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的时候已是傍晚，赵红妹不知犯了什么错，又在被她哥追着打。
要是以前，我跟阿聪肯定要躲在墙角看热闹，一边数着赵红妹挨了几下打，反击了几回，一边猜测着她挨打的原因。不过现在，阿聪走了，就剩我一个人，赵红妹因为什么挨打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只觉得她可怜。
屋外的两颗树枝丫颤颤巍巍地摇晃着，这是春天的时候我跟阿聪一起种下的，没成想竟活了下来。
离家的时候总是日子挨着日子的数着过，而此时我跟家只有一门之隔，反倒不着急了。我推开大门，思索着到底是先喊爸还是先喊妈，万万没想到，倒是先喊了一声：“小姨！”
“啊，你，你回来啦？”
小姨只比我大五岁，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不过我们感情很好，每次见面都很热乎，放在往常，她怕是要拥过来抱我一下，最差也是搂着我边说边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惊慌地看着我，言语闪躲。
我拥过去挽住她的胳膊笑道：“小姨，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说一声，专门来看我的吧？”看，我多会演戏，在他们眼里我就应该是个纯朴未琢的小姑娘。
小姨解释道：“那个，有个亲戚住院了，我跟你妈陪床去。你怎么今天回来了？”
正说着，我看到她从房间走了出来，相对小姨，她的反应太过平静，“你回来啦，你爸看你妹妹去了，我跟你小姨有事出去一趟，可能明天回来，你自己弄点东西吃吧，钱给你放床上了。”说完瞥都没瞥我一眼扭头就走了，倒是小姨皱着眉头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看着她一步步走出这个家，没有半分不舍的情绪，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唯一的想法就是，都是骗子！
什么样的亲戚值得小姨大老远跑过来叫我妈陪床，又有那个陪床的人打扮的花枝招展。这种心照不宣的谎言让我心里滋生出一种犯罪的欲望，怎么都浇不灭。
我回到屋里，看到床上扔着200块钱，这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此时，我十分想念阿聪，听说她可以帮远房亲戚做零活儿挣钱了，那样一个孩子就该自由自在地活着，也许她的选择是对的。我拿着钱去小卖部买了最贵的桶装方便面，烧了点热水，泡泡吃掉，上床睡觉。
我从来不是一个爱做梦的人，有时一年到头都做不了几个梦，可这次我竟然梦了一个晚上。梦里是我7岁的时候，我带着6岁的阿聪坐着小板凳在门口等着爸妈做工回来。天色愈来愈暗，酝酿着暑夏最嚣张的一场暴雨，我跟阿聪把院子里该收拾跟不该收拾的都收拾了个遍，可还是不见他们的身影。雨点越来越大，阿聪趴在我的腿上问爸妈怎么还不回来，我说爸妈去给我们买好吃的了。后来我们在濛濛的雨中看到爸妈推着自行车艰难地前进，身上满是泥泞。当他们见到我跟阿聪一人一个小板凳坐在屋檐下乖乖等待的时候，想都没想就把我们两个抱起来，妈妈说，真想你们俩。
之后画面陡转，变得模糊，我看到一男一女不知因为什么在争吵，不，不是争吵，是女人一直在骂男人没出息，而男人一言不发，坐在小板凳上抽烟，可我竟然能从烟圈里看到他紧皱的眉头和发红的眼眶。后来他不再抽烟，只是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头，另一只手撑着额头听女人在那大骂。他一动也不动，直到烟头烧到他的手指。他抖了抖烫手的烟灰然后站了起来，没想到这时女人给了他狠狠的一巴掌，我清楚的看到他难以置信的眼神，可他竟然只是把小板凳扔到墙上，摔的四分五裂。我想把心爱的小板凳捡起来，可怎么都摸不到，我想大喊，急得满头大汗，就是喊不出来。
后来，小板凳不见了，男人也不见了，只剩女人在角落里无助地哭泣，我走上前去想告诉她不要哭，可她就是不肯抬头看我一眼。后来她不哭了，直直地望着院子的大门，然后突然站起来跑了出去。我拼命地在后面追赶，可步子越来越重，像背着千斤重的石头，一下子跌倒在地，我哭得撕心裂肺，可她就是不肯回头。
我挣扎着醒了过来，一动都不敢动。此时已是秋天，后半夜的风透着沁骨的凉意，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照到我的床上，神秘又凄冷。我揉了揉眼睛，手上竟潮湿一片。
我使劲地睁着眼睛不敢入睡，怕再一次进入那可怕的梦魇，可现实就是这样，你怕什么就偏偏给你什么，直接又粗鲁。
这一次我14岁，正背着书包牵着阿聪去上学，可不知什么原因，半路我扔下阿聪一个人跑了回去，我想拦住“我”不要回去，可我怎么都喊不出声。我看着“我”一路狂奔，慢慢地，奔跑着的人变成了我自己。不知被谁牵引着，我躲到一个角落里，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拥抱着一个女人，我又急又恼地冲了上去，可突然间，男人不见了，女人消失了，所有的一切都化成了漫无边际的黑暗。
我再一次醒了过来，伸出手扭开了桌上的台灯，然后撑着床起身，走到客厅的沙发旁，找出一把剪刀后又慢慢地踱了回去。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淅沥又诡异，我把剪刀塞到枕头下面，听着雨声又睡了过去，这一次，再也没有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