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箫合奏,一曲《尚颜》穿透过每一个人的耳朵,直达彼此心间。
高山流水,旷世达尘。是鸟语,也是花香。
隔绝了喧嚣的尘世,人间极乐之处,也不过如此而已了。
紫玉着一身淡紫色裹金边长袍,腰间束着一条镶着不知道什么材质玉石的腰带。纤长的手指执着淡绿色的长箫,淡淡地看着正俯首抚琴的若兮。
若兮则是一身不变的白衣,席地而坐,手指快速地从琴弦上拨过,一声声都颤抖在听者们的心上,与心齐律。
若兮的手指一遍遍地弹奏着那古琴,可是一切都与平常一样,什么都没有发生。
卢放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如果没有皇上和诸位大臣在场的话,指不准牙齿都咬得咯吱咯吱响了。
商珏微笑着看着两人合奏,点了点头饮下了一杯清酒,看起来心情不错。在场的大臣们见到皇上如此欣赏这两人的合奏,也纷纷赞扬着。
“若先生和紫玉先生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就是,如果不是因为若先生是男儿身,那可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的绝配了!”
“可惜了,可惜了。要是若先生是个女子就好了。”
大臣们打着趣地夸奖着合奏的二人,然而卢放却眼神一凛,心中顿时有一丝灵光乍现!
看那若兮的样子,唇红齿白眉目柔和,身材也较之一般男子更为娇小一些,要说他是女儿身也不是没有可能,只不过从来没有人胆敢以女子身份入朝为官而已。然而,卢放仔细一想,那若兮是被穆濯尹和瑾晶君主两人出使夏平国之后带回望城的,那夏平国的皇后奚若便也是一个重瞳者,而且正好在穆濯尹二人离开夏平前后被斩首但是又被劫法场给救了现在下落不明……若兮,奚若……莫非真的是同一个人?!
卢放那双阴蛰的眼死死地盯着若兮瞧着,可是站在若兮身边的紫玉却突然一个冷冷的眼神扫射了过来,卢放手中的酒杯一瞬间掉落在地!酒洒得到处都是,卢放却心有余悸。
第一次有人用眼神,将堂堂的左丞震慑住!
当着众大臣的面出丑,卢放心里很不是滋味,就连商珏也注意到了卢放的失礼。而惠王妃却笑道:“皇上,丞相定是被这幽美的旋律给勾了魂儿了,才会连酒杯都拿不稳呢!”
“来人,给丞相更换酒杯。”商珏吩咐道,执起了自己的金杯,笑着对卢放道:“原来卢丞相也是懂乐理之人,朕以前还一直都以为丞相只是精于政事呢!”
“微臣惭愧。”卢放一张老脸气得铁青,却只能够什么都不发泄地坐在原位上。
一曲毕,若兮心中长长地吁了口气。向着皇上鞠躬退回自己的位置后,若兮摊开了自己的双手,那双干净洁白的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没有中毒,也没有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而断掉或者溃烂。所有的一切都是虚惊一场。
然而,遥遥地看向了紫玉的方向,那人却面无表情一声不响地喝着酒,一杯接着一杯,一饮而尽。
从合奏之后,若兮心中一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好像很久很久之前曾经真真切切地听到过眼前这个紫衣的男子吹奏一般,熟悉却又那么的陌生。
佯装要去茅房,若兮离开了那灯火辉煌觥筹交错的大殿。夜色凄凉,却因为这皇宫中明亮的烛火宫灯而显得更加地温存而少了那些冰冷。
至少,在这里比许久之前的那个皇宫更加温暖一些。
来来回回的宫女太监们忙忙碌碌的,根本就无暇顾及若兮。若兮顺着大殿后的小路往御庭走去,不知道,夜晚的樱花会不会也那么的美。
月儿很明亮,幽幽地照着那小径,路边也有绵延的宫灯交相辉映着,丝毫没有夜晚的幽魅可怖。
未明湖上映照着月亮的倒影,也映照着绵延的宫灯的倒影。粉色的樱花在月光下犹如峭楞楞的鬼魅一般,微风拂过沙沙作响。
唇角勉强扯出了一丝苦笑,是呵,这是夜晚,不是白天。在夜晚,只有一种花儿能够释放掉所有的束缚,将真实的自我展现,绽放出比白昼更加倾城的绝世芳华。
顺着未明湖畔慢慢地踱着步,大殿里太过于喧嚣,冷静而淡漠的他与那儿有些格格不入。倒不如就一个人在这未明湖散散步,等到筵席快散的时候再回去。
悉悉索索,悉悉索索。
敏锐的感觉顿时传遍了全身,在他的身后,有人跟踪。
若兮停住了脚步,冷冷地道:“出来。”
没有人应声,那悉悉索索的声音也顿时灭了下来。可是,他知道,那人还没有离开。
“出来。”若兮仍然淡淡地说着,转过了身去。可是,只是一个转身,一股强大的劲道突然从身侧涌来!若兮本来就是站在未明湖边,此刻重心不稳,整个人一下子摔入了湖中!
未明湖畔没有半个人影,就连那些丫鬟太监也因为今日的晚宴忙得不可开交根本就没有人路过这里!
草丛中,狼一般阴蛰的眼闪烁着嗜血的目光。却一下子又隐没在了夜色中。
喧闹的大堂,似乎谁都没有意识到少了一个人。
然而,商珏的脸色却越来越差。因为他只看到了若兮出去,却没有见到他回来。可是他却也没有注意到,紫玉的位置也是空的。
初春夜晚的湖水,仍然还是那么的冰凉刺骨。
脚就像是被谁拉住了一般,若兮急速地往湖底沉去。
记得小时候也不小心掉入过府里的人工湖,那年的湖水也是这么的凉,凉得透心。可是,一双大手却将小小的他从湖里给捞了出来,那个守着自己的嬷嬷也被打了三十大板撵出了府去。那是爹爹的手吧……虽然陌生,却还是那么的温暖。小时候的他就总是在期待着那双大手,每天每天地期待着,却总是失望。因为爹爹忙,因为有个哥哥,爹爹更喜欢哥哥而不喜欢自己。
唇角逸出了一抹苦笑,若兮心中渐凉。
连挣扎都没有,就那样任由自己沉了下去。
可是,另一双陌生的大手却将渐渐下沉的他紧紧地搂住了,若兮这才稍稍恢复了点知觉,感觉到了身边的温暖,无意识地一头埋了进去。
岸边,紫玉刚刚将落水的若兮救了起来,卢放带着几个侍卫就赶到了。
卢放故作担心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小太监来报告说看到紫玉先生跳下了未明湖,我连忙带着人赶到……这情况……”
根本就不理会一旁假惺惺的卢放,紫玉连点了若兮几个穴道,若兮胃中一绞,翻身大口大口地吐出了那冰凉的湖水,意识渐渐恢复,却因为夜风的吹拂,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怎么止都止不住。
“哎呀,这初春的天气很冷的,紫玉先生和若先生赶快把这湿衣服给脱了!”卢放转头对着身边的太监道:“你快去找两套衣服来,两位先生的衣服必须得换!”
若兮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已经冻得发乌的嘴唇还有些颤抖,可是却似乎用尽了力气将它给压制住,淡淡道:“多谢丞相,我等直接回府便可,只是我就不得不提前离宴了。”
“我的加冠之宴先生也不能够等到结束么?”一个有些微冷的声音从卢放等人身后传来,只见商琋喘着小气站在几人身后,似乎是跑过来的,可是眉目间却有些生气似的。
卢放紧接着便道:“就是啊,两位都是小王爷的恩师,不如就此将衣服换掉回到筵席上喝几口热酒便行了。这儿几人都是男子汉大丈夫,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就直接把衣服换了快快回大殿吧,到时候要是皇上发现我等全部不声不响地离席了,恐怕是要动怒的!”
若兮脸色不是很好,看了眼商琋,只觉得这小冤家怎么竟是给自己出难题?
紫玉那长年冷峻的脸此刻却有了些戏谑,似乎正好整以暇地等着看好戏。时间僵持着,那小太监却找衣服找得飞快,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把衣服给找来了,就似是早就准备好了只等他们来落入湖中好更换一般。
卢放连忙将那衣服扯了过来亲自拿到若兮面前,一字一句地道:“若先生,换吧!”
“胡闹!”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众人心中一惊,卢放更是脸色急变,转身便跪下,恭敬地道:“皇上。”
侍卫们也纷纷跪下,商琋弯了弯腰算是福礼。
商珏那张本来温和的脸此刻却冷如寒冰,看着浑身湿透的若兮和紫玉二人,商珏将眉头皱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若兮跪下道:“微臣不胜酒力来此透气,却不料脚下一滑掉入湖中。多亏紫玉先生相救……”
“谁准允你等在此换衣?”商珏冰冷地问道。
卢放额头冷汗乍冒,却不知为何皇上会如此生气,“微臣,微臣该死。”
“此处乃已逝的太后生前最为留恋的地方,岂可让两个男人在此脱光衣服?!简直就是胡闹!”商珏冷冷地看着卢放,而卢放根本就不敢将头抬起来,因为可以感觉得到那冰冷的视线就似要将自己活活给剥了似的!
“这,这……”卢放有些语气不通,“微臣,微臣只想到不要让二位先生感染风寒,微臣该死!微臣该死!”
“罢了!丞相还是快回到筵席上去吧!”商珏吩咐道:“侯公公,将两位先生带到旁边的御文殿,让他们在那儿将衣物给换了。”
“是,皇上。”侯公公微笑着拈着浮尘,对若兮和紫玉道:“两位,这边请。”
若兮心都快跳出来了!要是真的让他在这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衣服脱光……他宁愿紫玉没有将他救起来。
商珏看了眼一直盯着若兮的商琋,笑道:“朕刚刚喝了一口酒,结果发现连筵席的主角都不见了。原来你们都跑到这里来凑热闹了。”
“皇兄……”收回了眼神,商琋脸上却还是那副不喜不惧的表情对着商珏,“臣弟这就回去。”
临去之前,商珏不动声色地看了若兮和紫玉离去的方向,在这种情况下,若兮瞒过紫玉一个人比瞒过这一群人要容易得多。只是他不知道,紫玉早就已知晓了若兮的真实身份了。
御文殿前殿乃皇上批阅奏章的地方,侯公公将他们带到了御文殿的后方,那里有一个不大的书房。
甫一进去,侯公公恭敬地道:“二位就在此将衣服换了吧,小王爷必定还等着二位呢!老奴就在外面等着。”
说完,侯公公有礼地将那门关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