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昏暗的广阔大地一片混沌,草木枯死,了无人烟,到处散发着炙热腐朽的味道。幽深之处有一个不见边界的湖泊,与普通的湖水不同,这湖水是让人窒息的颜色,无波无浪呈现着诡异的黑色,令人生畏又深不见底。
黑如漆墨,一片深沉压抑的湖水中,突然闪过一丝点点让人不易察觉的微小光芒,转瞬即逝又过而再现,只是越来越微弱,近乎消失不见。
寻着光芒望去,在这湖泊中央竟然有一叶扁舟,静静的浮在黑冷的湖面上。与其说是扁舟,到更像是一个竹筏,一丈见方,从外观上看与普通竹筏无异,唯独竹筏中间为巨石圆柱,立于竹筏只上,如此重物压顶竹筏竟然纹丝不动,未曾没入水中。竹筏四角是由上古玄铁打造的锁链,四根玄铁锁链牢牢缠绕锁住圆柱。
巨石上捆着一个黄衫少女。玲珑的身姿上隐约可以看出二八年纪,浑身污垢伤痕让人分辨不清是血水还是漆黑如墨的湖水污迹,看似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垂头失去意识,清秀的脸庞被乱发遮住,看不清模样。那一丝光芒正来自此处,闪现在女子的额头上方,若隐若现。
少女双臂被玄铁锁链紧紧缠绕,双手腕处极其骇人,皮肉皆去只剩森森白骨,两腕骨中各插入三根泛着青光的玉桩,血缓缓的一滴滴落下,脚边地上满是血污,落满了整个竹筏,流进湖中。
此混沌之地曰为溟恕界地,仙界通往鬼界的入口,幽冥阴郁腐败之息与仙界汲天地精华所成之泽在此交汇相融。罪恶极深,怨念极重无□□回的五界亡魂野鬼皆流连于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此两界相交之处吸取阴阳之气,化为拥有极度强大力量的邪恶魂魄,万年前仙界鬼界联手布下结界将不计其数的恶魂困于此处,只进不出永世于此,以免祸及万物之本的凡间。仙界置上古神器废魄之舟于溟恕界地之心,专惩罪孽深重的仙君。诛杀同门,大逆通敌,勾结异界等罪仙皆会被封压于废魄之舟,剔双手腕处血肉露骨,钉入三根古璞玉桩,每日受恶魂浊力侵蚀,吸取灵力修为折磨,比之剔仙骨毁仙基还要痛苦万分,垂死之际古璞玉桩会重新为其注入灵力,遂再清醒,日复一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受足九九八十日,在九九八十一日之际,罪仙会被毁天灭地的力量予以了断,魂飞魄散用不超生,所以但凡罪仙宁自行了断,也不愿上废魄之舟,溟恕界地实乃令人谈之色变之地。
天色将晚,本就混浊燥热的土地更是显得昏黄不堪,狂风肆虐,电闪雷鸣。天空突现一道亮眼白光,光芒伴随着强大气流席卷而过,一个黑影飞身落在舟上巨石暗影中站定,缓缓步到女子面前,露出身形。二十出头年纪的青年,身着极致奢华绣满金丝水波花纹的玄色长衫,青丝高束,一尘不染,周身散发着不怒自威的强大气场,,惊为天人的脸平静淡漠如潺潺流水,清冷幽然。
青年伸出手去,细长骨感的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姑娘的脸颊,冰冷的眸子里多了一丝不易觉察的闪动,确转瞬即逝。他神情淡漠的抬手渡了些灵力给她,片刻之后昏迷的夏之心虚弱地醒来,缓缓的抬起头,看到眼前人时略显吃惊,转而由心的微笑,满眼眷恋。
“你肯来见我了,可有话要说?”美眸淡然无惧,抬眼直视那人,那人良久不做声。
“为何不语?跟我一样不知从何说起?”夏之心依然浅浅笑道。
一旦被压在废魄之舟上,修为上乘之人勉强可以坚持数日与邪魅残魂抵抗,日久只能任由践踏蚕食,最后死于舟上,修为根基浅薄的仙君则无力抵抗,几日就形同废人,却只能生生硬挺,受尽折磨却求死不得。如今已被绑八十日饱受折磨的她自知大限将至,勉强打起精神笑着贪心的看着眼前衣袂翩然,令日月星华光耀尽失的的这个人。
“你不该杀芸桦。枉费芊橦上仙这么多年悉心栽培你,如果她还在,一定会对你很失望。”青年垂眸冷冷道。
听到芊橦二字,夏之心先是微微一怔,紧接着面露几分嘲笑:“可是她已经被你们害死了,不是吗?”
那人听闻微微蹙眉,抬眼直视夏之心,目光犀利,她不由得心里一惊,倏的一下转过头,避开他锐利的目光。
夏之心看着远方无尽的黑暗,低声幽幽道:“其实,在废魄之舟这些日子,我被封印的那部分记忆回来了,我记得凝聚大典那日的所有事情,若非你阻拦,我是能够救下我师父的,她就不会惨死的不留一丝魂魄,你虽非直接凶手,可你也是难脱其咎的帮凶。你口口声声说大爱天下苍生,可我师父难道不是苍生中的一员吗?你有那么一丝一毫想要阻止苍世吸取她精魄的念头吗?你说那是宿命,可是你又曾为打破宿命抗争过吗?”
那人面色阴沉似水,薄唇紧闭,静静的听着夏之心说完,没有吭声。
“明日一过这世间就再没有夏之心的存在,今日恐怕是最后一面,有些话我当与你说清。芸桦上仙确实是我杀的,虽非我本意,但恶果已成无法挽救,来龙去脉在会审当日我已交代清楚,我甘愿认罪,用我的命来抵她的命也心甘情愿。只是我心中尚有一事不明,望你念在往昔情谊的份上告诉我可好?”
夏之心闭上眼睛,深呼了一口气,遂又慢慢的睁开双眼,眼中跳跃着希望的焰火,直直的望着那人。
你,究竟是不是沁卿?她小心翼翼上下打量着眼前清隽的脸庞,试图从上面获得些许提示或破绽。
“这么多年了,我颠沛流离无处藏身,我走遍四海八荒只愿能在有生之年找到他,可是我心里明白,找了这么久,去了这么多的地方,见过这么多的人,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他就在那里,不是离开了,只是他变了,只有我自己天真的相信曾经的沁卿还会再回来,我不敢停下来,生怕停下来那个那个他会走过来对我说,我不认得你。其实不是他不认得我了,是他不想认了,对不对?”
青年平静似水的看着夏之心,一言不发。
“澜驰,我到底是谁?事到如今你还不能据实相告吗?虽然我一直无意探究自己的出身来历,可是我知道我的身后有很大的玄机被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压下,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们大费周章,为了我不断的挑战仙界甚至神界威严?你依然关心我在乎我,为何却不肯相认?你在逃避什么?”
那人微微一颤,双眸如墨深不可及,张了张口却又无声沉默。沉吟片刻他向前探了身子,脸贴近夏之心,在耳边低语,
“我最后再说一次,我不是沁卿,你若真如此思念他,何不去轮回里找找,兴许还能碰见一起做个伴。”青年露出一抹轻蔑的笑,满是嘲讽道:“女人也是奇怪的东西,明明已昭告六界广发请帖将嫁与苔羽上仙,现在却一副念念不忘旧情的模样,请问你是闹哪般啊?如今你深陷险境,你那位如意郎君身又在何处?”
夏之心闻言秀眉微蹙,扭过头盯着颈边的青年默不作声,双眸里却百转千回意味深长。青年缓缓的直起身来,清冷的与她对视,四目相对,表面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已翻天覆地,巨浪滔天。
往事如过往云烟般一闪而过,夏之心虚弱不堪,眼前的景象有些斑驳,那张近在咫尺无比熟悉的脸也淡淡如雾般迷糊不清,她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抚摸,却被冰冷沉重的铁链所拦,手腕处伤痛入骨,忍不住轻轻叫了出来。
那人转头看了看她的手伤,微微皱了眉,双眸深似万丈潭水,很快又恢复平静,淡漠的脸上再看不出一丝情绪。
夏之心轻叹苦笑道:“你还是不肯与我相认,那就无需告别了,过往一切皆是因我徒生妄想而已,往昔种种都散了吧。明日即为九九八十一天,我的大限将至,恐怕再无相见之时。承蒙昔日照顾,施予的恩惠夏之心会一直记得。”
她神色颇有几分落寞,顿了顿道:“竹青虚境的须臾花快开了,若能寻得浣烟珠玑,替我交给她,夏之心只有此件事相托,望能成全。”
说罢遂闭目不再言语。她满心的话不知从何说起,又不知该对谁说,被罚到废魄之舟的日子,心中无数次祈祷死前可以再见他一面,太多的疑问太多的思念太多的话语想对他说,可今日相见,眼前人抵死不肯相认,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也或许自己真的认错人,更没有必要纠结下去,何苦为难别人,明日将死,往事烟消云散,虽无限的遗憾,却无可奈何。
那人虽然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双手却微微的攥了拳头,嵌入掌心。
两人相对沉默不语,那人眼眸低垂,衣衫随风摆动,虽处混沌污浊之地,却一尘不染,清冷沉静。四周寂静萧瑟,只能听见夏之心血缓缓滴下的声音,一滴,又一滴。
半晌,那人轻叹一声,道:“被罚废魄之舟并非只有死路一条,想办法活下去,到时候我会来接你回去,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
他凝重的看了她一眼,遂拂袖转而飞身而去。
一滴泪流落,夏之心喃喃自语道:“生无可恋,死有何惧,不用来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