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自己斟了杯茶,奚若细细地品着。这是才上贡的明前绿茶,虽比不上那上贡的西湖明前龙井,但是以她现在的情况,能够喝上这春茶,已是很不错的了。
“有什么心事?”
奚若微微笑了笑,回视着墨伊的眼神,戏谑道:“没什么,只不过在想,什么时候能够让你喝一口这茶。”
墨伊搁置着眼前已经渐渐泛凉的茶水,他每一次都只是闻一闻那茶水的清香,却从未揭开那神秘的面纱仔细地品一品奚若亲自冲泡的茶。墨伊愣了一愣,将脸别向了一边,“等……等有机会的时候吧。”
奚若饮尽了杯中茶之后便坐到了另一张石桌旁,那石桌上摆放着一尾通体透白的整玉古琴。
指从弦上轻轻拨过,那弦音似与心口跳动的声音同脉而出,接引着你的心神俱与那琴音相协。每一指的撩拨都似碰触到了心中最为隐秘的深处,在那阴暗窄小的空间里徐徐吹来一股凉凉的和风,墨伊那深邃的眼眸凝视着抚琴的奚若,若是此生皆能如此而过,似乎世间的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
几曲终了,奚若的手指轻抚过琴弦,问道:“墨伊,这琴,是何人所有?”
墨伊见奚慕奏了这琴后双手完好无损,幽幽答道:“但凡是这皇宫里的东西,都是‘那个人’所有的。”
奚若看向墨伊的双眼,却无法在后者眼中看到任何东西,“那你又是如何得到?这琴抚来悠远却不失内韧,厚重而饱含柔和。就连我都很少得见如此好琴。”转而想到这琴定是墨伊从皇宫大内的府库内偷拿出来的,便嗔怪道:“你藏身这冷宫本就有些大胆了,如今竟然还……”
墨伊笑了笑,却只能够从他眼角眉梢的跳动可以看出笑意来,却并不谈及此事,只道:“这琴,只有你才有资格拥有。刚才那曲《仲尼之叹》还是我第一次听一个深闺女子将它弹奏得如此沉稳悠远。”
谈笑之间,宝儿站在院口恭敬地道:“娘娘,快午时了。”
奚若拂袖起身,道:“我不会再勉强你陪我用膳,那对你简直就是惩罚。”犹记得第一次想与墨伊一同用膳,不料墨伊怎样都不愿取下蒙着脸的面具和面巾,只说是面貌太过丑陋,担心吓着奚若了。
从那之后,奚若便再也没有强要墨伊一同用膳,连饮茶都随墨伊去,闻一闻也是好的。可是奚若不知道,其实对墨伊而言,只要有她在的地方,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是惩罚,只要能够看见她,他的心中便永远都如樱花盛开的时节一般,明亮而欢快。
回到慕楚宫,奚若看见桌上昨晚铿然断掉的古琴琴弦已经被修好,眉头一敛,低低道:“你来了啊。”
只见一个穿着华贵锦衣的男子从偏厅走进,谄笑着便要下跪,“微臣……哦不,罪臣奚午徵参见皇后娘娘!”
宝儿知趣地退了下去,吩咐御膳房等一会儿再送菜来。
“不要多礼。”奚若坐了下来,淡淡地看着眼前锦衣华服的男子,问道:“父亲身体可好?兄长此次进宫可有要事?”
奚午徵笑着道:“爹的身体还是和以前一样,只不过最近老是咳嗽!倒是为兄来看看妹妹最近过得可好?”
奚若浅浅一笑,可是连眼角都看不到丝毫笑意,“好吃好住好睡,再好不过了。”
“那就好,为兄我这也就放心了!”奚午徵笑了笑,也跟着坐了下来。
看见奚午徵那谄媚的笑容,奚若心中凉如冬雪,“兄长此次究竟有何事,但说无妨。”
奚午徵尴尬地咳了两声,笑道:“妹妹你也知道,自从那件事情之后,为兄我就一直闲赋在家,爹的病情虽然不至于恶化,但是也好不到哪儿去……”
奚若瞬间便明白了奚午徵的来意,却是反问道:“你觉得皇上还可能任命你?”
“这……”一句话将奚午徵噎在了那里,嗫嚅道:“这枕边风若是一吹……不试试,怎么会知道?”
端起桌上的茶水,奚若浅浅地啜了一口,道:“兄长你难道到现在都还没有明白我的处境吗?”
奚午徵抽了一口气,久久说不出话来。
奚若讥讽般地一笑,反问道:“有哪一个皇帝还会信任一夕之间变为罪臣之女的皇后?!”
“妹妹,我知道是爹和为兄我对不起你,但是你看看你现在,虽然不被宠幸但是好说歹说也是贵为一国之后啊!要不是当初我和爹两人将你送进宫来你现在只能够跟着我们吃苦!”
“哥哥,”许久之后,奚若冷冷地看向奚午徵,问道:“我不过是你们计划中的一颗棋子,不是吗?”
奚午徵怔在当场,却是有些恼羞成怒,道:“这,这……你怎么能够这样说呢!”
“够了!你的忙我帮不上。请回吧!”奚若将头扭向了一边,不再看那求官而来的奚午徵。
奚午徵看奚若如此决绝地回绝了自己的要求,怒然道:“既然皇后娘娘不念多年兄妹之情,那罪臣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罪臣这就告退!”
待奚午徵退下后,奚若端着茶杯的手渐渐捏紧,两行清泪突然翻滚下脸颊,于消尖的下颌处交汇,滴答一声落入茶杯。
宝儿推门进来正好看见握住茶杯出神的奚若,慌忙跑上前来将那滚烫的茶杯拿下来,焦急地查探着奚若的手掌,关心地问道:“娘娘!娘娘你的手没事吧!”
奚若脸上泪痕未干,可是刚一抽回神来便又恢复了平日里淡然的神色,嘴角轻轻上扬,任由宝儿关心地吹着那双被烫红的素手,道:“我没事。”
宝儿嘴巴一扁,眼泪唰唰地就来了,“娘娘,你何必这么折弄自个儿呢!”
奚若将手从宝儿手中抽了出来,轻轻地揩拭着宝儿簌簌的眼泪,笑道:“你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宝儿连忙将奚若的手重新捧在自己手心里,哭道:“娘娘,恕宝儿犯上了!虽然您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但是宝儿知道您心里苦!看到娘娘您苦,宝儿也跟着觉得苦!娘娘对宝儿对下人们犹如在世菩萨,可是老天对您鄙薄!我们都怨那老天不公上苍无眼!宝儿是跟着您进到宫里来的,老爷和少爷干的那些事儿宝儿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那些跟娘娘无关!娘娘是无辜的!可是娘娘您却要替他们背负那些个冤罪受这不该受的苦!宝儿心疼啊!”
奚若的笑容渐渐淡去,看着那哭得稀里哗啦的宝儿,眉梢不自觉地便凝了起来,问道:“宝儿,你觉得我苦?”
宝儿泪眼婆娑地看着奚若,抽噎着点了点头,“您贵为皇后娘娘,可是却处处忍让,皇上甚至于压根儿就没有来过慕楚宫!这一切都是因为老爷和少爷干的那些事儿!凭什么要让你来受罪啊!”
奚若嘴角重新勾了起来,嗔笑道:“说实话,他不来,我心里倒是欢喜得很。最好是他什么时候根本就忘了这儿还有一个皇后的存在,干脆另外立一个,那样我才是更加地欣喜。”
“娘娘……”宝儿突然揩了揩眼泪,满眼担忧地问道:“您……您难道还惦念着那位红叶公子吗?”
奚若的笑容一瞬间凝固在了脸上,心中似有什么东西空落落的紧皱地发疼。
凄然一笑,奚若看了眼身旁不远处书桌上被奚午徵修好的琴,那琴身上有着斑驳的暗褐色痕迹,只有她知道那是什么。清冷的声音传来:“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既然已经过去了,在这处处小心的皇宫之内,你还是不要再提了。”
宝儿抽了抽鼻子,道:“是,娘娘。”
“你去叫御膳房将菜送来罢,我好像有点饿了。”奚若吩咐道。
宝儿连连点头,听见奚若说自己饿可是一件求之不易的事情,宝儿连忙跑了出去准备午膳。
奚若看着那空落落的房间,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夏天就这样不期然地就突然来了,原本只是一个个小小的荷尖也已经绽放出了莲花那出尘的美丽和淡然的清幽。
“娘娘!娘娘!”
奚若正坐在那棵早已樱花落尽的樱花树下抚着那尾整玉古琴,墨伊也听得入神。宝儿却兴高采烈地跑到了院子口,欢快地道:“娘娘!刚刚太皇太后的人去慕楚宫了,说是太皇太后一时兴起,明晨想办个游园诗画会,要您去呢!”
奚若抚琴的手却并没有停下来,墨伊也还是听得专心致志,似乎宝儿的愉悦并不能够感染到这同样淡然的两人。
宝儿惊讶地看着他们,许久之后才明白自己觉得的兴奋事儿他们俩根本就不在意,努了努嘴一脸孩子气地坐在了那石墩儿上。
一曲终了,奚若习惯性地摩挲着琴弦,似乎在抚慰那每一次拨弄所带给它们的伤痛。
“如果政务不忙,皇上也应该会去。”墨伊淡淡道。
奚若勾了勾唇角,“那我就称病不去?”
“以太皇太后的脾气,即使你病了也得去。”
夏日的热气渐渐拢了上来,奚若笑了笑,“去的人很多,我尽量不引起注意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