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芽仰在卧室的大床上,眼睁睁望着天花板。躺下至少有两个小时了,可她仍然没有丝毫睡意,满眼都是刚才的诡异情形。
一会儿是尚微血色尽失:“什么?麦芽是你的未婚妻?”
一会儿是季老太太气得红唇直抖:“当初自作主张和那个私生女结婚,这次又瞒着我弄来个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有没有规矩!”
一会儿是季承神色淡漠:“都是些家务小事,母亲远道而来实在辛苦,不如早点回去休息。”
麦芽以为三年过去,面目全非的只有她一个。可这次回来,很多事情都好像不复当初。季宅的冷清,季承和季老太太的敌意……可无论她怎么想,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麦芽想得头疼,干脆起身去热牛奶助眠。已是深夜,佣人早都睡了,她径自悄悄下楼,刚摸到厨房,便听“咚”的一声,麦芽差点尖叫出声。这时灯光乍起,眼前是满脸惊吓的李恒。麦芽抚着胸口叹道:“是你啊,还没走?”
“马上,”李恒迅速低头凝视脚尖,“先生要吃药,我来倒杯水就走。”
“哦,”麦芽取牛奶的动作顿了顿,不经意地问,“他病了?”
李恒眼睛一转,随即沉痛道:“对,病了。”
“什么病?”
“也不是大病,但长期、慢性,十分严重。”李恒默默低头倒水,“先生不愿意人提,具体的太太恐怕要问先生自己。”
“哦。”麦芽动作微滞,“对了,再问个问题。”
“太太请问。”
“季承为了证明我是叶沂,把全世界的鉴定专家都请来了澳门。可刚才他为什么突然改口,说叶沂死了?”
李恒在心里叹了口气。孽缘,孽缘啊。他与眼前这个女人接触不多,然而,她却一直是自己工作顺利与否的关键。季承做事向来严格而缜密,他的计划一旦确定便绝不更改。而这个女人出现后,季承的这个原则三番五次被破,而李恒每一次都要跟着倒霉。
比如今天,他就是为了给这个改口善后,才留到后半夜。李恒叹了口气:“太太,这理由还是要由先生自己说。不过我保证,先生都是为太太好的。”
麦芽愣一会儿,转身道:“我先走了。”
“太太。”李恒在麦芽背后唤道,“我指的不是这一次。最早的五年、后来的三年、以及现在,从来都是这样。”
麦芽脚下顿了顿,但最终还是继续向前走去。李恒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心下一横,直接倒地,大声“哎呦”了起来。
不出所料,麦芽折了回来:“你怎么了?”
“刚才从楼梯摔下来的时候伤了关节,”李恒卖力抽气,同时作虚弱状,“太太,我恐怕爬不回去了,其他人也都睡了,这杯水能不能劳烦您给先生送去?”
***
麦芽徘徊再三,还是敲响了书房的大门。可惜她准备了半天,那边却没半点回应。挣扎良久,她还是推门走了进去。房间里空空荡荡,完全浪费了麦芽酝酿的一腔气势。她把水杯放下便打算离开,但走了几步却又折了回去,拿起桌上的白色药瓶。
佐匹□□片,用于失眠、镇定……偌大的药瓶掂着很轻,内容明显不剩多少,可看生产日期又是新的。他每天要吃掉多少?
正想着,瓶子被倏地抽走。麦芽抬起头,只见季承正立在她身边,面色沉沉,目光幽黯。他大概刚从里间洗澡出来,头发还有些湿,白色居家服的随意敞开着,露出一段极为漂亮的锁骨,和窄腰上分明的肌肉。
麦芽连忙后退望天:“刚才遇上李恒,他腿疼的厉害,我就把水带了上来。我走了。”可刚摸到门框,她又停了下来:“那个药妈妈也吃过,医生说只能短期用,否则有副作用,很危险。”
“我知道。”
“知道就少吃点。”
“吃少了没用。”
“怎么……”麦芽及时打住,语气愈发淡漠,“失眠重在调整心态,吃药不是办法。”
“调整心态?”季承的脚步和声音同时逼近,“你告诉我,一个人被另一个人想方设法地利用、欺骗、抛弃,他该怎么调整心态?”
麦芽蓦地转身:“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你知道事情不是这样!”麦芽身前是季承,身后是门板,两侧则是季承撑着门板的手臂,就像一只被困住的小兽,“你难道忘了,那场婚姻后面是一份协议!协议到期,权利义务相应终止,谈什么抛弃?”
“协议?”季承咬牙切齿,“事到如今,你还在和我谈协议?叶沂,你真是……”
“你叫我什么?”麦芽反诘,“季承,叶沂死了,这是你刚才亲口说的。”
“你!”
季承似乎真的被噎住了,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很不好。他猛地抬起左手,麦芽下意识偏头躲开,却只见他按住了胃部。麦芽顿时有点慌:“你怎么了?”
“出去!”季承低下头,同时移开了手,指向门外。
“你的胃……”
季承猛拍了一下门板:“出去!别让我看见你!”
麦芽气得转身就走,却怎么也拉不开门。她霍地回身:“你叫我走,手又抵着门,这是几个意思?”
谁知她猛一发力,大门骤然打开,而扶着门的季承竟被掀得后退了几步。麦芽终于确定情况不对,连忙上前:“你究竟……”
话没说完,她眼前一黑,只见季承慢慢倒下,整个人扑在她的身上,直接将她仰面按倒在地。
***
“季承!”叫了几遍都没动静,麦芽急了,不禁大声喊道,“阿菲!来人!”
“闭嘴。”
“你醒着?”麦芽被压得动弹不得,不禁怒道:“那还不起来!”
“别乱动。”季承像在咬牙,“扶我一下。”
好容易将他扶到床上,麦芽依照指示翻出药片,和水一起递到季承手里。他沉默吞下,然后便一动不动盯着麦芽看。
麦芽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还是叫一下医生吧?”
“气的,叫医生没用。”
麦芽有点心虚,但还是嘴硬道:“失眠症、胃溃疡……你是比我老,但也没有多老,怎么折腾出这一身毛病。”
“是被,被折腾出一身毛病。”
“你……”麦芽噎住。季承一向话少,更不喜欢冷嘲热讽。可能人生了病就是反常,而且难以理喻,“你不折腾,为什么一会儿说我是叶沂,一会儿又说叶沂死了?”
季承的眸光幽冷,在暖色的灯光下凝出曜石般的光泽:“为什么?因为我不想让你坐牢。”
麦芽呆了呆:“什么?”
“在你看来,三年前的案件只是为离开我而演的一场戏。但在警方看来,那是绑架和凶杀。你知不知道伪造这种案件是什么罪名?何况还牵扯了巨额财产纠纷,说成是你与叶宗合谋夺取季家财产,你们百口莫辩。你不为自己想,难道也不为叶宗想?”
麦芽不买账:“你不想让我坐牢,还拼命要证明我是叶沂?”
“我让你做回叶沂,一定会先抹平你的罪名。可要是外人先我而掌握你的身份……你以为人人都像我这么好心?”
麦芽静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问道:“你不是恨我吗?为什么还要好心?”
季承移开目光:“我是恨你,所以要亲手折磨你一辈子,岂能让你因为坐牢而躲开。”
麦芽有点想爆粗口,但她没法和病人计较,只能转移话题:“你所谓‘想让我坐牢的外人’,是指你母亲和尚微?她们不是你最亲近的人么?你……”
季承冷笑一声:“我早就没有亲近的人了。”
见他这么冷淡粗暴,麦芽不禁摇头:“果然得不到的才最好。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想着尚微,现在你们明明可以幸福,却又跑来和我较劲。等她也走了,看你怎么办。”
淡黄的微光下,季承宽阔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下颌线条陡然锐利。他冷笑一声,咬牙道:“我真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这一切分明只与你一人有关,可你每次都置身事外,还把不相干的人扯进来做挡箭牌。你的心是石头做的,还是根本连长也没长?我和你无话可说!”
麦芽被下了逐客令,只好站了起来:“那我走了。你还没吃安眠药,睡得着?”
没得到反应,她默默转身,然而刚走出一步,只听床上的人凉凉道:“你走了,我一会儿再犯怎么办?”
“药和水都在床头。”
“你让一个胃病患者喝凉水吃药?”
麦芽忍无可忍:“是你不让叫医生,也不让叫人。”
“你不是人?”
麦芽目瞪口呆。她和这个男人生活过五年,一直觉得他的心理年龄老得快死了,今天是什么情况?返老还童?病中抽风?实在是闻所未闻。她环顾四周。这间卧室是极端的简洁风,一干二净,连张凳子都没有:“你让我睡地板?”
“随便你。”说完,“啪”的一声,室内直接陷入一片漆黑。
麦芽几欲崩溃。可她做不出苛待病人的事情,最终还是踱到床边,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趴在床沿睡了过去。
***
在梦里,麦芽就觉得有人一直盯着自己看。那目光太过强烈,她熬不住,干脆醒了过来。一睁眼,她就对上两双大如铜铃的眼睛。
李恒感动得泫然欲泣:“我帮了老板这么大一忙,应该会涨工资吧?”
阿菲激动得眼冒泪光:“三年了,先生头一次睡得这么好,真是不容易。”
麦芽霎时清醒。她在床上!在季承的床上!身后紧紧搂着她的这个人……她猛地去拉环在腰间的手,结果李恒和阿菲同时扑了上来:“太太不要!先生总算能睡个好觉,您高抬贵手!”
麦芽被他们两个死活按住,分毫动弹不得。这些日子她也折腾得够呛,这么一闹困意又现,不一会儿竟再次会了周公。再度醒来已是午后,身边空空荡荡。麦芽松了口气,下楼去找阿菲。
阿菲的脸上竟一下是喜悦,一下是愁容:“太太和先生和好了?真是太好了!可是太太,有一件事情先生不让说,但阿菲实在怕太太和先生再起误会……”
“什么事?”
“太太,季家和叶家都出事了。季老太太上午去找了您的父亲,不知说了什么,叶老先生突然就犯了病,现在还在医院抢救。叶老先生一倒下,叶朔先生开始拼命折腾,叶家现在乱成一团。”
“什么?!”麦芽大惊失色。
“还有,老太太回了季氏就召开了会议,说是要收回赌~场经营权。您知道,先生名下的生意大多转到了大陆,而大陆接受投资的条件就是剥离赌~场。如果收回赌~场,大陆的那些生意就完了,先生也就危险了。”
“怎么可能!”麦芽不可思议道,“她想毁掉叶家就算了,为什么要毁掉季承?”
“太太大概还不知道,”阿菲忧虑道,“这些年,老太太和先生闹得很僵。前两年先生出过几次意外,一直查不出结论,但很多证据都指向老太太。”
“什么?!他们是母子,当初季承为她放弃了一切,她怎么……”
“是啊。具体我也不清楚,但李恒好像说过,先生其实很可怜,没有一个真正的亲人。不论母子血脉还是夫妻情分,全是假的,都不过是别人利用他的借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