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清冷的夜晚。烛火明灭,看不清黑暗中摇曳的那些心神涟漪。
距离奚若醒来已经三天,虚弱的身体最多只能够坐在床上每日吃着倪荌儿送来的一些清粥和药物。
此刻,房内只有奚若躺在床上。夜,寂静无声。
奚若双眼毫无焦距地看着床帏的上方,定定地看着。而窗外有一双眼睛,却定定地看着她。他想要将她的脸,想要将她的眼,想要将她的一切都深深地刻入脑海中。即使,那些早已深深地埋进了他的心。
一扇窗,将两人阻隔在了两个世界。
夜已经深了,奚若浅浅地睡去。纤长的睫毛轻轻覆在那双闭着的重瞳上,没有丝毫表情的脸相对于三天前已经有了些许的血色。
窗外的人,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依恋地看着,直到东方的天空已经不知不觉地渐渐发白。
门被轻轻地推了开来,床上熟睡的人面目如画,宁静而安详。
真的希望,即使是清醒着,她也能够拥有如此没有忧伤,没有冷漠,没有刻意的伪装的表情。
一袭黑衣站在奚若的床前。
那双温柔的眼中,深深地刻着奚若的影子。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遗忘我们彼此的身份,遗忘你的责任与我的罪过……
墨伊摘下了脸上的银色面具,面具下的脸儒雅清俊,却掩饰不住哀愁。俯身,墨伊轻轻吻上了奚若有些凉意的唇瓣。
最后一次……也是第一次。
他吻着她……轻轻地,轻轻地吻着她。鼻尖萦绕的是淡淡的清香,那是属于她的味道。这一刻,他是多么的希望时光就此停住。然而,东方的天空却越来越白,黑暗渐渐消失,于此同时,也是他消失的时刻。
温柔的眼中有些雾气氤氲,墨伊伸手将奚若额前的发丝拂开,而后又依恋般地在她的额头落下了一个清浅的吻。
他吻过她了……至少,他今生吻过她了……这,就够了。
床边的人渐渐远去,木门轻声合上。
那双妖异的重瞳悄然睁开,唇边还残留着墨伊留下的温度,一滴清浅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窗外,那无边的黑暗中,曾有着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自己。
那双眼睛,温柔而宠溺,曾经在无数个日夜陪伴着她,陪她走过了那些清宫的孤寂,陪她熬过了那些将自己牢牢束缚层层伪装的日子。让她即使在最为绝望的时候,也依旧有着依靠与信任。
重瞳再次深深地紧闭,纤长的睫毛上沾染了些许的晶莹。任阳光普渡,却无法融化那抹冰封在眉间的褶皱。
溪风谷谷口,寒风烈烈,将长袍迎风吹起。
墨伊脸上仍然戴着那银色的面具,手中执着一封烫金浮龙帖。南宫紫玉淡淡地站在墨伊面前,低声道:“胤言想要怎么做?”
那封烫金浮龙贴其实在一周之前就已经到了墨伊的手上,然而,他却视而不见般地将其一直放在一边。他应该猜测得到,里面是什么内容。
“他只是想要为他们的国家获得更多的利益……以及,赢回二十年前输掉的威严与霸权。”墨伊淡淡道。
南宫紫玉那狭长的双眸冷漠而犀利,那是属于溪风谷谷主的眼睛。
“溪风谷会倾尽一切避免战争。”南宫紫玉冷冷地道:“就像是二十年前停止那场战争一样。”
墨伊唇边一抹微笑浮现,“历史的背后,总会有一些明明很重要,却无法载入史册的人物。”说完,墨伊却转身向着一直站在一边没有说话的卿红叶道:“千古名琴‘赤水’终究抵不过一尾普通的桐木琴。她的琴音里有伤,有痛。我一直都知道,你就是宝儿口中的那个红叶先生,也是曾经奚若心里的红叶先生。不要再辜负她,好好对她。”
“我没有那个资格。”卿红叶淡淡道,眉心间一抹深刻的皱痕,唇边却是一抹苦涩的微笑,“她早已将一切都还给我了,是琴,也是情。”
墨伊眼中闪过一丝暗淡,而后却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上了马车。
寒风吹翻衣袍,吹乱了发丝。
也,吹乱了人心。
溪风谷内,仍然是一片宁静幽然的模样。然而,那原本应该躺着奚若的床上,却空无一人。
倪荌儿手中的药碗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房间里面根本就没有人!三天来连床都不能下的奚若,现在在什么地方去了?
越往下走,空气的温度便更加低冷。然而,那冰冷的温度,却比不上内心嘭咚嘭咚的跳动。
手中的烛台被迎面的阴风吹得有些明灭不定,而那虚浮的脚步却支撑着柔弱的身子一步步往下而去。
这里,是南宫紫玉书房内的密室。
也是上次,奚若没有能够下去的地下室。
蜿蜒的台阶绵延了很长很长的距离,然而,眼前的黑暗却一点一点地消散。四周的墙壁上凝结了层层冰霜,就连呼出的空气都会变成阵阵白雾。
台阶终于走完,平整的地面被打磨得光可鉴人。然而仔细看去,却可以发现那原本就是一层厚厚的冰层。
狭小的空间瞬间变成了硕大的冰窟,冰晶悬吊,四周都是无数数不清的冰块和冰渣,却被雕刻成了精美的梅树形状,一棵棵梅树上都是用冰晶雕刻而成的逼真的透明梅花。这里,就像是一个地下的冰梅园,花开遍地,却没有香味,也没有色彩……更没有温度。
四面八方一共放置着十六颗硕大的夜明珠,将这个深入地底的冰窟照得亮如白昼。
奚若站在冰窟的入口处,靠着旁边的墙体才能稳住虚弱的身子。然而,那双重瞳,那双妖异的重瞳却定定地看向了冰窟的正中间。
那里,被万千梅花树所包围着,有一个稍稍高出平地一些的冰台。冰台上,一方闪烁着阴寒气息的透明冰棺静静地摆放着。
如果说这世上的女子应有美丽之人,那便应该是这样的吧。
眉如峦黛,唇若桃花。白皙的皮肤上一双本应清亮的眼浅浅闭着,就似随时都会睁开一般。
水晶棺内,一个穿着素色白纱的女子静静地躺着,眉目如画,乌黑的头发披散开来,衬得那肤色更加清丽更加白皙。
奚若所见过的女子中,玉芷的美应是如莲般纯洁无暇,肜妃的美就像是尘世的牡丹,妖娆而艳丽,瑾晶的美丽则是火红的杜鹃,泼辣明朗却又缜密倔强。
然而,眼前这个躺在棺木中的女子,应该如何形容呢?美丽却不妖娆,清丽却非纯雅,宁静而安详的眉目间透出几许月华的皎洁与出尘的绚烂。
有如那静止的烟花,绽放的瞬间天地凝结,冰冻了一世的绝美。
有些呼吸的停滞,有些制止不住双手的颤抖。奚若缓缓趴伏在了冰棺旁,妖冶的重瞳忧伤地看着水晶棺内的女子,眉心被冻结的哀伤纠结蔓延。
她的身子是冰冷的,然而脸颊上的皮肤却柔软顺滑,就似只是睡着了一般。水晶棺内传来了淡淡的药香,奚若的手轻轻抚过她的眼睫,仿佛那里,还可以睁开来,让自己看见那纤长的睫毛下覆盖的,是一双比自己更加诡媚,更加深邃的重瞳。
她是,妫长歌。
能够被南宫紫玉如此珍惜地深藏在他书房地底冰窖内的,只可能是她。
然而,此刻的妫长歌,却没有如同阿婧说的那样,拥有着凌风而立仗剑长歌的灵锐和潇洒,却只有着作为一个女子应有的宁静和婉约。
因为,奚若在她的身上,感觉不到一丁点的气息。
活着的气息。
噗通,噗通……奚若感觉得到自己心口的震颤。她更加感觉得到,那一种来自于血脉深处的熟悉和温暖。
眼前躺在冰棺中的,就是她的姐姐,妫氏王朝的长公主,妫长歌。
她终于见到她了。
“无数次,你都出现在我的梦里。”奚若的声音轻若飘絮,似乎怕惊扰了眼前这熟睡的人儿一般,“今天,我终于见到你了。”
然而,当奚若的手渐渐下移,来到了妫长歌的心口时,自己的心口却突地犹如被刀剑划开一般疼痛起来。
奚若紧紧地闭上了双眼,颤抖的手却并不停止,咬着牙拉开了妫长歌的衣襟。
睁开眼睛,奚若整个人瘫软在了冰棺前,颤抖的身子趴伏在冰棺边,一声压抑的呜咽声回荡在冰窖内,久久,久久地都无法散去。
“来人!封锁溪风谷!立马把她给我找回来!”南宫紫玉站在奚若的房门口厉声咆哮着,那么多的侍卫竟然看不住一个病重的女人!倪荌儿吐了吐舌头,要是像上次那样找不回奚若,这次可没有左护法那样的人来挨着紫玉公子的怒火了!
卿红叶也眉心紧皱,现在的奚若不能够出谷,现在的她根本就没有能力出谷!那么大的溪风原,以她的身子,根本就走不出去!
然而,一个小丫鬟却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喘着气道:“找,找,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