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徽宫内,一整晚胤言和玉芷的手都紧紧地交缠着,彼此都不愿意放开。只是一晚而已,胤言下巴上的胡茬儿便悄然冒了出来。
门外跪着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们,只因皇帝的一句:“不能救她我就要你们全部陪葬!”
玉芷的双眼一直都未曾闭上,可是却也并没有睁开。她的眼中全部挤满了胤言的身影,微笑的,生气的,温柔的,发怒的……如果,如果今生不曾遇见他,是否自己的人生会更加冷淡而没有一丝阳光呢?
娘,我找到了自己所爱的人。他没有嫌弃我的身份,他即使与天下人作对都要跟我在一起,我很幸福。可是为什么,上天既然让我遇见了他却不让我与他相守……上苍啊,我真的不想死,真的……
胤言看着玉芷迷蒙的双眼,此刻的他再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
亲眼看着自己所爱的女人在自己面前慢慢死去,这种感觉比凌迟更难受!
胤言痛苦地紧紧抓着玉芷的手,皇榜已经贴出去了,只要有人能够救玉芷,他什么奖赏都可以给!
玉芷淡淡地扯了扯唇角,胤言立马附身上去,只听玉芷微弱地道:“言……我,我想听……听皇后娘娘,弹曲子……”
胤言滞了滞,却立马冲身后的太监吼道:“还不快去把皇后带过来!”
“是是是!奴才马上去!!”太监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生怕慢了一步就会招来杀身之祸!这种情况他不是没有看见过,两年前,两年前太后去世的那个晚上皇上跟今晚一模一样!
小太监慌忙地跑到了慕楚宫请皇后娘娘,奚若刚刚换上了一件白底紫边的长裙,听得那小太监说明来意后只是微微愣了愣,似是没有想到此时玉芷会想要听曲,更没有想到胤言会允许自己去打扰他们现在珍贵的二人世界。宝儿也担忧地看着奚若,眼神飘向了她的手臂。
奚若淡淡一笑,道:“好,我跟你去。”
清晨醒转过来的肜妃在听说皇上一整晚都在玉徽宫之后几乎将银牙咬碎,可是转念一想,听说那玉芷一病不起,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束手无策,连清晨赶忙揭下皇榜的三个民间郎中也因为毫无对策而被拉出去杖责了。
也就是说,她肜妃最大的敌人就快要玩完儿了!
一想到昨夜那场大火,肜妃一张美丽妖娆的脸便又白了几分。那句话还犹似回荡在耳边,是谁要杀她?究竟是谁在偏殿放的大火来恐吓她?而且还不偏不倚地在同一个晚上玉芷遇袭!
“青青,你说……这事儿跟皇后有没有关系?”肜妃轻声问道,“你看,只有慕楚宫没有出事!”
正在替肜妃整理着装的青青想了想,道:“娘娘,这个青青可说不准!虽然没有闹出慕楚宫出事的传闻,但是听御膳房的人说昨夜慕楚宫的宝儿丫头半夜三更地跑去煎药,煎的还是安神药!今儿早上又从宫里面拿了一些染血的衣服出来,恐怕是有谁受了伤……”
肜妃的脸色更加惶惑了,“可是要是慕楚宫也出了事,为什么奚皇后只字不提呢?照理说这事儿得是闹得越大越能够让皇帝多往她们那儿看一眼啊!”不过随后又了然地笑了笑,道:“许是那个女人已经认命了吧!知道即使是她死了皇上都不会去看她一眼的!”
“娘娘……”青青想起了什么,可是却犹豫了一下,道:“听说,听说昨晚皇上去了慕楚宫!”
“什么?!”肜妃一双凤眸睁得大大地,不可置信地道:“皇上去慕楚宫?!你没打听错吧!”
“应该没有!听说皇上先是在玉徽宫,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去了御花园,再后来才去的慕楚宫。但是好像在慕楚宫没待多久就离开了,而且离开的时候还怒火汹汹的样子!”
“嘶……难怪最近一个月来皇上都在玉徽宫可偏偏今晚有刺客去袭击玉芷,原来是因为皇上今晚在慕楚宫!”肜妃的脑子一下子糊涂了,这些有的没有的事情夹杂在一起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娘娘,”青青提醒道:“听说玉妃娘娘不行了,我们需不需要去看望一下?也好在皇上面前……”
“不急。”肜妃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那张原本美丽而妖艳的脸在铜镜中却被扭曲和丑化,“等他们‘忙’完了我们再去添点柴火!”
带着古琴急急地赶到玉徽宫的奚若看着躺在床上的脆弱娇可人儿,虽然与玉芷相交这些日子以来也算是知己好友了,但如今的奚若却神色清淡,无悲无喜,就好像早已看惯了生死一般。
而坐在床边的那个男人……他是胤言么?只是一个晚上而已,昨夜他还那么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粗鲁暴虐地对待她,可是现在却犹如一个颓废的失志之士一般,星星点点的胡茬儿凌乱地点在他雕刻如画的下巴上,而那双原本凌厉的眼此刻也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床上那个病危的人儿,似乎在他的世界中只剩下了眼前的这个女子。
奚若的心中突感悲凉。
曾经……是的,曾经。曾经她也有过那个独霸了她的世界的人,一笺红叶寄相思,可是,人与人终究不过是两条相交而去的直线,错过了交点之后就只剩形同陌路的凄凉。
胤言至少得到了玉芷的爱,而她呢……
玉芷轻轻扭头,看见奚若静静地站在床边,回以一个苍白的微笑,张了张嘴准备说什么。虽然看到了胤言那如冰噬骨的眼神,可是奚若却也似全然没有看到一般立马上前俯身下去,附耳在玉芷嘴边。
“北方……”
玉芷的声音极其微弱,奚若只是听见了“北方”两字,可是却了然地一笑,道:“佳人如斯,夫复何求。”
胤言并没有细细咀嚼奚若的话,却看见玉芷展露了一个舒心的笑容,于是心情也跟着稍稍好了一些。突然,一声古琴的弦音从窗落处缓缓溢出,宫商角徵羽,声声都从心房滑过,撩起曾经与玉芷相遇的一幕幕一重重。
他记得,他当然记得,那是他初次见到玉芷时所听到她弹奏的曲子。当日她在台上弹奏,他一眼便看见了这个女子,直到一曲终了他都没有从惊愕之中回过神来。
随后的栀子花下,她不小心将衣衫弄破了,那个窘迫时刻的回眸却牢牢地刻在了他的心中,他认定了,这是他未来将要保护和倾尽所有去爱的女人!
胤言将玉芷的手握得更紧了,玉芷也浅浅地笑着看着胤言,过去两年相处的点点滴滴似是在此刻一幕幕重演,而他们正一起执手回眸,看他们曾经的过往和镌刻入彼此心间的永恒。
奚若缓缓闭上了双眼,究竟是生离痛苦,还是死别更伤心?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奚若突地浅唱出声,声似夜莺婉转低吟,余音绕梁袅袅直入肺腑。
站在门外的宝儿一惊,袖中的手不自然地微微抖了抖,眼中显现出了惶惑的神色。
小姐的琴技虽授自有“琴仙”之称的有琴氏,可小姐的嗓子自小便有些五音不全,莫说是吟唱婉转之曲,就是幼时的童谣都唱来颇为费力!如今,如今却竟然……
宝儿紧紧皱着眉头,克制着自己不要乱想。
不同于宝儿的忧虑,身边的那些宫女太监们在听到这曲《北方有佳人》后不禁纷纷落泪。
玉芷强自睁着双眼看着胤言,似是要将他的脸牢牢地刻入自己的心中。她怕,她怕那一碗孟婆汤过后就会再也不记得胤言的脸。
然而,眼神纠缠的两人却没有发现那个正坐在窗前弹奏的女子的异常!
奚若的手臂上早已染血,似是因为弹奏而让原本包扎好的伤口裂了开来,然而她却似乎没有注意到手臂上面的伤,只是不停地弹奏着,口中不停地吟唱着。
可是渐渐地,渐渐地,奚若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变了,原本坐在玉徽宫玉芷寝宫内,面对着那张简洁而又华丽的大床,床上躺着玉芷,床边坐着胤言。然而此刻奚若的眼前却出现了一个手执长剑的紫衣男子,那男子伴随着自己的琴音舞剑,剑光流转之处可映得他恍若仙人一般出尘英俊的脸庞,修长的身材矫若惊龙。
他是谁?!
他是谁?那个舞剑的男子是谁?!
奚若脑中闪过一个又一个的片段,山谷,鸾凤蝶,小木屋……这些都是什么地方?她明明没有去过这些地方,可是为什么会有这些记忆的片段不停地在脑中晃过?
就在奚若一曲终了的时候,一声尖锐的“太皇太后驾到”将所有的记忆片段碾碎随风而散。玉徽宫内所有的人都叩头跪拜,而那个一身贵气的老妇人却面露不快,由着一个太监扶着自己进了寝殿。
宝儿也顺带跟着那一堆宫女太监进了殿,远远看着奚若手臂上鲜血早已浸透了衣衫,慌忙跑了过去,心疼地道:“娘娘!没事吧!?”
一屋子跟进来的奴才原本全都注意着床上那个眼看着立马就要断气的玉芷和床边看似颓废的胤言,可是随着宝儿那低声地一喊,几乎所有的人的注意力又全都被吸引到了奚若身上。
奚若犹自愣神,刚才的那些记忆片段,她狂烈地想要抓住,可只是一瞬间便全部都灰飞烟灭了似的,唯独清晰的只有那个舞剑的紫衣男子明亮如漆黑夜空中闪烁的星辰般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