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任泽不是白天在药圃里打理药草,就是晚上在书房里翻阅医书,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随着公孙策的情绪稳定下来,除了一个月固定两次的药浴,任泽没有再给他服用中药。而且每月诊脉一次,任泽会根据公孙策的身体情况,安排药膳和变换益气补虚的食谱。
这样过了两个月,公孙策的脉象果然稳定了很多,可是离真正意义上的痊愈还早得很。这天晚上,听过杯子和筷子的关于公孙策每日生活的细节汇报。任泽觉得这跟以前没有什么不同,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可又说不出来是为什么。他正想挥手让两人下去,就见二人脸上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如果想休沐,目前不太可能。”任泽有意调侃。
“不是。是……哎,这个事怎么说呢?”杯子有些纠结,眼看面前的这个人有些抓狂。杯子和筷子对视一眼,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当然还是由杯子先说:
“这段时间,公子每日的三餐和活动都是按照您的要求去做,可以称得上是一丝不苟。除非必要,我们也一直是暗中观察没有现身。但是我们注意到公子几乎不说话,也不弹琴,即使是对外界的刺激,表情也是淡淡的。总之,公子的表现就是很平静、很正常。”一旁的筷子又补充道:
“没错。而且如果没人理会,公子就会保持一个姿势很久。比如说:早上,只要大盘小锅不问一声‘少爷醒了吗’公子就会在床上一直躺着;起来以后,也是发呆;眼睛虽然是在看什么,但是又好像什么也没看。每次大盘小锅问‘少爷还有什么需要吗’的时候,公子多是摇头。”
“什么?!你们怎么不早说?”任泽闻言大惊。
“遵照公孙大人的吩咐,卑职只是负责公子的人身安全;遵照您的要求,卑职也只是禀告公子的日常作息。”杯子和筷子一板一眼地回道。任泽简直想拿个大钉锤撬开这二人的脑袋,可是,他转而一想,也知道他们说得在理,他们是护卫,又不是大夫,这些事情的确不是他们可以考虑的。
“对不起,我不该责怪你们。这的确跟你们的职责无关,都是任泽考虑不周。”任泽再次面向他们施礼道。
“多谢二位告知,任泽感激不尽。”杯子和筷子本来心里是有些不快,但见任大夫这般作为,惊讶的互看一眼,忙还礼道:
“任大夫言重了。”
杯子和筷子走后,任泽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在屋子里打着转。公孙止过来的时候,仿佛看见一只推磨的驴子,不觉好笑道:
“哟,大夫这是在推磨呢!不知磨了几袋面粉了?”私下与任泽相处的时候,公孙止就卸下了往日的面具脸,笑容可掬的样子就像庙里的弥陀佛似的。任泽看向公孙止,停止了转圈。面对任泽专注的眼神,公孙止不仅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开心了,问道:
“怎么?才值弱冠,大夫就思春了?”也不怪公孙止的好心情,实在是儿子最近的情况真的是太好了;何况,任泽面相虽如弱冠,其实已经25岁了,跟他又是多年的朋友。所以公孙止表现得越发忘形了。任泽说:
“公孙大人心情很好嘛。”
“那当然。儿子好,老爹自然好。像你这样清心寡欲的人,怎么能体会到我作为父亲的快乐?”
“你每天都跟阿策在一起?”
“是啊。”
“阿策看见你什么反应?”
“亲热不足,客气有余。不过这样,我已经很满足,我觉得很好啊。”
“平常你们在一起,聊天吗?”
“嗯,多数是我在说,策儿在听。有什么问题吗?”公孙策不解道。看他那么高兴,任泽还真是不好开口,搞不好又会水漫金山的。自己只是个大夫,可不是大禹。他说:
“没什么不妥。我只是在想:最近天气炎热,我想把阿策带到我的芙蓉谷莲溪山庄住一段时间。那里幽静雅致的环境更适合休养。就不知你怎么看?”公孙止听闻,顿时笑起来,道:
“羡慕我有个儿子,你就早说嘛!莲溪山庄气候适宜,风景如画,别说休养了,就是隐居都合适。行,没问题。只要是对策儿好,我没意见。你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明天一早。”公孙止虽觉得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同意了。是啊,这天气真是太热了!像他这样身形肥胖的人,就算坐着不动都会出汗,何况是每个月还要泡药浴两次的策儿了。
第二天一早可以出门的时候,任泽看着塞得满满的五大车东西,额头似有青筋在跳。而仆人们仍然被公孙止指挥得上蹿下跳。
“公孙大人这是准备把整个府尹府搬到我家去呀?”公孙止好像听见任泽磨牙的声音,忙赔笑道:
“那个,策儿第一次出远门。东西多点儿,我心里踏实。”
“就你这五大车东西装得跟小山似的,得用几匹马?只怕还没到我家,就已经冬天了。”任泽费了老大的劲,才止住了已经冲到嗓子眼儿的咆哮。二人正说得热闹,没注意公孙策出来了。
公孙策一身青衣,好像游魂一样木然地看着这一切。扶着他的大盘,只觉得自家少爷瘦弱单薄的就像窗前的文竹,小锅则背着古琴,默默跟着。周围的温度霎时从沸点降到冰点。公孙止看见儿子这样,心痛得眼泪几乎要流了下来。他拉着儿子的手,双唇翕动却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公孙策怔怔地看着父亲两鬓斑白的愁容,良久,才轻声说道:
“父亲,请多保重身体,儿子走了。”公孙止一听,眼眶发热,眼泪就要掉下来。任泽忙上前扶住公孙策,对公孙止说:
“大人,天色不早,我们这就走了。”说完就朝一旁眨了下眼睛,杯子和筷子马上一左一右的分列公孙止身边,双手抱拳道:
“谨祝任大夫、公孙公子一路顺风!”
“保重!后会有期!”公孙止连连挥手,直到再也看不见马车了,才怅然转过身去。后面的忠叔说道:
“老爷,这车上的东西怎么办?”什么车上的东西?公孙止定睛一看,天啊,那塞得满满当当的五大车还静静的停在原地。
“任泽!你这个老小子竟敢阴我!你给我等着!”公孙止满怀愁绪瞬间变成怒火冲天。此时的任泽不觉打了个喷嚏,他揉着鼻子,心想:肯定是公孙止在为那没有带上的五大车骂他。一想到公孙止气得鼻头发红、圆滚滚的身子提溜乱转的样子,他就笑得好像一只奸计得逞的狐狸似的。同时,赶车的大盘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冷飕飕的风吹过,汗毛都竖起来了。赶紧甩了两下马鞭,才感觉好受了点。马车突然加速,车厢震动了一下。任泽反应快,马上就稳住了,顺手还搂住了身边摇摇欲坠的公孙策。
“大盘,慢点!”大盘忙答应了一声,果然车速慢了下来。怀中的人始终沉默着,任泽心里轻叹一口气,也不松手。朦胧间,忽听得后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任泽小心地把睡着了的公孙策放平,盖好毯子。就吩咐大盘小锅打起精神,小心行事。
不多时,两匹喷着响鼻的枣红马出现在两辆马车后面。竟是腰佩双刀的杯子和筷子。原来公孙止吩咐他二人一路跟随他们去黄山。任泽问:
“你们来了,那大人身边怎么办?”二人说:
“大人身边有桌子和凳子。大人认为卑职保护公子的经验比较丰富,而桌子和凳子也认为保护大人是他们的强项。”想到公孙止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得不面对比他严肃十倍、刻板十倍的俩木头人,任泽憋笑得脸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