不管的道理。你什么也不必说。从惜祭出来那一刻,我就决定了,不管遇上了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这边。毕竟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说难听些,是我欠了你的,得还。”
“你真的不想知道真相?”卫嫤听他如此说,不但没有放下心来,反而更显忌惮。
“不想。”完完约果然没再问她,只是顺其自然地接过了她手里的地图。
“……”卫嫤与他四目相对。良久,才默默地避开了他的目光,两人竟无言语,各自出神。
“我去煎药。”完完约提笔在纸了画了两下,终于落荒而逃。
卫嫤的目光落在那张纸上,手指揩过将干不干的墨迹,心中一声轻叹。
完完约再端着药碗出现的时候,丹塔已经清醒过来,他在猪圈里冲着完完约冷笑不已。
“你跟着大梁人一起生活久了。连性子都变得窝囊了,啧啧,居然为女人做这些下人的事,枉得漠北王一世英名。你做了南禹的走狗,你那可怜的爹老子知道么?”
“你带八万骑兵攻城,却被一个南禹的走狗逮住,呵。你那可怜的爹老子可又知道?”
“哼!耍嘴皮子功夫,又算得什么好汉!”
“你刚才还说我是走狗,我又怎么可能是好汉,把你关在这儿可真没错!”
完完约平时说话不多,也不喜言笑,像这样的斗嘴,都是卫嫤从来不曾见过的,丹塔被气得脸庞发紫,半天说不出话来。卫嫤在屋内听着,不由自主地弯起了嘴唇。
这小黑蛋也不是那么无趣嘛。不愧是卫梦言教出来的得意门生。
接下来的日子里,完完约都将卫嫤照顾得妥妥贴贴,真个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起初卫嫤也不适应,拼命拿着完完约挪用军资的理由来麻痹自己,可是到后来。这样的理由也有些站不住脚了。
她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差,有时候居然会拉不开弓,这一路上,完完约都尽心为她寻访名医,可她心里却清楚得很,如果不去灵州找回乐青,她的小命说不得就要被交待在这里。
“放消息出去,让北夷军来赎的,我要八万匹战马!”
“八万匹,狗皇帝一定不会给。”
“给不给是他的事,要不要是我的事,如果他够大方,我们就赚了八万铁骑,如果他不够意思,北夷军不会就这样轻易罢休,同样,南征军的力量要削弱一半。”
“还有一种可能,南征军会派人一路追缉,直到我们双腿跑断。”
“哈,我们有鸟,不需要自己跑腿。”
“……你真把玉煜当傻子?弃卒保帅的道理他会不明白?”
“他明不明白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北夷军不会尽心打惜祭,战线无形中会被拉长,时间拖得越久,就对我们越有利,等到北伐军一到,就好办了。”
“你不怕玉煜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意图阵前换帅?他已经下了勤王令,北面来的是敌是友还分不清。再说,你就那么相信予聆那小子?”
“相信。”
卫嫤坚定的信任,似一束破晓的晨光,映得人脸上熠熠生辉。就在卫嫤下次断言的第三天,两人遇到了第一拨奇袭兵。卫嫤的判断没错,完完约的判断也没错。
但幸好,卫嫤手里还有一枚难看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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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过年了,还在加班,年三十还要坚持到底,今天有些头痛。全文会在春节期间完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