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来了。”倪荌儿无奈而小声地道,“但还是站在门口,既不进来也不离开。”
卿红叶一瞬间又恢复那冷淡的表情,眉头轻轻地皱着,却什么都不说。
然而,一个轻轻的声音传来,“让他进来吧。”
回头,只见奚若被牧宥溪横抱着出现在了房门口,正微笑着看着庭院内的卿红叶和倪荌儿两人。卿红叶一个冷眼冲着牧宥溪扫了过去,牧宥溪连忙扭过头去不看他,心里直说:不关我的事,是她说要我抱她出来的。
奚若看向了那不远处紧闭的院门,眼神变得有些复杂,有些迷蒙。
如果一定要面对,那就是现在了吧。
一阵阵的风从窗口吹入,夹带来了这盛夏独有的温热气息。
房间里,奚若静静地坐在窗前那檀香木椅中,阳光度了她一身,将那苍白的脸映得几近透明。
她活着,她醒了,她睁开着双眼,她坐在他的面前……
即使将指甲嵌入了手掌,他却也仍然无法克制住想要将她揽入怀中的冲动。商珏深深地呼吸着,一把将奚若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她是真实的。
而不是那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梦魂中的影像。
商珏紧紧地抱着奚若,将手插入她的发丝,感受着那柔滑的触感,鼻尖萦绕的是她身上特有的味道,那魂牵梦萦的味道。
“墨伊……”奚若轻声呢喃,声音犹如从遥远的彼岸传来一般轻柔而舒缓。
商珏放开了奚若,那双眼睛恢复了温柔,恢复了柔情,恢复了在樱花树下的那些曾经,他深深地看着她,唇边扬起微笑,有些宠溺地拨弄着她的头发,声音沙哑哽咽,“不要再让我担心,不要再做那些傻事,不要再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然而,奚若却抬手轻轻碰触了他的脸,阳光穿过他们之间的间隙,有些耀眼,有些迷蒙,她的手划过他柔和的轮廓,划过他如画一般的眉眼,微笑始终在她的脸上轻柔地绽放着,“你也一样,不要再折磨自己,不要再放纵自己,不要再为了我而迷失自己。”
商珏看着那妖异的重瞳,摇着头,温柔地道:“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你已经回来了不是么?”
奚若收回了自己的手,轻声道:“我,可以见见那个姑娘么?”
商珏的笑容僵滞,久久地都没有回答。
奚若有些自嘲般地笑笑,而后扭过了头去,看着窗外明媚的景色,一瞬间,气氛陷入了僵局。
“你没有必要见她。”终于,商珏作出了解释。然而,奚若仍然只是看着窗外的景色,良久之后,清淡的声音传来,“墨伊,有时候我经常会去想着,如果当年没有遇到你,如果在那深宫里面没有你陪我,如果这一生我的生命里都不曾出现过你,我的生活会是怎么样的,我的人生会有怎样的变化。”
“不需要去想象那些东西,你已经遇见我了,我已经出现在了你的生命里,以墨伊的身份,以你给我的身份出现了。这一切,都不可能改变,它都是事实。”
回头,奚若的眼神有些迷蒙,似乎还在回忆着什么,“如果你不曾出现,或许,我坚持不到两年。无论伪装成什么样子,但事实是我其实是一个懦弱的人,我无法背负那么多那么多的东西,只是因为有你,才让我知道我的世界曾经还有人在支持着,知道我的世界还有人曾经那么的了解我。”
“不是曾经……”
唇边掀起了一抹有些苦涩的微笑,奚若望进了商珏的眼里,“那么……她有没有遇到她的‘墨伊’?她的‘墨伊’有没有让她觉得她的世界不是一个人?她的‘墨伊’有没有在她孤独无助的时候安慰她支持她?……如果她没有遇到,那么,她可以支持多久?”
商珏静默无语,而奚若却接着道:“她是你的皇后,不要让她成为下一个我,不要让你成为下一个胤言。”
“若儿……”商珏恐惧地看着奚若,他懂奚若的话,他终于明白了奚若在说什么。将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商珏眉心紧紧地皱着,“如果这是你期望的,我会去做。”
摇了摇头,奚若微笑着,那双妖异的重瞳抹开了迷蒙,闪现出明亮的色彩。
“不是我‘期望’,我说过,不要再为了我而迷失自己。”奚若看着商珏,轻声道:“还记得爵城之前我最后对你说的话么?”
商珏,你欠我的一切……墨伊已经替你还清了;
我曾经依赖而信任过的人,不是商珏……他叫墨伊;
你不用再为了我而活着,你不用再为了偿还你父皇的罪孽而活着,你不是罪人,你是王者,是将要带着商南走向繁荣的君主。你要活下去,为了百姓也为了你自己而活下去……不要再记得,曾经有过那么一个女人与你相遇在樱花树下,你应该成亲,立后,为商氏一族繁衍后代。
仿佛听得见商珏为了抑制而捏响的手指骨的声音,而那双有些微红的眼却始终看着微笑着的奚若。摇着头,努力想要甩掉那些盘旋在他脑海中的她曾经说过的话语一般,他摇着头,而后抓住了奚若的肩膀,隔得那么近的距离,他看得到她眼中的平静,她也看得到他眼中的痴狂。
“教我……怎么去忘记你?”商珏泛红的眼眶终于滴落晶莹的泪滴,声音哽咽而沙哑。他们之间,始终阻隔了那么多那么多无法逾越的屏障……我跋涉千里而来,或许,注定只是为了这最后的道别。
轻轻抬手,奚若拂掉了他脸上的泪水,努力地环上了他的脖子,轻轻地,轻轻地在他的唇间印下了一个浅浅的吻。
微笑使然,而滴落在唇边的泪珠却也晶莹明亮。
“墨伊……我答应你,来生……我会等着你,成为你的皇后。”
房门外,牧宥溪走来走去走去走来,绕着院子一圈又一圈,绕得人眼睛都花了。
“诶!我说,那里面怎么听不到声儿啊?要不要去看看?”牧宥溪跟个贼似的眯着眼睛打着算盘。而倪荌儿鄙视般地看了他一眼,道:“谁让你告诉她那天那个姑娘的身份啊?!”明明知道奚若和商珏以前有个些丝丝缕缕的关系,还不知死活地跟奚若说了他们调查到的那个女人的身份!
牧宥溪环抱着手,不安地踱着步子。
“墨伊,我有些累了……”原本身子就根本没有恢复的奚若坚持着坐了这么久,而那苍白的脸色却再也掩藏不住困倦,有些细微的汗珠出现在额头,眼前的色彩也渐渐地暗淡。
商珏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掀开床上的蚕丝被,将他们两人裹住,而他却一直紧紧地抱着奚若。
奚若睁开双眼看着将自己紧紧抱着的商珏,眉心折起了些许浅浅的皱痕,而商珏却伸手将它们一点一点地抚平。
“就这一次好么……允许我抱着你。”商珏的声音低沉轻缓,犹如催眠一般地让奚若一点一点地支撑不住渐渐闭上了眼睛,将头靠在商珏的肩膀沉沉睡去。
若儿,如果可以一生都这样抱着你,那该多好。我不是万人敬仰的皇帝,你也不是背负苦难的公主,我们就是那样一对平平凡凡的夫妻。
即使是奢望,我也不停地这样期许着,期许着我们的来生能够平凡,期许着我们的来生能够不再这样兜兜转转。
我不可能忘记你,我会在心底最深的角落记住你……直到有一天,我连自己都记不起。
千百年后,当盗墓者掘开商南国前朝皇陵后惊讶地发现,华朝始祖皇帝和景帝的枕边都有一幅泛黄的画像。
一幅是刚刚出浴的绝色美人,美人肩上若隐若现的凤凰高贵而神秘。
而景帝枕边的卷轴内所画的,却是漫天的樱花飞舞,樱花树下一位白衣的女子颔首而坐,十指如葱,轻轻拂过面前石桌上的白玉古琴。
然而让后世人惊诧的却是,这两幅精美的画作在落款的地方却都是一片的空白……
茶馆内的说书先生们不厌其烦地说着千百年前皇帝与皇后们的唯美爱情,却没有人真正知道那两幅画中的女子都分别是什么人,没有人知道她们为何会出现在皇陵中距离皇帝龙体最近的地方。
不过有传言说,一个人死后如果将最不愿意忘记的人的画像放在自己的枕边,那么下一世的轮回中,你就还会记得那个人。
时间如风中飘落的柳絮,洋洋洒洒一瞬间便失去了好多、好多……转眼已入秋,天地一片凄惶。
金碧辉煌的大殿,空旷得让人觉得世界好大好大。
手中持着的朱砂笔搁浅在了半空,柔软的笔尖点在有着五爪金龙的黄色锦帛上,晕染了一片殷红。
御书房内,江渝显得有些兴奋,激动地道:“皇上!探子来报娘娘与卿红叶等人今日入了京城!”
那原本静止的笔尖轻微地一抖,划开一片深深浅浅的朱色。
胤言从失神中回过了神来,而后轻轻将朱砂笔放下,道:“你唯一的‘娘娘’现在正与朕的皇祖母在五台山礼佛。”
江渝脸色一变,“皇上!”
“江侍卫,记住朕的话,第一,她不是皇后,不是朕的皇后。第二,以后你勿需再去探听她的下落,比起那个,保护朕才是你的使命。”
江渝低下了头去,恭敬地道:“皇上恕罪!微臣以后不敢了!”
“下去吧,”说完还对着身旁的小太监道:“把牟许之给朕叫过来。”
“是,皇上!”
江渝关上了御书房的门后,眉头深深地皱着。夏天都已经结束了,如今这初秋的季节萧瑟秋风穿堂而过,总给人一种凄凉的感觉。牟许之穿过长廊与御花园准备觐见皇上,却也碰上了不懂掩饰的江渝。
“江侍卫?”牟许之已然成为与丞相顾想南平起平坐的一代大将了,也是现如今皇帝身边的红人,见着江渝眉心深锁却也因着一直当江渝是兄弟,上前问道:“怎么一脸愁容?看上哪家姑娘了?”
江渝脸色一青,回道:“怎么比得上牟将军新婚燕尔还步步高升啊……”
牟许之一拳给江渝送了过去,江渝却也随手便接住了。
“到底怎么了?有没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牟许之收回了手,认真地问道。很少见着江渝愁眉苦脸的样子,平时总是五大三粗跟个什么都不懂的匹夫似的。
江渝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牟许之,道:“你先去御书房吧,今晚我们再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