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相府大门以一种极为卑劣的姿态阖上,尘嚣之气扑面而来,令人七窍以内皆被颗粒感充斥。
京畿的春天可真是干燥呐。
晏宁搓搓发痒的鼻翼,脑袋被门环的碰撞声震得嗡嗡作响,她撇撇嘴,不甚在意的将这月的生活费收入囊中,似是对这等礼遇习以为常。
确切的说并非习以为常,而是在靠她那尚且富余的耐心以及修养维持。不过眼下,鉴于小门房的态度益发恶劣,以及相府这才上过漆的大门有些个戳人心肺之气,她在此愁绪易生的时节忽的生出一丝愤愤之意。为了今后这样上门讨生活的日子能够尽量愉快,她决定给那小门房一些人生忠告。
何况堂堂相府的门房目光这般短浅,委实有损品味。
纤长的手堪堪举过头顶,正欲再次叩响门环,相府大门却倏然拉开,阵风袭来,再次被放大的气味毫无预兆的直冲鼻腔,晏宁一个没忍住,喷嚏声蓄势而出,通体舒畅。
响雷过后,骤然安静。
“白,白大人……”
小门房诺诺的声音在这场寂静中显的格外虚弱,他瞅瞅眼前面面相对的两位,默默朝身后蹭了几步。
口水冲了活阎王,他一个小门房还是躲远点好。
白大人?晏宁脑弦骤紧,顺着眼前这双黑靴缓缓抬眼,越过一身黑了吧唧的袍子,那张原本十分清凉此时却有些僵硬的脸便赫然呈现在眼中。
若是忽略他胸前以及下巴上不慎沾到的口水,这张脸还是有几分看头的,只是,他怎么能这样不小心呐!
晏宁弯了弯眉眼,朝越蹭越远的小门房客气的招招手,语重心长道:“这位小兄弟,方才你十分无礼的将某关于门外还也罢了,这会儿怎能让白大人亲自开门呢,如若遇到甚天灾人祸的,你这是置国之栋梁于何地呢?”
若方才是一个响雷劈来,这白大人可就跟衣袍一个色儿了。
小门房被这顶大帽子扣的有几分晕眩,结结巴巴道:“你,你瞎说,哪里来的天灾人祸,方才明明是你你……”早点走人不是就没有这场人祸了吗!
晏宁笑笑,“某有些受不得这门漆味,稍有不适这才迟疑了几步,倒是对不住白大人了。”似是在回应小门房未敢说出口的埋怨,又好似是与白大人道歉,只是这语气全然没有面对上级大人应有的诚惶感。
白行之盯着这张近在咫尺巧舌如簧的嘴,一丝异样挂在眉角,却终是什么也没说,面无表情的侧身出了相府大门,晏宁抄手侧开身,目送墨色身影离开。
还真是,无趣呐!
原本打算提醒他取方帕子将口水擦一擦,只是人家不在意遂也罢了,横竖那身黑袍子也瞧不出来。
小门房惊掉了下巴,全京都最尴尬的俩人怎么能没有打起来,这根本没有道理嘛!
晏宁勾勾嘴角意味深长的再次瞥了一眼失望又失神的小门房,转身往家走。
早春时节,风尘之气有些重,风吹起来亦没个章程,胡乱刮一会竟显出几分萧瑟,全然没有这个时节应有的生机。她象征性的裹了裹衣袍,倒觉的比深冬还要透凉。
她与母亲住在城南,离相府颇有些脚程,今儿得了少许空闲,她借来取银子的当口出门走走,倒也没有让轿夫跟着。
这每月皆要来探一次的亲戚如同她的另一家“亲戚”一样令人不愉快,若非母亲坚持又有银子可赚,她着实是不想来瞧人眼色的。母亲用这种方式来时刻提醒自己有那样一段失败的过往,当真是一场孽缘。
巧的是她正是这场孽缘的产物,一个权倾朝野高高在上的相爷爹,一个烂泥一样被甩下堂母亲,她的人生可真是焦灼。
说起来她与母亲的日子过的并不拮据,相反还有些个富余,想她好歹有官职在身,一年的俸禄虽不多却也够用,母亲经营一家油料作坊,在这京都也颇有名气。所谓关一扇门开一扇窗,母亲情场失意后,人生的意义却在生意场上深刻的发扬光大。穷苦人家出身的女子自是比常人耐得吃苦,这一二十年的辛苦经营,母亲如今的身家怕是不比哪位太太来的小。
当然这一切似乎与她并无太大关系,她要做的只是继续她的人生。
晏宁一路兜兜转转,凌乱的念头在脑中滚了几个来回,不知不觉的竟也到了城南马行街。此乃街市繁华处,茶坊酒肆遍布,宁氏作坊便开在其中。只她还未到家门口便老远瞧见自家铺子门前围了不少人,而她母亲宁氏的声音却隔了层层人群准确无误的传进耳朵,听起来让人十分的——安心。
“我家的郎君娶不娶新妇与你有甚干系呐!每日都要到门外来嚼一通舌根,好像我们家不娶你的日子便不好过一般,什么样上不得台面的小娘子都往我跟前带,我宁海棠开的是油坊不是窑子!”
“我说宁家姐姐,可莫要将我这好心当做驴肝肺,你们孤儿寡母的,晏大人年纪也不小了,还当晏大人是什么相府家郎君人人抢吗,不过是个衙门推官,便冲你们这门第,有人肯嫁就不错了,便是他将来做得紫衣相公,怕也寻不到好人家的娘子,更何况还是个那样的名声……”
“呸!什么样的名声也轮不到你嫌弃,你的好心我不要领,再敢插手我们家的事别怪我不顾街坊邻居的情分,还别不服气,有能耐你去衙门啊,你到是也出一个当官的儿子来瞧瞧呐!”
“吓唬人呐,晏大人这样好的人才摊上你这么个下堂粗俗的娘,真是耽误前程,我要是他,我……”
“咳咳……”
晏宁抄着手悄无声息的钻过人群,一声轻咳打断了妇人的争吵,那妇人瞧见她来,多少也顾忌她的身份,讪讪地住了嘴,而一旁宁氏亦有几分心虚的散了火气。
“还劳烦贵叔去沏壶茶,这春寒料峭的站在屋外说话多不合适。”晏宁吩咐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张贵,又扯了个笑容面对一旁的妇人,“晏宁年岁小,人生经验不甚丰富,您若是想指点一二,不妨进屋慢聊。”
那妇人哪里敢真的进去喝茶,只干笑两声,“呵呵,不能够不能够,天儿不早了我这就家去了,不劳烦晏大人招待了,您若是瞧中了哪家的小娘子可千万来找我老婆子呐,呵,呵……”
晏宁十分满意的目送众人散去,随即收了笑容径自回家。宁氏小心翼翼的瞧她的神色,有些不确定的跟在她身后进了门。
宁氏到底是有几分心虚的,虽说自家娘子比别人家的郎君都争气,一路科考博得功名在身,可她当众仗势压人确有些个不妥。她自来性子刚烈,并不是个忍气吞声受欺负的脾气,前些年因为这个便惹恼过她一回,如今对这赵婆子已是多番忍让,今儿实在气不过便反驳了几句,没成想却被她撞了个正着。
“阿宁可是饿了,娘这就给你烙饼去。”宁氏跟在她身后进了后院,试探的讨好道,“瞧我糊涂的,这天干风燥的吃什么烙饼,我这就去给你煮面去。”
晏宁好笑的瞧着宁氏毫无头绪的忙活,说实话她颇有些欣赏宁氏这份刚强泼辣,人活一世不管身份遭遇如何,至少要活的舒心,若人人都活成白行之那副空了芯儿的模样,也真是无趣透顶。
何况她并不在意所谓官声,有些事不须强求。
“娘,我在路上贪了不少嘴,这会并不饿,您还是歇着吧,来来来一起喝杯热茶,我有话跟您说。”晏宁坐在院中木椅上,端起贵叔才沏的热茶分倒了两杯,自己先取了一杯饮下,暖茶裹腹,连同这早春的萧瑟也随之散去。
“你,你不生气呀?”宁氏依旧有些不确定的在她身边坐下,顾不得茶水烫嘴,快速的喝下润喉。
“如你我所愿,现下满城的小娘子怕是都不肯嫁我了,我有甚可气的,您将我这名号打出去,以后可更没人欺负你了,我也放心不是。”
还有一层意思她没说出口,她巴不得哪天丢了官找个小地方过清净日子,横竖她们也不缺钱,何必在这受这份罪。但她并不敢说,这是宁氏执着所在,若真说了,日子不好过的怕就是她自己了。
“我看现在作坊有贵叔盯着也能妥当,您上了年纪何必每日跟着打转,多享享福倒是实在。”
“那不能够,你娘我哪是闲下来的性子,又不指望娶媳妇抱孙子,围着作坊转了大半辈子,哪是说停就能停的。”宁氏见她不生气也就将方才的事抛在了脑后,“银子你今儿可是取了?你呀可千万别嫌烦,倒不是娘差这点银子,这是他欠我闺女的,该拿就得拿,便是拿了银子扔给要饭的也不能便宜了他去,还有啊……”
晏宁心知她又要唠叨那档子事,立时便有些头疼,正巧贵叔过来将她的话打断,道是衙门里派了人来,瞧着像是有甚要紧事。晏宁不敢怠慢,忙进屋取了官袍匆匆出了门。
“晏大人快去瞧瞧吧,那个张耀祖不知怎的竟是死在了牢里,二殿下亲自过来,点名要您过去呐!”
晏宁闻言蹙眉,二话不说便随差官往京畿府衙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