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深秋,采葛溺毙一事,逐渐被宫人遗忘。我的身子越来越懒,小腹开始有了隆起的迹象,也顾不得再去想其中是否有蹊跷了。
东太后六十寿辰将至,碍于伦常礼制,迪古乃当为她做寿。不过西太后去世未满三年,皇后斟酌之下,建议迪古乃仅邀请直系宗亲前来贺寿,其余旁支宗亲及朝中要臣只消送来寿礼即可,无须大费周章地举行寿宴。
简单装扮完毕,乘轿往琼林苑蓬莱殿去,耳旁不时响起茗儿地抱怨:“东太后也忒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吩咐所有妃嫔前去贺寿不说,还选在蓬莱殿这么远的地方。”
我轻柔眉心,接话道:“她到底是郎主的嫡母,如今又独居太后之位,可不是愈发尊贵了。”说完,我掀开帏帘,斥道:“茗儿,我告诉过你多少次,类似这样的话,烂在心里就好,说出来不怕隔墙有耳?”
她缩一缩肩膀,赔笑道:“好了,奴婢晓得了。”
我伸手捏一捏她耳朵,轻哼道:“你可小心着,没准儿哪天就掉了脑袋。
待来到蓬莱殿,里头已是宾朋满座,迪古乃陪在东太后身边,神色如常地与宗亲们叙话。我拾阶而上,低低道:“糟糕,大家怎么来这样早。”
茗儿扶着我说:“他们又没怀孕,能跟娘娘比吗?”我哧地一笑,只见梁珫快步迎上来,笑呵呵地说:“娘娘来了。”
我颔首微笑,他引我入殿,不时提醒我注意脚下,自己却险些被门槛绊倒。茗儿偷笑一声,正欲悄悄说话,筵席上的宾客们纷纷起身。与我一一见礼。
乌延氏却“咯”地一笑,咄咄逼人地说:“今日太后六十大寿,元妃姗姗来迟,莫不是以为怀有龙裔就可不敬太后?”
我见东太后并未出声,便淡然一笑,不去理会,继续向前行。乌延氏羞恼不已,只得低下头,将怒气撒在儿子身上,“你这小子。怎么又把衣裳弄脏了,有谁跟你抢食啊!”
东太后一改往日的冷淡态度,温和地笑道:“元妃身子重。快快坐下吧。”
我恭声道:“多谢太后体恤。”
心下却略感纳闷,不禁多瞅了她两眼。今晚的东太后气色红润,浑浊的眼睛微微放着光彩,身着正红色金凤仙鹤锦袍,黑白相间的发髻上堆满珠翠。珠光宝气,异常华丽。我心下冷笑,搭着茗儿的手慢慢坐下,视线悄然转向了迪古乃。他虽和颜悦色,微微含笑,主动吩咐宫人为东太后布菜。可那双幽深的黑眸子,却透着旁人难以发觉的深深寒意。
正暗自思忖,迪古乃忽然转首。望着我低笑道:“爱妃为何一直注视着朕?”
我脸颊微红,婉转低眉,轻抿一口葡萄酒。迪古乃扫一眼我案前的菜式,面露满意之色,嘱咐道:“宛宛。酒饮一两口就罢,可别贪杯。”
东太后见状。慈眉善目地说道:“元妃,你怀有皇帝子嗣,可要万分注意饮食,千万不能因贪嘴出了岔子。”
迪古乃微微不悦,轻咳一声,说道:“母亲多虑了,元妃的胎,有朕精心照护,必然平安顺遂。”
东太后微一眯眼,收回视线,淡笑道:“是么,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酒过三巡,宫人们奉上甜食点心,一碗珊瑚草血燕羹出现在眼前。宸妃见我脸色无奈,笑问道:“娘娘可是吃厌了燕窝?”
我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正欲回话,秀娥从正殿侧门进来,疾步行至我身边,耳语道:“娘娘,方才尚食局出了窃贼,偷了不少燕窝和阿胶。”说罢,目光落在珊瑚草血燕羹上。
我心念一动,低声道:“什么人会跑去偷这些补品,莫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秀娥答非所问,瞅着血燕羹道:“娘娘可曾食用?”
我摇摇头,下意识地抬眼,却同时对上了三四道古怪的目光,分别来自东太后、皇后、重节和乌延氏。
东太后与皇后略一怔仲,很快移开视线。乌延氏撇一撇唇,低头舀了一大勺桂花酒酿。重节却秀脸一白,面色极为不自然。我心下猜疑,暗暗倒吸一口凉气。
茗儿反应过来,压着嗓音惊然道:“这血燕难道有问题?”
我默不作声,含笑望向迪古乃。他见我坐着不动,关怀地问:“是不是又犯恶心了?”
我指一指血燕羹,和婉一笑,“臣妾食用燕窝多日,现下实在没有胃口,但血燕珍贵无比,又不舍浪费。臣妾见重节妹妹身形消瘦,气色苍白,想把这碗珊瑚草血燕羹赏赐与她,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重节微微愕然,起身推辞道:“如此珍贵的补品,臣妾只怕消福不起。”我故作生气,迪古乃挥一挥手,不耐烦地说:“既是元妃赏赐与你,就赶紧谢恩受了。”
重节不便再多说,只得笑道:“多谢娘娘赏赐。”
皇后淡淡笑道:“元妃如此细心仁善,端的是后妃表率。”我轻轻笑了笑,执起一杯酒,“臣妾不过是向皇后娘娘学习罢了。”
东太后露出一副欣慰的神色,接话道:“咱们皇帝是有福的,后宫妃嫔虽然不多,但皇后端庄贤淑,宽和驭下。宸妃聪慧能干,将宫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元妃温柔体贴,服侍皇帝尽心尽力。老身希望你们三人,要同心同德,和睦相处,老身就可以放心了。”
我微微一笑,与宸妃一同起身,恭敬地道:“臣妾谨遵太后教诲。”
坐下后,光英从宸妃身边跑来,好奇地盯着我的腹部,天真地问道:“元娘娘,弟弟怎么还没出来啊?”
我笑得无奈,正思索如何回答,皇后突然唤他道:“光英,你是不是忘了给皇祖母敬酒?”
光英愣一愣,似乎不认得皇后。宸妃尴尬一笑,拍一拍他的小屁股,说道:“还不快去给皇祖母磕头。”
见此情景,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悲郁,我心下微叹,低头拈起一颗葡萄。
茗儿碰一碰我肩膀,悄悄地说:“娘娘,她吃了。”我微怔,抬头望向重节,她正小口小口地食用那碗血燕,不时用绣帕擦一擦唇角。
我皱眉问:“咱们是不是疑心太重了?”秀娥低声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说毕又不解地问:“娘娘将血燕赏赐给重节,难道怀疑是她在里头做了手脚?我觉得她还没那个胆子。”
我慢慢咀嚼口中的葡萄,淡淡道:“我之所以将血燕赏给她,一来是怀疑她,想看看她的反应;二来,倘若血燕羹里真的含有红花等落胎之物,赏赐给她喝,正好能伤她的身子,令她绝育,省得日后怀了秦芳的孩子,连累一大堆人。”
秀娥茗儿微微一惊,不约而同地说:“娘娘好心思。”我眨一眨盈睫,轻嘘一气,“你们不说我狠心就是了。”
说话间,迪古乃放下酒杯,不温不火地问:“你们主仆三人,又在窃窃私语什么?”
他的声音极小,旁人并未听见。我转一转眼珠,哼笑道:“在谈论陛下的眼睛落在哪位美人身上。”
迪古乃轻咳一阵,好笑地盯我几眼,不再追问。
亥时将阑,宾客们大多已是薄醉之态,东太后面色困倦,俯身低低地与皇后说了几句。迪古乃拉一拉我的手,问道:“若是困了,朕就陪你回去。”
我轻嗯一声,刚放下玉杯,殿中却突然响起一声痛苦的呻吟。我循声望去,不觉心中一惊,急忙站起了身。
重节神色痛楚,小脸苍白如棉絮,双手紧紧捂着腹部。身旁的高修仪吓了一跳,迭声问道:“夫人,你怎么了?”
宸妃见势不妙,忙吩咐道:“快传太医进殿!”东太后与皇后面面相觑,迪古乃蹙眉站起身,将我揽在怀中,安抚道:“先坐着,别乱动。”
我心惊疑不定,暗暗猜测:难道那碗血燕,不止含有堕胎药,而且……被放了剧毒?
是谁?是谁这么胆大包天?不仅想让我落胎,还要置我于死地?
又听得高修仪大叫一声:“啊!血!流血了!”
茗儿看我一眼,大步流星地挤进人群,旋即背影一颤,不可思议地回望我几下。宸妃命人将重节抬入偏殿,又火急火燎地带着太医跟了进去。皇后旁观了片刻,从宝座上走下来,耐心地安抚众人,又亲自送诸位宗亲离开。
半晌,宸妃推开偏殿的门,步履沉重地行至迪古乃跟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回禀陛下,太医说……说重节妹妹小产了……”
我脚下一软,额上的汗珠一滴滴渗出来。迪古乃面色阴沉,似玩笑般问了句:“你说她……小产了?”
高修仪惊恐不已,结结巴巴地道了句:“郎……郎主这半年来,好像不曾……不曾召……”
皇后瞪她一眼,高修仪身子一抖,扑跪下去,拼命摇头,“臣……臣妾虽与她同住,可……可臣妾什么都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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