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便在一边呆呆的坐着,说是来赏我吃葡萄的,我却一粒也没吃着。半晌,徐云华才缓缓将身子挪起来,停下手中的扇子,目光有些空洞的看向了我。
愣了一会,她终于说道,“怎么不吃呢?”
我连忙剥了一颗,一边吃着一边谄媚道,“王妃娘娘适才歇息,我怕娘娘有指示,不敢动呢。”
徐云华略正了正身子,道,“燕王府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我没料到的,这安生日子,能过多久,是不一定的,燕王府里的人,性命还能保多久,也是不一定的。”
我微微笑了笑,很想告诉她,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现在不必杞人忧天,不过嘴上说的却是,“王妃娘娘也知道现在皇上对各路藩王视若眼中钉肉中刺的,王爷不走这一步,只怕燕王府已经土崩瓦解了。”
徐云华叹了口气,脸上忧愁立刻原形毕露,“今天喊你过来,有些心里话想和你聊聊。”徐云华抚弄着一块圆形的玉块,一边想着一边跟我说道。
听她这么一说,我少不得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站了起来垂首立着,“王妃娘娘有什么话吩咐便是。赫连虽算不得燕王府的人,也在燕王府栖身多年,心中只把燕王府也当做半个家,如今也是和王府同仇敌忾。”
徐云华凝神看着我,轻哼了一声,“唔,别说这样话了,你是不是燕王府的人,今后自有分晓。我想跟你聊的是,现在耿将军已经带兵三十万准备和咱们打了,我虽是个妇道人家,但也知道,这只是个开始,靖难之役,能否坚持到最后,去皇宫大内与奸官佞臣当面对峙,太遥远了。”
我没想到徐云华会跟我说这样的话,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往下接,只得继续沉默着等她往下说。
“以前我对你不了解,所以有很多误会。现在这个紧要时候,我才看出来你是真心实意为了燕王府的。因此心中很是懊悔从前对你太过严苛,希望你别放在心上。”徐云华将手上那块玉石放下,直视我的眼睛说道。
徐云华这番话这样大方得体,我一下子倒有些发懵,连忙说道,“王妃娘娘这话,赫连受不住,您对我严格,乃是器重我,就算有小误会,也都过去了,现在说有什么意思呢?”
徐云华笑了,“你能这样想,我最高兴。我如今年纪渐长,无奈又是一个多愁多病的身子,这王府中又有诸多事情要照顾,所以一刻也是抽不开身的。王爷此番靖难,不是北伐,没有后盾,更不知何时是个尽头。一踏上征途,便是一条不归路。除了临行前我能帮他收拾几件换洗衣服,其他的事,我简直一点也无能为力,爱莫能助。我实在不放心得很。”
徐云华说到朱棣,眼神十分真挚,已经不是少男少女所有的那种情爱,而是一种历经时间打磨的关爱,那是长久相伴的亲人才会有的眼神。我看了,心里有些感动,还有种说不出的羡慕。
“王妃娘娘打理好王府,便是对王爷最大的帮助啊,怎么能这么妄自菲薄呢?”
徐云华淡淡一笑,“也就是这些话能安慰安慰我了。王爷上战场,时时刻刻都是提着人头做事。更没有一个人能随军照顾他。不过往日我有这种担心,现在,却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宝儿倒是不错。”我连忙接应道。
徐云华瞥了瞥我,“以前王爷替朝廷办事,出关之后,府里总有朝廷保护着,现在王爷万夫所指,离开王府之后,我这燕王府也是众矢之的,总不能不留几个得力的人,宝儿那丫头,虽是性子古怪了些,但是人倒是很衷心,所以我打算把她留下来,府中女眷可要靠她了呢。”
“那……”我迟疑道。
“我看中的人便是你,你若是能随王爷一起出军,定能给王爷的安全增加一层保障。我今天就是想跟你说这个事,还望你能答应。”徐云华大义凛然。
我心中暗忖,这徐云华还是不简单,朱棣出兵,我怎么也能算个壮劳力使,带上我,并不是亏本买卖,朱棣一定是会带上我的,这根本不是徐云华所能控制的。可是她率先一步,先这么一说,倒好像我随军,是她的主意,既显得她大方,又显得她为朱棣精打细算。不过脸面上我还是赶紧道,“女子随军,毕竟还是少数,我很愿意为王爷王妃效劳,可是这件事还是得王爷说了算。我不敢胡乱答应的。”
徐云华微闭着眼睛,“你倒是乖巧,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今晚我便和王爷说了。”
我只得应允,“全凭王爷王妃做主了。”
“你去吧,把葡萄捎上。”徐云华挥了挥手,一副倦极的模样。
我恭恭敬敬的退了出来,鼓着腮帮子回到自己的住处,一进门就撞在一个人身上,吓得嗷呜一叫,“什么人!”
抬头一看却已见朱棣直挺挺的站着,他也没有看我,只是低着头在想着什么心思似的,我把声音咽回了肚子里,低声问道,“王爷,你怎么在这里?”
“没有地方去,便到你这里来了,你去哪里了,这早晩才回来?”朱棣虽是问着,可是人已经往里走去,并没有等着我回答。看来他不过是随口问问,并没有真的追究我的去向,我也懒得跟他叙述徐云华的话,便打了个马虎眼混过去了,将带回来的葡萄拿出来,道,“给你去摘葡萄了,吃吗?”
朱棣对我微微一笑,张嘴接了我递过去的一颗剥了皮的葡萄,突然问道,“杨松和潘忠之间的距离,较之他们与徐凯之间的距离要近,若是攻打,一定要从这两人之中挑出一个,作为主要的目标,打一个速度战,在援助没有到来之前,便将一方拿下,再去迅速的消灭第二个,而徐凯得到消息的时候,两个盟友都已经覆灭,谅他是没有胆子前来替盟友报仇的。只是……无论打哪一个,都不能叫另一个赶过来会和,你可有什么好主意呢?”
我微笑,“王爷,您这是真的把我当做一个田螺姑娘,每天给你出好主意吗?”
“田螺姑娘?”朱棣一愣,“田螺姑娘是谁?”
我一吐舌,“我小的时候,爹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是一个男孩子独居,屋子里难免邋遢些,有一日他捡了一颗田螺回家,自那之后,他每天耕作完回到屋内,总能发现屋子里干干净净,几净窗明,烧好的水,做好的饭,洗好的衣裳。这男孩子问遍了邻居,也没人承认,他十分好奇,有一天便假装出门,其实却是躲在门外悄悄往屋子里看着,想找出究竟是谁每日这样照拂自己,待他出门后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却见一个美貌的姑娘从他捡回的田螺中走了出来,一边哼着小调,一边将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
“后来小伙子娶了这田螺姑娘吧?”朱棣打断我的话。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说了我也把你当田螺姑娘啊。”
我脸一红,“咳咳,你这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总是在嘴皮子上占我便宜?”
“那你是想除了嘴皮子之外,再让我占些便宜吗?”朱棣哈哈大笑起来,我索性直接将他的衣袖拉起来,把他往外推,“呸呸呸,还王爷呢,我这里不欢迎臭流氓。”
朱棣笑道,“别闹,我现在哪里还算得上王爷,只怕封号都被解除了,倒是被你一语说中,真的落草为寇了。”
我怕他说起这话,便又要伤感,只得打住,道,“来来来,你不是问我能不能帮你出主意吗,把地图拿出来啊。”
朱棣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题图,仔细的打了开来,将耿炳文三个副将的地点都标了出来。我指着杨松道,“先打他吧。”
“为何?”朱棣饶有兴味的看着我。
我指了指潘忠所在,“你看,咱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拿下杨松,可是杨松必定是会派人去通知潘忠的,这对我们来说,并不是坏事,反而是好事,潘忠接到求助信之后,必定立即领兵前往杨松处,而此时我们已经大获全胜。您知道,胜利的人有一种无往不胜的冲劲儿,潘忠看到这种情形一定会被震慑到,肯定要开溜。您看,这里有一座桥,这乃是潘忠退回之时必经之路。咱们派些水性好的士兵潜伏在桥下。潘忠逃回的时候,一定是狼狈不堪,只管逃命的,决计不会发现桥下的埋伏,而此时,我们发动全力的进击,一定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如此,一天之内便能直接破了两个堡垒,岂不是大快人心?”
朱棣一听,拍手叫绝,“你当了那么些年锦衣卫不过混到个百户,这样机智若是放到军队之中,只怕你真的能做个女将军了。”
“那您等到赢了这一仗之后,封我个将军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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