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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他依旧有些无法接受,震惊之下他甚至没听清小王爷在说什么。|每两个看言情的人当中,就有一个注册过可°乐°小°说°网的账号。

“怎么会开了。”

“还得多亏了沈夫人与箫家姑娘相助。”

低头,陈志谦低声说道。虽然碍于幕后之人,这会他无法取了箫矸芝性命,反而要将她放回来。可如今他已经确定那丫头心意,既然她喜欢他,那早晚会成为他的女人。

皇帝舅舅曾教导过他,自己的女人自己保护。前世箫矸芝和孙氏都对不起那丫头,这会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他们好受了。

“他们俩?”

短短时间内,沈金山的情绪从不可置信到恍然大悟,最后眼中升起滔天的恨意。

“这两个贱人!”

陈志谦没有理会他,看着后面跟过来的蒋家父女,他朗盛道:“既然箫家库房是空的,那欠下的钱,便变卖家产来归还。”

箫家库房门还没关上,隔着老远依然能看到里面金银珠宝散发的光芒,可这会离最近的陈志谦却好像没看见似得。

“既然方才沈老爷要本王主持公道,那本王就给你个公道。三日后,箫家名下所有房产、田地,皆在云来楼公开拍卖,价高者得。”

说完不等沈金山反应,他看向后面跟来的蒋先。

“胡老爷意下如何?”

今晨平王账房所抛出的箫家房契在孙家门前引发骚动,青城诸商贾请蒋先出面主持公道。可刚才码头上出了细作之事,忙碌间他也没有立刻给答复,而是告知账房稍后再说。

如今小王爷隐晦地提起,两人却都知晓他说得是何事。

几乎没有多加思索,蒋先便答道:“先前平王所售箫家铺子虽好,无奈争执之人太多。拜诸位同仁信任,托蒋某拿出个章程。可此等复杂之事,一时之间蒋某也没什么好的法子。多亏王爷指点迷津,价高者得、各凭本事,此等公平之法,诸位同仁定会心服口服。”

边说着这话,蒋先也有些佩服小王爷才智,竟能想出如此绝妙之法。

而站在他身边的阿玲却是面露疑惑,拍卖……这两个字怎么如此熟悉。

记忆中前世,在本州慈幼局因朝廷迟迟未曾下拨银两而面临三餐不继的困境时,当时已是李大儒徒弟的箫矸芝就曾挺身而出,拿自己的一些首饰在云来楼公开拍卖,所得银钱悉数捐给慈幼局。凭借此法,她在青城内的仁善名声瞬间传遍全州。

而自那之后,她又陆陆续续在几次关键时候举行拍卖,最终仁慈之名传遍天下。

虽然那时她一直居于蒋家后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也对此事有所耳闻。若她没有记错,“拍卖”乃箫矸芝独创之法。

玉哥哥又怎么会知道?

莫非他天赋异禀,还是有其它什么原因。

想到这阿玲一双杏眼盯住沈金山旁边的青衣男子,整个人陷入思索中。而在她思索的同时,因库房被悄无声息打开而陷入震惊中的沈金山终于回过神来。

“我箫家库房中金银……”

“库房不是空的?”陈志谦一本正经地睁着眼说瞎话。

见沈金山还欲狡辩,他微微倾身,周身杀气凝聚成一根尖针,直接戳向他脑门,“莫非沈老爷方才在欺骗本王?”

欺骗小王爷?

他不仅是小王爷,还是朝廷派来的钦差。手握雕刻五爪金龙的金牌令箭,身为天使,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皇上。

方才他之所以信誓旦旦地说库房是空的,完全是出于对自己机关的自信。原来当日设计库房时,为彻底防范有人偷到,他特意在隔壁弄了间差不多的石室。只要手势不对、或者有人以外力强行破开,那就会将他带到那间。而那间里面,只放着些不值钱的东西。

可没想到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如此精密的机关,竟然被孙氏那贱人所掌握。还有阿慈,想到自己那次交出去的钥匙,他已经明白了整个过程。

这会明白已经晚了,小王爷已经找到了真正的库房,而他话也已经说出去。对着蒋先他尚敢胡搅蛮缠,可如今对上小王爷,就算再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

难道真的放弃这满满一库房的金银?

想到这沈金山心都在滴血。

他心疼自己即将要失去的万贯家财,更对造成眼前局面的箫矸芝和孙氏恨之入骨。排山倒海的悔恨之意袭来,他只觉一阵胸闷,然后开始喘着粗气。

“不好,老爷哮喘发作了。”

“就这么说定了。”

陈志谦才不管沈金山是何等伤心欲绝,扔下这句话后他给后面暗卫打个手势。顺着他伸出去的手臂,一排暗卫直接站在库房门前,握紧大刀呈戒备姿态,整个一副完全接管库房的架势。

“你们这些做下人的,还不快扶沈兄下去,请郎中来好生照料。”

蒋先拧眉,担忧的模样让沈管家心里隐隐有些安慰——胡老爷当真仁善。

其实他完全误会了,蒋先担忧是真,可他担忧的却是:万一沈金山真的一口气没过来就这样去了,箫家那边白幡挂出来,到时候总不能在人家哭丧的时候办那瓜分家产的事。

虽然他很想大闹灵堂,就如前世他过世后箫家那群狗腿子的对蒋家所做的那般,原原本本地还回去。可与箫家不同的是,他还要脸,那种事想想也就罢了,真让他做的话绝对做不出来。

沈金山绝对不能出事!

心下有了这种认知,他又对沈管家说道:“如今箫家一团乱,好些个东西怕是有些不便。恰好我蒋家库房里有根山参,正好拿来给沈兄补补。”

说到做到,在沈管家略有些不解的目光中,蒋先直接移步往外面走去,吩咐跟来的蒋家下人,回府问方氏要一根老山参过来。

这话正好让聚在门前,还未完全散去的青城百姓听到,一时间现场出现了片刻寂静。寂静过后好些人又愤怒又不解,明明沈金山那么不是东西,为何胡老爷还要这般照顾他。

“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胡施主一心向善,日后定有善报。”

一大早启程前往城西,为包括苏父在内的许多贫苦百姓看病的邵明大师姗姗来迟。走到人群中,他轻念佛号,看向蒋先的目光满是赞赏。

而他的到来也成功平息了门前喧闹的气氛,安静下来后众人也大都理解蒋先。毕竟是一条人命,即便他再作恶多端,放在自己跟前也不忍心眼睁睁看他去死。胡老爷能放下芥蒂,还送珍贵药材,这等胸襟的确让人佩服。

就这样因着发炭之事威望再度提升的蒋先,短时间内威望再度上升。

沐浴在众人崇拜的眼神中,他双手抬起来做个安静的手势,顺势将方才小王爷提议说一遍。

“大家放心,三日之后待筹集款项,欠大家的毁契银子定会一文不少地发下去。正是春蚕忙碌的时节,这么耽误下去难免误事,诸位乡亲父老还是快快回去吧。”

还真帮他们要到了银子?

三两成群往西走着,这些市井百姓们还有些不可置信。议论间,很快箫家所有财产要拍卖之事,很快传遍整个青城。

箫家后院库房前,暗卫们正在紧张地整理金银。

趁着蒋先去前院吩咐下人的功夫,陈志谦走到阿玲跟前。这傻丫头,从刚才起便用那般赤果果的目光盯着他。心下很是受用,他决定对她好一些。

“去里面看看?”

随着他的走近,阿玲脖子逐渐仰起。第一次这般认真地看着他,她发现玉哥哥长得还真是好看。英挺的眉、飞扬的眼,还有同样精致的鼻子和嘴,好看到不得了的五官,加上出身富贵人家自幼熏陶出的那股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贵气,当真让他整个人像是从书中走出来的那般,完美到不似生在这个凡间。

连箫矸芝都能想到的法子,这般出色的玉哥哥能想出来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

所以到嘴边的疑问生生换了种问法:“拍卖的法子是玉哥哥想出来的?”

这丫头是在怀疑什么?

心下闪过一抹敏锐,很快陈志谦便分辨出她话中的肯定。

他自然知道前世箫矸芝举办的那几次拍卖,且也清楚,动静之大这丫头应该也有所耳闻。凭良心说,箫矸芝的确有那么几分灵巧心思,常常能想到出其不意的法子。

可那又如何?谁让她不长眼,敢惹她家丫头?

想到半夜临离开前,山谷里被折磨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箫矸芝,对上眼前的阿玲,他心下微微坦然。

“恩,走,去看看,想要什么自己拿。”

……

阿玲出现了一瞬间的愣神,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玉哥哥这是让她在箫家库房里随便选?

“这……不太好吧。”

“你是本王的……”到嘴边的“丫头”二字生生转个弯,“师妹,快去!”

玉哥哥刚才自称本王……阿玲想起今早在码头上总结出来的规律,好像两人私下相处时玉哥哥这般自称,都是他尴尬的时候。

“玉哥哥是不是不好意思?”

回应她的是一双焦躁的手,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拉起她小手,直接托着她往前走。察觉到她打了个趔趄,他放缓脚步,带着她慢慢跨过门槛,直接来到珠光宝气闪耀的源头。

饶是生在蒋家自幼见惯了富贵,这会置身于箫家百年积累中,看着堆满的金银财宝,她只觉眼珠子被撑得慌。

“快点挑。”

耳边传来玉哥哥烦躁的声音,语气夹杂着十足的不容拒绝。刚准备摇头的阿玲赶紧打住,然后她低头,在满目闪耀的金银中找到了一件金线编织的软甲。

弯腰拿起软甲,她往玉哥哥身上比了比,发现尺寸竟跟量身定做的似的。

“这些时日承蒙玉哥哥关照,尤其是今早的黑炭,你可是帮了大忙。我也想不出该如何回报你,就借花献佛。”

低头,脸色染上红晕,她将金线软甲递过去。

这丫头,难道不知道姑娘家送陌生男子衣物代表着什么?她肯定是知道,然后借此在像本王表明心迹。

都这么明显了,本王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余光瞥见旁边一对玉环,虽然没什么来头,但玉质倒是不错,寓意也好。

伸手去过来,接过金线软甲,他将玉环递到她跟前:“这个,拿着。”

箫家库房一处在明,一处在暗,沈金山为保万无一失,放在明处库房中的东西也似模像样,这样一来,被他收到暗地里这处库房中的皆是珍品。

而能被小王爷看上眼的玉环,自然是珍品中的珍品。玉环通体无一丝杂色,外侧用极为精巧的工艺雕刻着暗花,这花非但没破坏玉环的整体构造,反而锦上添花,显得一对两块玉贵气天成。放眼望去,这满库房金银珠宝古玩玉器中,闪光的不如它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古朴庄重气息,而庄重的古玩字画更是比不上玉器本身的温润。

在玉哥哥威胁的目光中,阿玲只能将这对玉环包在帕子里带回府。

本来回去的路上她还满心纠结,可回府后刚换好衣裳,正院便有人来报方氏请她过去。

阿娘叫她?

这些年母女二人除去晨昏定省见上那么一面外,其它时辰一个在正院养病,一个在绣楼里读书识字,彼此陌生而疏远。即便重生后她及时清理掉奶娘这个拦在中间,肆意破坏母女两人关系的毒瘤,可十几年形成的习惯并非一朝一夕能改变,母女相处起来也只比陌生人强一点。

这会阿娘竟然主动叫她,莫非出了什么大事?

想到这阿玲再也顾不得去想其它,胡乱换身简单点的衣裳,便起身往前面走去。

在她走后青霜带人收拾,恰好看到放在床边的这对玉环。那玉环玉质通透、雕工精湛,即便是不懂玉的人乍一见也会情不自禁震惊于它的美。

蒋家好东西多得是,青霜压根没往别处想。抬头看到平日挽起床帐所用的光秃秃金钩,今早收拾床帐时她还跟姑娘说过,若是在金钩上拴点摆件肯定好看。想必姑娘是听到心里去,特意命人从库房找出来的。

因着今早在码头上被小王爷拦下,问了许多关于姑娘的事,青霜这会正心神不定,急于想找点事情做。回后面从自己房中拿出一股同玉色相近的丝线,心灵手巧的她十指翻飞,迅速编了两个花样系在玉环上。一对玉环配一对金钩左右挂在床上,配合着帐幔清雅的颜色,竟是说不出的别致。

话分两头,匆匆赶到正院的阿玲那边的确发生了大事,不过并非她隐隐担忧的什么麻烦事。

“掌管中馈?”

纤细的手指指着自己鼻子,阿玲神色间难掩惊讶。

看到这样的女儿,方氏想起当年刚开始接触中馈时的自己。闺中女子多悠闲,吟诗作赋很轻松便打发过去一天,乍摸起那些柴米油盐酱醋茶,她只觉一个头两个大,满心满眼里的抵触,比如今的阿玲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些后宅琐事也不过是看起来麻烦,时日一长摸到门道,自然也就水到渠成。你若实在不愿,就把后宅这些下人当做铺子里的伙计,同样是管人管事,两者有许多异曲同工之处。”

对于女儿跟自己不亲,方氏心里比任何人都要着急。不过幡然醒悟后,她又恢复到初嫁进蒋家那会的理智,知道有些事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最后悔的便是缺失了阿玲长大的前十三年,好在如今阿玲尚未出嫁,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且先寻个机会,让母女俩多点功夫相处。怎么都是她肚子里掉下来的肉,时日久了总能知道她的好。

心下有了定计,方氏也在慢慢寻找着合适的机会。恰好方才老爷命人回来传信,说给箫家送些补品过去,听到后她只觉眼前一亮。

“阿娘知晓如今阿玲事忙,不仅要跟两位师傅一同进学,还要学着掌管蒋家生意,一个人恨不得劈成两半使。可阿娘此举并非给你添乱,且不说咱们女人,嫁人后总要掌管中馈。即便日后你在外打理生意,也得保证后方安定,不会在关键时刻捅你一刀。”

方才亲眼见证箫家的双层库房后,好奇之下阿玲曾问过玉哥哥他是如何破开机关的。禁不住她再三纠缠,他终于告诉她实情。

“孙氏暗生二心,意图窃取库房。”

真是狗咬狗一嘴毛,阿玲对孙氏并无多少好感,听明白后只觉一阵爽快。

然而如今阿娘这番话,却让她生出另外一层感悟。莫怪古人说道齐家治国平天下时,把齐家排在最前面。如箫家那般,沈夫人亲自为玉哥哥引路,不仅指明密室所在之处,还帮忙破掉了连火药都炸不开的密室机关,直接害整个箫家失去了最后的依仗,这一刀子捅得绝对比其他任何人都要狠。

“阿娘所言有理,”想明白后阿玲点头,复又迟疑道:“可正如阿娘所说,女儿先前耽误太多,这会奋起直追,每日忙得恨不得一个人劈成两个用,实在是没有太多功夫。”

能答应就好!方氏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心下隐隐升起几分感动。

“阿玲放心,阿娘也并非那些不近人情的。之所以刚回到府便喊你过来,不过是想与你商量下,到底该给箫家送哪些补品。”

方才听到传信后,方氏心下已经把这事合计了好几遍。此事与箫家有关,注定也就牵扯到生意场上那些事,而这正是如今阿玲最感兴趣的。以此事作为开头,定不会引起她太大反感。

“送箫家……”阿玲陷入了迟疑,“太贵重的东西送过去也是浪费,女儿还真有些舍不得。”

这小财迷的性子,配上那张讨喜的脸,还真是怎么看怎么让人往心坎里疼。自觉亏欠阿玲十三年,方氏这会是怎么看阿玲怎么觉得稀罕不够。

“可若是送过去的东西太薄,又会失了我蒋家脸面。”方氏补充道。

阿玲当然也明白此点,可前世那些事在心中翻腾。就是在此处,孙氏和箫矸芝还曾假惺惺地安慰过丧夫后悲痛交加、沉疴不起的阿娘,表面上满脸悲悯,可转过头他们便纠集蒋家旁支以及其他商贾欺压上门,阵阵骂声中阿娘一次次吐血,没几日便含恨抑郁而终。

她承认自己心胸不够宽大,忘不了这种仇恨,与此同时她心中却是警铃大作。

“阿娘,若是我们也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又与箫家有何区别?”

听到这句话,方氏完全陷入了震惊中。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加之在父女俩有意隐瞒,她并不知道阿玲重生之事,在她心里箫家不过是蒋家生意场上多年的老对头。报复箫家她也支持,毕竟那也是帮她亲闺女出气,可没有了相隔两世的仇恨,站在她的角度,未免觉得老爷有些走火入魔了。

白天想着算计箫家也就罢了,连夜里入睡后,说梦话都在咬牙切齿喊着沈金山名字。箫家固然可恨,可老爷岁数也不小了,这般夜夜睡不安稳,真真是让她忧心。

“阿玲终于想明白了,不要让仇恨影响到你。我们蒋家一向光明正大,这次的事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如何光明正大?”

方氏唇角扬起柔和的笑意,眼中却闪过一道冷芒,“我蒋家又不是开药铺的。”

“开、药、铺?”缓缓重复着这三个字,阿玲神情逐渐从疑惑变为欣喜,“对啊,阿娘,我跟阿爹怎么忘了这点。蒋家又不是开药铺的,怎么知道沈老爷那病需要什么药。万一送两根人参过去补过了,到时候真出个三长两短,到底要算到谁头上?我看这事,还得交给郎中去办。”

毕竟是她亲生的闺女,果然冰雪聪明,一会功夫方氏又发现了阿玲另一处优点。

“也不缺走那两步道的功夫,就走远点,去请百草堂那位老郎中。”

事不宜迟,阿玲立刻朝门外喊人,吩咐他套车,自己亲自前去百草堂。

马车一路驶出蒋家,因着上午发炭以及刚才闹剧,这会功夫蒋家声望达到顶峰,一举一动皆备受瞩目。

在阿玲带着老郎中离开百草堂后不久,她来此地的原因便已经迅速传开来。

“听说了没?蒋家姑娘是亲自来请百草堂的老郎中,过箫家给沈老爷看病。”

“我家有亲戚就在百草堂里管着抓药,当时他就在边上,听得清清楚楚。蒋家姑娘说了,本来是打算送两根老山参过去给沈老爷补补,可后来又想到,不管什么病都得讲究个对症下药。老山参是好东西,但万一不对症补过了,那可成了蒋家的罪过。保险起见,还是请郎中先过去看看,若是有什么需要,蒋家丁当义不容辞。”

连这等细节都想到了,胡姑娘该有多心善。蒋家声望摆在那,这会阿玲无论做什么事,所有人皆以最大的善意去揣度,尽量给她编个美好的理由。于是明明是心疼两根老山参的事,被这些人一说反倒成了蒋家姑娘能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

当然也有人不这么想,比如说沈金山。

及时服用药丸子,这会他虽不舒服,但神智却还清醒。被老郎中号着脉,听明白前因后果,他喘着粗气愤恨道:“那只老狐狸,一定是为省那几根老山参。”

可怜蒋家姑娘一片好意。老郎中摇头,心下不忿,待写药方时他刻意开了个见效慢的方子,一应廉价草药也皆用贵重稀有药草所取代,总之穷尽毕生所学好生坑沈金山一把。

老郎中在箫家的种种“义举”,阿玲却是丁点不知。

她只是在沿路百姓的注目礼中,坐着蒋家马车快马加鞭赶到城西百草堂,将一路上想好的那副说辞悉数道出后,顺利请动老大夫。然后两人一齐上马车,又再很多人的注目下原路折返回城东。亲自将人送进箫家后,她便回了蒋家。

整个过程中她压根没出现在过众人面前,也未曾踏进过箫家大门,对于青城百姓严重偏离事实、把她夸成一朵花的种种猜测,以及沈金山的怨念,她更是没怎么感觉到。

也不对,她多少有点反应。

许是沿途市井百姓的眼神太过炽热,又或许是沈金山的怨念太深,或者干脆是因为倒春寒中天气过于寒冷,忙活一圈回到蒋家后,下马车时一阵风吹来,她不由打了个冷颤。

然后她就被一直等在院门处的方氏接住了。

“看你给急得满头大汗,这么冷的天穿厚实点,可别吹风着了凉。”便将手中大氅给女儿披上,方氏边略带责怪地说道。

这便是被阿娘关心的感觉,满是心疼的口气,温柔而又不失责怪的声音。就着肩膀环绕一圈的大氅尚带着些方氏身上的余温,那温度似乎要一直传到她心底。

阿娘……应该也是关心她的吧。

虽然前世弥留之际她将她托付给表哥,一手酿成了日后的悲剧。可在那时,谁会觉得文采斐然、开春即将参加本州院试,平日一片君子如玉之风的沈德强,会做出那等禽兽不如之事?

何止不会这样想,那时候沈德强简直是青城所有有姑娘人家翘首以待的东床快婿。将她许给他,阿娘肯定也没少动用娘家那边关系,她也是一门心思希望她能好。

怪只怪沈德强太会伪装,想到这阿玲心中对方氏最深的那块怨恨渐渐消融。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头十三年母女间的生疏,早已让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待方氏系好后,她屈膝福礼,声音中微微带着生硬:“多谢阿娘关心。”

方氏温柔的手出现一瞬间的僵硬。这孩子……不过归根结底还是她先没尽到为人母的心。

“快进来吧,你阿爹和两位师傅还在等你。”

“两位师傅?阿娘,莫非是为了我掌家之事?”

“看你想哪去了,阿娘既然说过不会耽误你其它事,就一定会做到。外面冷,咱们快些进去。”边说着方氏边有些小心翼翼地抓过阿玲的手。

突然被个有些陌生的人抓住,阿玲下意识地有些僵硬。可余光看到那张期盼的侧脸,想到上次舅舅带家人来府门前负荆请罪时,她撑着病体回护她的模样,阿玲心下微微动容。毕竟是生她的阿娘,想明白此点后,她手回握回去。

方氏长舒一口气,娘俩手挽着手向前院招待客人所用厅堂走去。蒋家宅子大,前后院间有很长的一段石板路,方氏体弱,先前走时每每都得由丫鬟搀扶,即便如此依旧疲惫不已。可现在拉着阿玲的手,她却觉得一眨眼功夫已经到了门外。

这段路也太短了点。

好悬才没将这句话脱口而出。沈家兄妹小的时候,那时她成亲多年未曾有孕,喜欢孩子时,常常拉着娘家侄子侄女的手喂他们吃糕点。可生阿玲后大出血,然后她一直缠绵病榻,算起来这还是十三年来母女俩第一次如此亲昵。

她究竟欠了这孩子多少啊!

带阿玲进了厅堂,方氏敬陪末座。前面几人寒暄之言悉数听不见,这会她脑子里全是懊悔。

在她前面,阿玲见过两位师傅后,师徒三人连带蒋先四人就说起了正事。

最先开口的是邵明大师,一对寿眉微微抖动,他慈眉善目地看向阿玲。

“这几日授课,阿玲大体知道为师的做法。”

阿玲点头,“墨师傅比较注重经史子集,书中箴言深入浅出,三言两语间常使人醍醐灌顶。而大师师傅这则是更重实际,无论何事皆要亲身体验一番,遇到问题再着重解决。两位师傅各有千秋,不过皆为阿玲所喜爱、所敬佩。”

这番话说得不偏不倚,就着个人优点把每位师傅都捧了一遍。

果然左右两人听后皆面露喜色,点头后邵明大师继续说道:“说得没错,贫僧不过是个老和尚,论那些书本上的深奥学问自然比不得道玄兄。不过有句话说得好,世事洞明皆学问,凡事亲身接触下总会有所收获。”

阿玲点头,满脸受教的模样。

“前几日云来楼征募军饷宴,你准备得不错。凡事一回生二回熟,这次的拍卖宴,为师也交由你去准备。今日叫你前来就是为了说此事,这次你不仅要准备好宴席,还要把控整个拍卖流程。道玄兄,阿玲这几日可能有些忙,你那边的课可否往后顺延几日?”

李子峰可没忘了这老乌龟那虎视眈眈的大徒弟。没错,就是虎视眈眈!

如果说一开始李大儒纯粹是因跟邵明大师斗气而连带着看不惯给他长脸的小王爷,这会他则是单纯地讨厌这个人。作为当年追过师妹的人,半个月功夫过去,足够他看出小王爷那颗隐藏在纯良外表下蠢蠢欲动的心。

阿淑就这一个徒弟,无论如何他得帮她看好了!

不过这事总不好直接说出来,脑子稍微一转,李大儒便想出理由。

“顺延几日倒是无碍,只是箫家家大业大,此次拍卖关系到整个青城大小商户。只有三天功夫,让阿玲一个人全权把控,未免有些太过仓促。”

听到前一句时阿玲还颇为轻松,不过是准备场宴席,有上次的经验,这会这事对她来说简单得很。可后面那句,却让她愣住了。

这会她接着李大儒话说下去:“墨师傅所言有理,阿玲接触蒋家生意,时日尚浅,这会也不过刚认清楚各大绸缎商名姓,至于其它更是一头雾水。拍卖会事关重大,宴会倒好,至于其它只怕是……”

在阿玲说话的时候,蒋先也在暗暗思索这等提议。

李大儒能想到的,他一样都没落下。可与此同时他想得更为长远,经商之人,诚信是根本,可除此之外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获得合作商贾的尊重和信赖。只有这样,双方才能在一个平等的地位上谈事。

即便他已经再三言明蒋家日后由阿玲继承,即便阿玲拜了如此有名望的两位师傅,可不管她如何优秀,在诸绸缎商眼中,始终是个未及笄的姑娘。年岁小、办事不牢靠;姑娘家,更是天然的比男儿劣势。将心比心,若是有个阿玲这般大的姑娘上门要跟他谈生意,即便面上不显,他心里也会犯嘀咕。他这个宠女儿的尚且如此,其他重视儿子的同行又会怎样想?

自打同意阿玲接触生意后,除去盘算着算计箫家外,还有很多时候他一直在担忧此点。本来他想着让阿玲慢慢来,拿箫家抵押的那几件铺子练手,做出一点成绩来后,再接手更多,慢慢证明给大家看。

可如今的拍卖会,却让他看到了另一条捷径。有小王爷压着,无人敢随意造次;有他在一旁教着,阿玲也能迅速掌握青城绸市局;再者将箫家资产卖给各家,也算是给他们点恩惠。

如此看来,这倒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可小王爷那心思……

小王爷有阿玲重要?心下没犹豫多久,蒋先已经有了决定。

“不尝试下又怎么知道行不行?”

这……阿玲和李大儒同样惊讶地抬头望去。

“阿玲总要接手我蒋家生意,与诸位商贾打交道。通过此次拍卖会也算是有了交情,日后见到也好说话。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既然王爷和邵明大师信任你,你且尽管去尝试。出了任何事,别忘了还有阿爹呢。”

原来胡老爷是做此等考量,明白过来后李大儒也没再坚持。

“如此看来这的确是个好机会,阿玲且先安心准备。只是有一点,每日那五张簪花小楷临摹可不能荒废。”

女儿要接手如此繁重之事,从懊恼中醒来的方氏就听到这句。

“看来这几日阿玲是得忙活了,可别熬坏了身子。忙归忙,补汤可得照喝。”

阿爹会帮她,师傅也答应,阿娘更是……想到补汤那奇怪的味道,阿玲下意识地抵触,不过补汤里面添的虎骨还是玉哥哥特意送来的,最近忙起来常常腹中空空,喝习惯了倒也没觉得太过难以接受。

“阿爹、师傅、还有阿娘,你们放心,阿玲一定会努力,然后临摹之事也不会放下,至于补汤……阿娘亲手熬得汤滋味那般好,自然要全喝光。”

杏眼瞪得溜圆,握紧拳头,她神色坚定地道出承诺。

就这样,本来被方氏因箫家那点小事叫过来的阿玲,在圆满甚至超额完成任务后,又接手了另一桩更繁重的任务。

事不宜迟,答应过后她便急匆匆赶回绣楼,换身在内室穿的宽松绸衫后走到窗前。窗前的平头案上放着一本字帖,字帖里一手工整的簪花小楷,里面内容皆是这几日李大儒讲解的经史子集。对于亡妻唯一爱徒,李大儒不可谓不尽心,特意抽空将教授内容整理出来,又加上个人见解,写成了这本字帖。阿玲每日临几遍,顺便复习当日所学内容。虽然她脑子不算聪明,可熟能生巧,这样下来竟是学得很快。

在方才答应的三件事中,补汤她只需要喝,拍卖会十分繁琐,并非一时半会能理清,她决定先临摹完字帖,了却一桩心病。

蒋家特意从青城最大书斋订购的上好宣纸铺上去,由当世名家所制狼毫尖端蘸上上好的徽墨,刚准备提笔,阿玲若有所感地扭头,恰好看到拔步床内那抹玉色。

“青霜,床头上系着的是什么?”

正在研磨的青霜停下,倾身往床内看去,解释道:“方才奴婢收拾衣裳时,从里面看到这对玉环。想着前几日您提过,收拢帐幔的金钩上却点挂饰,想着是姑娘特意找出来的。”

顿了顿,她疑惑道:“好像不对,若是姑娘找出来的,那早上就应该在那,怎么到中午才看到。”

突然……想到玉哥哥塞给她玉环时的强硬,阿玲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

“挂那挺好看的,就挂着吧。”

“奴婢虽然不懂玉,但也觉得那对玉环怪好看的,刚才打绺子时捧在手心里更是舒坦,还是姑娘眼光好。”

这哪是她的眼光,明明是玉哥哥选的。想到这阿玲轻轻咳嗽声,“不说这个,先写字。”

青霜安静下来,房内只余磨墨细微的声音以及两人呼吸声。倒春寒的严寒时节,似乎连虫鸟也纷纷缩进窝里,窗外没有任何响动。一片寂静中,阿玲却始终安静不下来,每临几个字,眼睛就止不住往后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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