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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腔浓烈的心意,阿玲自然能感受得到。柔顺地任由他抱在怀中,她先是感慨于他的周全,而后又懊恼于自己误会,最后想到他快要离开青城,两世初开情窍的她,朦胧中感受到了离别的酸楚。

“玉哥哥要离开。”

听出他话中不舍,陈志谦只觉心里热乎乎的。等了两辈子的小丫头,总算将一颗真心放在了他身上。

好想就这样抱着她不松手,直接将她带回京城,放到他的王府里。怀中柔软的触感传来,低头看着那还未及他下巴的身量。这丫头才十三,离及笄还有两年。

他能熬得过着两年么?

想到这,小王爷无端升起几丝惆怅。

他的情绪很快影响到阿玲,这会功夫她已经将事情想清楚。

早在前面箫矸芝节节落败时她便有过怀疑,这样的人前世又怎能突破阿爹身边层层防守,置其于死地?基于这层认知,她觉得前世蒋家的败落可能没想象中那般简单,箫矸芝身后肯定还站着别人。接手蒋家生意后,略微了解到生意场上的风云诡谲后,她更是确定了自己想法。

而玉哥哥临走前费尽心机的安排,无异于给蒋家加上了一层保障。

他全心全意为她好,她却在耍小性子。

阿玲不好意思地搓手,满是歉意地喊出声:“玉哥哥。”

“恩?”

“那个……”从他怀中稍稍挣脱出来,仰起头视线盯着他略带青色胡茬的下巴,道歉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花香袭来,余光瞥向旁边迎春花,她灵机一动:“玉哥哥,你过来坐。”

陈志谦从善如流地坐下来,他身长腿长,阿玲绣鞋可以离地的秋千,他坐上去小腿还要微微往里折。

“这几天都是你在帮我推,今天换过来,我推你玩。”边说着阿玲边点头,邵明大师曾说过玉哥哥童年凄惨,那他肯定没坐过秋千架。玉哥哥对她好,从来都不是嘴上说说,那她也要身体力行地做一些事。不仅要推秋千,还要熬补汤,更要去蒋家成衣铺子给他挑几身路上能用到的衣裳。

一件又一件地想着,默默记在心中专属于玉哥哥的小本本上,她小手放在秋千架上。

“玉哥哥,抬脚。”

“恩?”陈志谦皱眉,那丫头什么意思,眼神让他无端想起自己那公主娘。

“不抬脚秋千晃不动。”

“本王需要做这么幼稚的事?”

本王?幼稚?正在奋笔疾书的毛笔咔吧一声被折成两段,温柔临家姑娘的阿玲瞬间转换模式,化身刁蛮千金。

“玉哥哥这么嫌弃,那我也不强人所难。”

纤纤玉指松开秋千架,还没等往回走,手腕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抓住了。

“去哪?”

“回家!”阿玲晃晃胳膊,回家后她也不要给他炖汤!

“回去作甚?”

“找我阿爹,毕竟他以后可是会首大人,青城绸市说一不二。我这小店,日后还需要他多多照拂。”严肃地说完,她开始翻刚才记录好的小本本,“我想好了,先给会首大人炖汤,然后帮他捏肩捶背,还要再给他做几身合体的新衣裳。毕竟就这两座靠山,我已经因为幼稚惹毛了玉哥哥,怎么都得把另一边给靠劳了,这样日后才有好日子过。”

炖汤?捏肩捶背?裁制新衣?

如果把“会首大人”换成他……

被她说得心热,陈志谦抓住她手腕的手更牢:“若是你能这般讨好于我,我也给你当靠山。”

“别,玉哥哥可是王爷,而且您动不动就生气,阿爹虽能量不及您,但他脾气好,想较起来还是他更可靠些。”翻个白眼,阿玲谴责着他。

还将他一军,这才几天功夫,怎么觉得这丫头越来越鬼精了。

陈志谦没有再开口,握住她手腕的手微微用力,坐在秋千架上直接把她带到怀里。单手箍筋她纤细的腰肢,足下用力,秋千开始在空中飘荡。

“荡秋千太过费力,不如留着力气给我炖汤捏肩。”

靠在他胸膛上,耳边热气传来,带着他暧昧的声音。心思被猜中,阿玲耳根也跟被那热气烫到似得,迅速红了起来。

往日沈不真闲来无事,每隔片刻都会往小院里瞅瞅。今日有苏小乔跟在后面十万个为什么,想着后面封闭的小院不会有什么危险,他干脆耐心专注解答起来。

这样一来后院彻底无人打扰,带着阿玲,陈志谦把秋千玩出了花样。

为博同情心,邵明大师与阿玲说小王爷没有童年。这话也没错,可准确来说,小王爷缺失的只不过是被双亲护在羽翼下的无忧无虑,至于玩乐那部分,终日被人追杀他居无定所,玩得项目只比一般孩童丰富且刺激,丝毫不会少半分。

论吃喝玩乐的花样,小王爷绝对是行家中的行家,有银子、有想法、而且还有本事。

依托绝妙的轻功,他带着阿玲在空中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旋转。一会上、一会下、一会左、一会右,时不时在空中转两圈,小小一架秋千,被他玩出了云霄飞车的感觉。

前世入京被山匪所劫时,阿玲曾经历过这种颠簸的感觉。往日记忆重现,初时她紧紧贴着玉哥哥胸膛、双手抓住他手臂,一直抓到自己指腹无端胀痛。可时间一长,玉哥哥熟悉的气息一直环绕在身边,她开始放松下来,尽情享受这份刺激。

“往左边。”

“哎呀,你把蜜蜂吓跑了。”

高兴起来阿玲也完全放松心情,单手扶着他手臂,另一只手不住地指着方向。而想到回府后的福利,陈志谦也是耐心十足,运足轻功按她说得控制秋千向各方向摆动。

幽静雅致的铺子后院内,两人玩得正开心,而在青城另一端的箫家,屋檐下冒出杂草的院落内,边卧床养病还要边应对孙氏多番计谋,多日来一直愁眉不展的箫矸芝看着信鸽传来的纸条,露出抹如释重负的笑容。

“终于成了。”

断药进来的青玉一顿,这几日箫矸芝一直在谋划着什么,偏偏全都是由信鸽传信,她压根不知其中内容。

“今个外面阳光正好,姑娘这气色也好了不少。”走到床边扶箫矸芝起来,她问道:“姑娘这般高兴,可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箫矸芝点头,布局多年,对于蒋家她有着全套谋算。虽然因为蒋雪玲几次捣乱,前面多年布置下的暗线几乎功亏一篑,可还不至于让后面那些完全无法进行。甚至蒋家家大业大,她本就没打算慢慢磨,而是一直计划着中间出点什么意外,直接抢过来。蒋家在青城经营百年,整个胡宅严密如铁桶,并非她所能攻破,束手无策之下她只能从青城以外的地方着手布置。当日那番辛苦没有白费,几番变故让她在青城的人手折损所剩无几,可安插在外面的那些却没有丝毫波及,依旧完好无损。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小王爷用强硬的手段将青城所有银钱收归囊中,这样一来也将其它需要银钱的几方势力逼上了绝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平王酒囊饭袋不足可信,她将目标瞄准了吴同知。拿出前几年扩张箫家生意时的魄力和手腕,几日养伤间她已经成功与吴同知联系上,这会终于收到了肯定的答复。

悬了多日的心终于放下来。

“的确是有喜事。”

青玉面露惊喜,“什么喜事,姑娘说出来也让奴婢高兴高兴。”

箫矸芝脸上划过一抹笑意,本来极为迷人的笑容,却因斜贯脸上的那抹刀疤而显得有些狰狞。饶是见惯了,青玉笑容也有一瞬间的迟疑。

“很丑,是不是?”她抚摸唇间刀口。

青玉安慰道:“姑娘这伤肯定能治好。”

治好?她可不这样认为!小王爷那一刀划得有多深,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她的脸已经毁了,日后所能依靠的值有本事。空有一身本事,手下无势力,也会无用武之地。青城外面那些人手已经是她最后仅存的一点势力,此役必为生死之战,容不得丝毫闪失。若无必要,她不会告诉任何人。

接过药碗,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她说道:“伤口没那么疼了,我高兴。阳光正好,我睡会,你先退下,记得把南边窗户敞开。”

姑娘竟然瞒得这么严,看来这次必然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依言退下,寻了个空挡青玉赶紧去报信。

时近黄昏,陪阿玲玩一下午的小王爷送她回府后,刚回到客院便听暗卫来报:箫矸芝那边有动静。

倒春寒过去后的江南重新恢复了春光明媚,花团锦簇一副春日无限美好的模样。

与外面美不胜收的景色相比,州城吴府内的气氛却不怎么美好。前院书房内,吴有良恭敬地朝西北方向拜拜,小心地用腰间匕首拆开密信蜡封,虽然人不在恩侯跟前,对着寄来的一草一纸却做足了恭敬之态。

可扫完信上内容后,他却不自觉皱眉。

“救平王?”

恩侯这是何意,竟让他去救那个拖尽后腿的猪队友!若是往常顺手救救也罢,可这会他还要从广成王那边虎口夺食,将其已经到手的良饷神不知鬼不觉抢过来。

虎父无犬子,虽然小王爷之不孝为他所诟病,可私心里他也不得不佩服其本事,那是个冷静果决完全不亚于恩侯的主。饶是他在本州经营多年,对上他也不能说有万全把握。

“大人,陪都龙椅上那位最宠的可是珍贵太妃,爱屋及乌,当年平王受宠程度可远超今上。”

幕僚小声提醒道,心下烦躁的吴有良也想明白过来。平王是蠢笨如猪,可他却是头好命的猪。虽退位多年,太上皇手中仍握有不少实权,他老人家的看重不啻于为这头猪加上了一道在如来佛祖面前亲自开光的护身符。

这头金猪,必须得救。

眉头皱得更紧,他已然作出决定。

话分两头,青城蒋府内,自打陪阿玲荡秋千回来,接到消息称箫矸芝又有动静后,时间已经过去了两日。当晚收到消息时,陈志谦便已经吩咐手下人去查。可箫矸芝也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尽全力之下保密工作做得十分到位,以至于向来无往而不利的暗卫一时间竟也没查出什么事。

“属下办事不利,全听王爷责罚。”

客院内,陈阳跟着阿玲后新提拔上来,想好好表现一番的暗卫单膝跪地,面色间满是沉重。

有功该赏、有错该罚,小王爷对所有人向来一视同仁,当然某个傻丫头不算。

“解了轻功,围着青城……外面的山路跑十个来回。”

青城四面环山,他本意是让暗卫到东山那边去跑,谁知暗卫懊悔之心太重,自动将责罚理解为最高等级。围着青城一圈最长的山路是哪条?当属平王人手驻扎山谷与同侧城门间那条。

拱手领命后,暗卫出城直接朝那边跑去。训练时经常负重五十里奔袭,这点山路对他来说没什么。夕阳西下、新月初升,山路上独自奔跑的藏青色暗卫如一缕孤魂野鬼,然后再差不多跑完时,他遇到了从州城方向来的另一群孤鬼。

青城富庶,引得临近州郡宵小欣羡不已,自发自觉地组成了贼寇团。可青城商贾也不是吃素的,有钱还愁请不来身强体壮的护院?想打劫?谁怕谁!

在贼寇团头几次出其不意成功后,很快便被商贾组织起来的护院打得落花流水。眼见大商贾劫掠不成,他们便将目光锁定在小商贾以及每年绸市外来的商贾身上。当地官府也曾派兵围剿,无奈这帮人隐入城外荒山后便无影无踪,费心费力也不过抓个别漏网之鱼,渐渐地官府也就只是意思意思。

贼寇隐匿于山间,行迹飘忽不定如孤魂野鬼,久而久之也就有了“孤鬼”之名。

平王也知自己所做之事不怎么光彩,当日安营扎寨时,特意选了孤鬼时常出没的山谷。他所带人手亦是朝廷精兵,虽然在暗卫手中不堪一击,但那是因为暗卫太强,那些精兵还不至于怕几个散寇。平王惜命,但在知晓自己绝对安全的情况下,还是选择让人驻扎此处。深觉自己来了一手灯下黑,当日与吴同知会面时,他还曾为此沾沾自喜。

心知小王爷不好对付,可恩侯命令他亦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思来想去吴有良终于想到平王这番话。

孤鬼?

好像跟州府府兵完全扯不上关系。

就他们了!

陈志谦向来笃信,兵在精不在多,这次来青城他所带人手并不多。回程在即,多数人手都被他调回城内,山谷那边不过留麻雀三两只。吴有良事先早已打探清情况,心道一声天助我也,三两下他便挑唆动这些贼寇。

夜黑风高恰是打家劫舍之时,天时地利皆备,偏偏到人和这,被小王爷临时起意的惩罚给识破了。

悄无声息地跟在这伙人后面,察觉到事情不对劲,暗卫也不管其他,运起轻功没多会功夫便走到码头。征募军饷最后一步,那便是将征募来的银两清点装船,这两天大多数暗卫都在忙活此事。

这等类似搬运工,毫无技术含量的活计,实在让见惯了大风浪的他们闷坏了。听说有人挑事,月色下一水的青壮汉子眼眸露出狼的绿光,就差对月长嚎。

“这时辰王爷应该歇息了,不便有人打扰。”

“不对,王爷肯定没歇息,他还得教小师妹拳脚功夫。”

“那更不能打扰。”

简短地几句话说完,他们已经脱下外面干活时穿得宽大粗布袍,露出里面藏蓝色的利落衣袍。

“走。”

闷坏了的暗卫打起架来会是什么效果?这帮隐匿山间的孤魂野鬼连平王人手都得小心躲着,更何况这帮曾将平王人手打得落花流水的暗卫。精神振奋下,一般暗卫赤手空拳冲上去,将这帮多年来为祸一方的孤鬼打得哭爹喊娘。

“别……别打了,我们也只是听人说这山谷里有十分重要的人,绑了他就能金盆洗手,这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听谁说?”

“他!”被揍成猪头的贼寇指着旁边一人。

“我也是听别人说。”

“别人?”

“是他!”

兵贵精不贵多,小王爷带来的人手,各个都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刑讯逼供更是不在话下。几句话下来,配合着拳头,很快便顺藤摸瓜找到症结所在。

“城中乞丐?”

事不宜迟,当即他们兵分两路。一部分人留守山谷,将这些贼寇串成糖葫芦,连夜押运至青城府衙。另外几人则赶往青城,从土地庙中找出了贼寇所指乞丐。这乞丐阿玲也曾见过,正是那日在箫家门前,带着一堆小乞丐将沈德强揍成猪头的那个。他虽以乞讨为生,但为人也没那般卑鄙,暗卫一问他便全说了。

“是州城那边乞丐找到小的,给了小的整整一锭元宝,命小的传信给那群孤鬼。几位官爷,小的知道你们是好人,宁愿自己少拿点银子,也不亏了青城百姓,有些话小的就明说了。咱们这些当叫花子的,混迹市井什么事听不见,官府有时打探个事还都得靠咱们。据我所知,州城那花子,跟同知府关系不错。而且那锭元宝下面的字样,瞧着也像是从官号拿出来的,寻常人家没那东西。”

同知府?这事有意思了。

没再与乞丐纠缠,暗卫直接进了蒋家,悄无声息地翻墙到客院时,就见桂花树下小王爷正在手把手教蒋家姑娘习武。

临近离别每一刻都显得弥足珍贵,即便还没查出箫矸芝动向,陈志谦也没多将心思放上面,这两****正抓紧一切机会多跟那丫头相处。阿玲去铺子,他跟着指出修缮意见;阿玲读书他亲自指导;就连阿玲每三日一次去书院,他都临时起意在书院开坛讲学。

虽未及弱冠,可他师承邵明大师且本人博闻强记,学问连顾山长都叹服不已。拿出真本事,他的惊才绝艳也为书院诸学子所崇拜。沈德强是天上文曲星下凡?那小王爷是什么!书院学子也不傻,知晓小王爷缘何如此,他们承蒋家姑娘这份情。

就这样,小王爷以绝对强悍的实力再次踩一波昔日情敌,还帮阿玲联络起了前面十三年因养在深闺而薄弱的关系网。

白天要腻在一起,晚上也不会放过。蒋先在阿玲闺房外布下的天罗地网能防得住一般暗卫,可防不住小王爷,每当阿玲入睡后,他总会及时出现在拔步床内。望着她张牙舞爪的睡相,只有在此时,平日如鹰隼般慑人的双眸才会散发出别样的温柔。

当然温柔完了,白天他还会变成那个高高在上的小王爷,板着一张脸继续教阿玲学功夫。

暗卫到来时,需要贴身的一些动作已经结束,听到墙边动静,他一个眼刀扫过去,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教阿玲。

可怜暗卫,怀揣重大收获兴冲冲赶来,这会却只能维持着高难度姿势躲在树上。这会他一点都没了顶替陈阳首领之职的喜悦,他算是看清楚了,天大地大,在小王爷心里师妹最大。陈阳跟在小师妹身边,日后何谈没有前途。

胡思乱想着一直蹲到脚发麻,小王爷终于教完了小师妹武功,等他送完人回来,他终于可以汇报。

“吴同知?”

意料之中的事,陈志谦也没太过惊讶,“你去传话,把那帮孤鬼送到知州府,交予潘知州。”

知州……贼寇之事向来由同知负责,这么大的功劳给了知州,简直是在打吴同知脸。暗卫深知此事不宜打草惊蛇,听完小王爷话后,他只觉眼前一亮,心下升起跟陈阳同样的认知:王爷英明!

角楼更鼓敲响,州城守门的差役打着呵欠开城门,刚开到一半便被城外的景象惊住了。

望着门外乌泱泱一片刀疤脸汉子,打到一半的哈欠硬生生卡在那,他赶紧关门,哆嗦着朝里面喊:“快来人。”

“且慢。”

从门外伸进来一只藏青色衣袖,紧接着露出暗卫那张脸。

“我等昨日巡逻,抓获了隐匿在青城外的一干贼寇,奉王爷之命特往州城交予知州大人处置。”

差役足足停顿了好几个片刻,才想明白“鬼”。妈呀,那可是名扬本州的孤鬼,就这样被人给抓住了?

再看那些刀疤脸汉子,满脸凶神恶煞,一看就像是好人。双腿哆嗦得更厉害,他嗓门陡然升高八度——

“孤鬼被抓啦!”

满是雀跃的嘹亮呼喊打破了州城清晨的宁静,马上有机灵的差役前往衙门报告知州大人。潘成栋勤政爱民,这个时辰已经用完早膳,准备去府衙办公。轿子刚到门口便听闻此事,边唤长随去府衙调动人手,他改换方向朝城门口走去。

也不怪他如此着急,“孤鬼”乃是他多年来的一块心病,本来也不难解决,偏生掌管本州军务的吴有良与他不对付,双方角力间这块涉及兵力的问题一直未能解决。

匪患难治,这是朝廷多年来的共识,即便吴有良有力不出,他也是拿他没办法。

回忆着这些年多番斗智斗勇辛酸的过程中,潘成栋已经来到了城门前。见过暗卫后,听到他报上来的人数,与府衙档案稍作比对,他发现在场这些孤鬼数量,竟跟档案记录上那些出入不大。

小王爷这是将那帮孤鬼一网打尽?

惊喜来得太快,一时间潘知州有些难以接受,当着众人面露激动,竟是丝毫不顾往日威严形象。

“贼寇肆虐山间多年,为祸一方,本官为此夙夜忧叹,王爷此举可真是帮了本官大忙,造福本州百姓,潘某在此多谢王爷。”

长揖及地,潘成栋满面赤城与感激。还没等站起来,后面又来了一批人马,领头的正是吴有良。

“本官负责本地治安,多年来一直剿匪,可惜收效甚微,这次多亏了王爷。来人,还不赶紧将这帮无恶不作的贼寇押入大牢,严加审问!”

一声令下,他身后跟来的甲胄府兵齐唰唰走上前。

眼见府兵就要走到孤鬼跟前,潘成栋一马当先挡在前面,“吴大人这是何意?”

“剿匪乃是下官职责。”

“职责?”潘成栋笑得讽刺,“同知大人还真是尽职尽责!”

吴同知面不改色,抱拳道:“此乃本官指责,当不得知州大人夸奖。你们,还杵在那干嘛,还不赶紧把人带回去。”

府兵继续向前逼近,步履间有些踟蹰。见此吴有良亲自上前,眼见要迈过潘成栋,两道声音同时传来。

“且慢。”

继续开口的是后面送人来的暗卫,“属下启程前,王爷曾有吩咐,贼寇之事关乎本州安危,当由知州大人亲自审讯。”

“这不合规矩。”

暗卫点头,话锋一转:“王爷如此吩咐,还望同知大人莫要让属下难做。”

若非小王爷吩咐不要打草惊蛇,暗卫这会真想甩他个没脸。虽然他不知道青城剿匪具体是什么情况,但昨夜亲自对付过这帮贼寇,亲身了解过其实力。就那战五渣的实力,地方官员稍微尽心点,早就灭得渣都不剩。

是以他对吴同知没什么好感,不论他那边怎么咬紧规矩,一顶小王爷的帽子压下来,他也无计可施。

潘成栋也不是吃素的,暗卫拿小王爷压人,他这边直接从大夏刑律入手。

“吴同知,到底哪条大夏刑律写着,知州不可以询问本州匪患?就算此事由你负责,前面那些年该你负责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有所建树?”

吴有良脸彻底黑了,不仅黑还狰狞,活像是三天三夜没睡的人犯了便秘般。

暗卫可不会管他心情,这种为了弄权置平民百姓安危于不顾的官员,即便他是个用功夫吃饭的粗人,也是打心眼里鄙视。

“把人交给知州大人。”

吩咐后面一道跟来的暗卫,他将手中裤腰带递给潘成栋。

这裤腰带是从贼寇腰上解下来的,昨夜在山谷中抓到人后,押送成了问题。往常向东南西北流放囚犯,都是用麻绳绑住手串成一串,可这会他们没带麻绳。于是乎暗卫发挥主观能动性,另辟蹊径将贼寇束腰的裤腰带接下来,前后打个结系成长绳,就这么代替了麻绳。

可怜这帮贼寇,皆是没有娶妻的光棍,没人帮着料理家务,衣裳本就又脏又不合身。裤腰带一解,不少人裤子直接往下溜。一路走来,没被绑住的那只手全用来提裤子,压根没心思去想逃跑的事。

进城后他们更得顾忌自己裤腰带,被暗卫移交给州城守兵,提着裤子的他们依旧十分乖觉。

此举更让吴同知郁闷,本州大部分兵力都在他手上,本打算作壁上观让知州府的人弄个手忙脚乱,在州城百姓面前丢丑。可他没想到向来凶神恶煞的贼寇如今却这般乖觉,非但没让潘成栋丢丑,反而给他赚足了脸面。

不仅这会有脸面,等贼寇审讯完毕公开处决时,定会大快人心,到时这份功劳会悉数记在潘成栋头上。

他养着这些贼寇多年,养得他们名震临近州郡、有小儿止哭之效,为得是什么?除去趁此掌控兵权外,还是为日后剿灭时挣得一份大功。可没想到辛辛苦苦种桃多年,到结果子的时候,却被别人摘了去。

一直等回到同知府,他脸上的阴沉都未散去。回府里刚坐下,还没等端起茶盏,更郁闷的事来了。

送下贼寇的暗卫再次找上门,将一坨肥肉交到他手里。

“这帮贼寇胆大包天,竟敢绑架平王殿下。王爷素问吴同知与平王殿下交好,且您掌管本州军权、负有治安职责,多番权衡之下命属下秘密将人交给您。”

把绑架平王之事推到贼寇手里不说,还指出他与平王关系,最后又秘密交到他手里……审讯贼寇这种既可以赚军功又能赚得民心的事交给潘成栋,平王出事这等一个不好就要得罪上面、吃力不讨好的事就交给他,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可刚才城门前他多次强调同知职责,言犹在耳,这会便是有意推脱也找不出理由。察觉到自己完全落入敌方全套,吴有良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恭敬地接下此事。

送走暗卫后吩咐下人请郎中来给平王医治,他脸上阴云密布。前脚接到恩侯密信去救平王,后脚小王爷便将人送过来,这其中代表着什么?

心下升起不好的预感,有一瞬间吴有良想要收手。可转瞬间他便将这种想法熄灭,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没有银子买不来吃喝、求不得荣华富贵,又有多少人会心甘情愿为你卖命?

“可弄清楚箫矸芝布置人手?”

听完下属汇报,他心下稍松。这箫家姑娘倒是有那么点心计,布置的人手竟有几层排兵布阵的味道。

“让他们充当前锋,咱们的人手跟在后面。记住,银子为重。”

州城内吴有良心心念念的那些银子,这会正静静地躺在阿玲身下。

明日便要启程,临行前最后一日,所有银两都已收拾完毕,陈志谦带阿玲来到船上。略显幽暗的船舱中,箫家库房百年积累如小山般堆在那,数量之多让人连下脚的地方都没。

捡取摆放银两箱子的平坦之处,小王爷将虎皮毡铺好,跟阿玲并排着躺在上面。看到那丫头晶亮的杏眼,他唇角扬起一抹笑意。

“明日我便要启程,你……”

顿了顿,看着她天真的侧脸,最终他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

罢了,为了开铺子之事,这丫头已经够忙的了,那般进补也没见身上多长二两肉。有些事,他能为她遮风挡雨,就不必说出来让她徒增担忧。

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同知,前世他连太上皇都能收拾了,多活一辈子岂会怕这点事?

“我会给玉哥哥写信。”

“恩,多写点。”抚摸着她的脸颊,他有些生硬地开口:“每天做了什么都说说,若是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事更要说,写好了就交给陈阳。”

阿玲眼眶慢慢湿润,“玉哥哥也是,你带着这么多银子,容易遭宵小觊觎,一路上要小心。”

躺在船舱中将该说的话说完,第二日阿玲没有去码头送别。不是起不来,而是她怕自己舍不得,做出什么让人瞠目结舌之事。

可很快她便后悔了,玉哥哥走后每半天,她就陷入了消沉中。躺在拔步床内午睡,眼珠子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金钩上那对玉环,脑子里铺天盖地全是那抹玄色,思绪中写满了对他的牵挂。

玉哥哥到哪了?成为了她每天必然要问无数遍的话,连带着他的衣食住行,也被她问过无数遍。

思念是真,另一方面,冥冥中她总觉得玉哥哥很危险。

果然她的第六感没有错,在玉哥哥走后没几日,前方消息传来,临郡水匪出动,打劫了回程的广成王。船只尽皆被焚毁,一行人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

熟悉的四个字传来,伴随着一股心悸的感觉,阿玲直接晕倒过去。

“阿玲!”

方氏与蒋先同时惊呼出声,前者忙吩咐青霜上前扶住她,然后一叠声地喊人请郎中。

蒋先心里也急,但他还得留在前院应对官府前来报信的衙役。小王爷安慰他当然担心,可他更担心的是阿玲反应传出去,外面人会怎样想。

“辛苦几位差爷,不过此事兹事体大,轻易不得外传。”荷包递过去,他一语双关道。

蒋家姑娘这激烈的反应,莫非真如自家老爷所猜测那般……联想到此点,前来报信的衙役望向后院的神情更加郑重。能跟小王爷扯上关系的姑娘,不管日后是什么名分,小小县衙都得敬着。

“那是当然。”

衙役从善如流地应下,退出蒋家后快步赶往县衙,去给县令报信。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因有箫矸芝这层关系在,广成王归程遇险的消息快一步传到箫家。时值孙氏与箫矸芝数不清第多少回合斗法,正全神贯注布置人手打算收网的箫矸芝不堪其扰,在沈金山再次被孙氏说动前来找茬时,终于悄悄透出点口风。

“广成王翻船,此事当真?”

“信不信全凭阿爹。”

箫矸芝没好气道,原本绝美到即便生气也别有一番风情的脸颊,因斜贯全脸的伤疤而显得格外狰狞。被她吓得打个哆嗦,沈金山不再质疑,确信此事后他陷入了狂喜中。

“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崽子,说话不算话,坑去我箫家那般多银钱,作恶多端,如今总算是受了报应。”

仰天长笑,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他养伤期间肥硕不少的五官显得有些狰狞,一时间竟与平王有几分相似,看得箫矸芝一阵恶心,直接开口送客:

“既然无事,阿爹还请回吧。近来女儿有要事,不得被人打扰。”

“好,阿慈放心,阿爹这就吩咐下去,给你做最好的菜肴,没你吩咐任何人不得来此院落。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打扰你,阿爹第一个不绕过他。”

再三保证后,沈金山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因太过高兴,在箫矸芝这碰壁后,他罕见地没再回正房找孙氏麻烦,而是唱着小曲一路回到书房。可这般喜悦,在进书房后却消去大半。

原因很简单,虽然标榜着节俭,但沈金山从不会苛待自己,平日最常呆的书房更是极近富贵。可拍卖会前,小王爷拿箫家祖宅房契半是商量半是威胁地搬走了书房内所有值钱的东西。如今放眼望去,描金的博古架上空空荡荡,镶玉的笔筒内几支精心收藏、名家所制的狼毫也被一扫而空,半生引以为豪的书房只剩下个空架子。

往常看到这一幕,他整颗心都在滴血,然而如今他却斗志昂扬。

“虎牢峡翻船,这些年就没听说过有一个能活下来,小王爷死定了。那只老狐狸失了靠山,看他日后还如何得意。”

越想越觉得在理,他再也坐不住了,命沈管家备车,他往县衙赶去。

见到县令后他更是使出浑身解数,从青城绸市每年巨大的利润说起,然后又对比蒋先的不近人情以及他的有钱大家赚,总之翻来覆去就一句话:跟着他沈金山有钱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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