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卑职要说的这第二则,就紧急一些了。大帅,您也清楚,当初放弃宽叆六堡的时候,不仅撤走了军队,而且,还驱散了百姓。萨尔浒一战后,此地原本好不容易聚起来的百姓竟纷纷携家带口的逃走。别说战后损失的兵源一直以来都无法填充上,就单说马上就要开春了,大片的荒田无人耕种,总不见得要卑职命战兵去耕田吧?”
“所以,卑职以为,这一条着实是要紧的。就算大帅不能给卑职补充哪怕一件两件的战车、火器,卑职也希望,大帅可以先给卑职补充一些百姓。卑职保证,必定会善待他们。毕竟,大军的口粮,都指望着他们的!”
熊廷弼听到这里,面容严肃的点了点头,“你这话说得倒是不差。百姓自然是最为重要的,安抚流民,使其不为鞑子抓去,而能为我所用。这是当务之急!你刚刚说,这是第二则?还有一则呢?说下去吧!”
“是,卑职要说的第三则,也是最为要紧的一则。即便前两则大帅均不答应,卑职也斗胆,请大帅务必答应,应允帮卑职处理好这最后一则!”
“哦?是什么要紧事,比百姓还要重要?”熊廷弼疑惑道,“你说吧,只要言之有理,本官也并没有不答应你的道理。”
“是,那卑职就说了。”叶富一躬身,随后说道:“卑职斗胆!前些日子,自作主张,效仿我朝武学之旧例,在叆阳设立了叆阳讲武学堂。”
“卑职是这样设想的!近年来武学废置,我大明武官多为世袭,未经科途,包括卑职在内,绝大多数的武官,其实从小并未正经的读过几本书,甚至是大字不识。前段时间,卑职这守备署衙经历司的经历还痛斥卑职不学无术,遇事难免糊涂,告诫卑职说,夫若人者,不读书无以知,不好学无以谋,不经事无以立。卑职深以为然!”
“因此,卑职才想着,建一个讲武学堂,如今由一名学问不错的举人管着。一来,集中训练,使其明白旗号、阵列、指挥、兵械等等;二来,也是让他们在学堂里学一些为将之道,还有兵书、策略等等。”
熊廷弼听了叶富这话,不禁满是诧异。
“你一个武官,怎么会想到这些的?”他问道。
叶富早已想好了说辞,此时不过按照早已设定好的回答说道:“卑职初到任所,也是不懂什么的。只不过,卑职经历司的那位经历,实在是位有大才学的儒士!他许是看卑职虽然愚笨,但还不至于是朽木,所以,多跟卑职聊了几句。卑职才发现,果然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很多不懂的事情,让他一讲,那就是豁然开朗啊!”
“哦?真是如此?”熊廷弼笑道,“你啊,熊某为官多年,倒是从未见过你这样的武官。不过,倒是也好!书生固然有酸腐的一面,但到底比你多读了些圣贤书,多知道些道理的。知道兼听则明,不刚愎自用,这就很好!”
听熊廷弼说到‘刚愎自用’,叶富险些笑出来。
在辽东,若说‘刚愎自用’,在大伙儿心中,还有谁比得了您熊大帅呢?
不过,这话他自然是不会说的。
“大帅,您说得甚是。卑职现在无论有什么事情,都要找王经历,还有新近发现的那位也颇有大才的举人许先生参详参详。谈论之下,总是能有颇多收益。这讲武学堂便是他们跟卑职提议所建的。如今看来,已经初有成效。只是,卑职一直觉得,这应该和大帅您报备一下。若是能够得到您的支持,那就更好了。”
“哈哈,你这么说,我若是不支持你,不是显得我气量狭小?”熊廷弼大笑几声,对叶富说道,“好吧,你说吧,要我如何支持你?”
不知不觉的,熊廷弼在叶富面前,已经不再是摆架子的自称‘本官’,也不再称‘熊某’,而是直接称‘我’。两者关系拉近,这结果着实让叶富十分满意。
他说道:“卑职的确有需要大帅支持的地方,最紧迫的,就是卑职手下缺乏人才啊!整个讲武学堂,全由许先生一人勉力支撑,实在是太累了。若是能多几个,哪怕是帮许先生誉写文案,那也是好的啊!”
“哦,我明白了。”熊廷弼说道,“你这是先要兵械,又要兵源,现在又跟我要练兵的教员?好你个叶富!这些我若是都能给你,你这宽甸防线,怕不就是真的该要固若金汤了吗?”
叶富低着头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熊廷弼的判决。
半晌过后,熊廷弼终于说道:“好吧,我暂且不否定你的这三则困难。你刚刚不是说,新建讲武学堂已经开学了吗?正好,现在大概也快要到晚饭时间了。我们就去你那个学堂看上一看,若是让我满意,我答应你也是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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叆阳讲武学堂选址就在堡城内,距离署衙并不远。
叶富陪着熊廷弼步行穿过堡城内的街巷,走了不过一刻钟多一些的时间,就到了大门口。
站在门前,迎面两个门柱上的一副对联便吸引了熊廷弼的眼睛。
“这字很不错啊!”熊廷弼评价道,“刚柔并济,缓急相合,看上去就有根骨、精神!这是何人所书?哎,叶守备,你可别说是你写的。不是本官瞧不起你,而是武夫与文人本身有差别。本官听闻你是神箭手,臂力、腕力必然过人,这字虽然也有刚劲在内,但并不似是你这武夫手笔。”
“大人所言极是。”叶富回答道,“这副对联正是卑职所说的许先生所写,他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但却浸淫武事多年,身上或多或少的也染了些杀气。”
“唔,这便对了。”熊廷弼点点头。这字他确实看好,因而便多看了两眼。这一看不要紧,他先是眉头一皱,随后,眼睛变亮了,“字好,词更是不错!叶守备,这句子,可也是那位许先生的手笔呀?”
叶富点头道:“那当然~~”
“当然不是!”
随着这一声喊,大门内,一个衣着朴素的儒士踏着积雪匆匆而来。
他走上前,对着熊廷弼深施一礼,随后抬头道:“经略大人切莫被叶大人哄了,这两句话,确实是学生所写,却并非是学生所作。原作非联,而是一首诗,正是叶大人所作!”
“哦?”熊廷弼当即看向叶富,“念来给本官听听。”
叶富低头,连连摆手,一副害羞的样子,倒是跟他的外表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许高卓笑道:“还是学生念给经略大人停吧,这原诗是,忧国耻为睁眼瞎,挺身甘上断头台。一舟风雨寻常事,曾自枪林闯阵来。”
“好!好诗!好意境!”熊廷弼赞叹道,“叶守备啊,叶守备,熊某真的是小看了你!你这若还算是少不读书、才疏学浅,那怕是要愧杀多少自命不凡的儒士啊!”
许高卓见熊廷弼心情好,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之前,他实在是担心,熊廷弼会因为叶富的设计而发火。这会儿开来,他倒还算是不那么小肚鸡肠。
于是,他赶忙趁热打铁,对熊廷弼说道:“经略大人,叶大人一向自谦得很,只要是对着有几分才学的读书人,都愿意俯首听教。真正的,三人行必有我师。”
“不错,不错。”熊廷弼又夸赞了两句,这才在叶富的指引下向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