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我便是将杨家唯一的血脉沿着郊外的护城河流放的,这河并不宽,可是却不短,这一路往下游去,只怕还要走不少的路。说实话,我对能否找到孩子一点也没有信心。我甚至不敢确定那孩子是否还活着。
不过看着杨顺满心期许的样子,我也不敢把这话说出来,只是略微提到,“那孩子刚出生便被送走,到了什么人家也不一定,现在长成什么样子我们也不知道,只怕难找得很。”
杨顺低头沉吟半晌,道,“我能找到他的。”我本以为他是空口表示决心,没想到他停了一会儿说道,“这孩子和我一样,初生的时候后腰处有一大块青色胎记。”
我吃惊道,“当真?那真是好找多了。”
杨顺腼腆一笑,“希望如此。”
他这几年本来就风餐露宿,再加上现在又受伤未愈,身体其实虚得很,早上赶了这一通路,对他来说,其实已经很是勉强。此时他已经气喘如牛。我看了他一眼,道,“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杨顺坚定的说道。
我们一路沿着河流,遇到人家便问有没有在两年前捡到一个男婴的,一般人家都会说没有,有的人家正好有孩子的,会搂紧在家的孩子像看敌人一样的看我们,将我们呵斥走。
这样连续走了十来天,还是什么音讯都没有,杨顺的伤一天好似一天,心情却一天差似一天。我知道他越来越绝望了,我们已经快走到下游的尽头了,如果还是没有这孩子的下落,也就说,我们最后一条线索就此断了。
这一天我们走到一个集镇,忽遇一对兵马,十分训练有素,一阵阵铿锵的走过街头,我正在心里纳闷,为何有这样一小队兵马会从这里经过,忽的见到从我身边擦过的一个士兵腰间挂着一块令牌,上书一个“神”字。便连忙将杨顺拉到一边躲了起来。杨顺不耐烦的问道,“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说道,“你是皇上想杀的人,我是燕王要找的人,咱们遇到了官兵还是都远远的躲开才是。”
杨顺见我这么说,也就无话可答。他不知道,刚刚那小队人马乃是朱棣的神机营人马。可是他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个大汉走过来,手上拿着一张纸,嘴里嘟嘟哝哝的说道,“年年都有奇事,今天的特别奇了哈!大家快来看看,燕王府里王妃娘娘竟然走丢了,燕王爷战场骁勇,也不免儿女情长,派出神机营的将士到处找娘娘来了!”
我心里一惊,王妃走丢?我挤过人群,朝那大汉手上的状子看去,只见上面写着,“今有燕王府侧妃赫氏,于七夕乞巧节走失,如有发现,送回王府者,赏银一万两,送报确切者,赏银五千两。”
下面还画着我的头像。乍一看倒是栩栩如生,若不是我如今也是易容打扮,只怕就要被认出来。我迅速的离开了人群,随杨顺往清净的地方走去。杨顺一路都没有说话,走到一个小巷的时候,忽然拔出剑柄,对着我就刺过来,我三两下便躲开了,刚刚看到那个赏令,本就心烦意乱,此时杨顺又莫名其妙的对我出招,我更加火急攻心,怒道,“你做什么?发什么颠?”
杨顺冷笑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躲在燕王府的锦衣卫罢了,没想到你居然勾引了燕王,做了王妃!你是怕我会泄露你的身份,所以故意跟我出来了是不是?我的孩子早就死了,你是编出来骗我的是不是?”
我反手夺过他的剑,用剑背在他身上狠狠一拍,怒道,“你已经逃亡两年了,不长点脑子怎么保命?我要是王妃,我直接叫人弄死你了,还等到现在?你要跟燕王当面对峙我是锦衣卫的身份,你想想人家还是听你一个死刑犯的话还是听我这个王妃的话?再说了,你当真以为我是个草包,杀不掉你?我们俩现在打一架,谁输谁赢你自己不清楚吗?锦衣卫十几年的训练,岂是你小门小户舞刀弄枪耍着玩能比得上的?!”
杨顺听了我的话,又蔫了下来。终究还是问道,“那画上的人分明是你!”
他不说还罢了,这一说我更加烦闷,“我哪里知道!”
杨顺从没有见我脸这么臭,又不是我的对手,只得忍气吞声不再说话。而我却还在想那张悬赏状纸上的话,“侧妃”……悬赏一万两……触动之余,我不由得恨恨的想,原来我只值一万两银子啊?我以为我怎么也值个十万八万两白银的,一万两怎么着也得是黄金才算。
想到这里,我突然有些想回去找朱棣理论一下,我在他心里到底值几个钱。不过也就是想想罢了。
只是不知道他发出这样的寻人令来,马三保是怎么跟他说的?以我对三保的了解,他既然答应我不会跟朱棣说我的事,那他一定会三缄其口。他会不会劝说朱棣,其实我已经死了呢?如果我已经死了,他何苦还这样大费周章的来找我呢?
我的脑子里绕过一个又一个问题,简直把我绕晕了,最终还是我自己甩了甩头,告诉自己已经选择出来了,那就不要再想从前的事了,朱棣寻找的是赫连漪,赫连漪已经在大火中死去了,我是安采文。没错,我是从前的安采文。
一直走到河流的尽头我和杨顺也没有找见孩子的下落,倒是经常见到朱棣贴出来的告示,或者是小队的神机营搜寻人马。每次撞见这些,我的心里都像是最柔软的地方被猫爪子挠了一下似的。一开始是有些疼,渐渐地开始麻木了。
杨顺指着已经干涸的河床,恼怒的说道,“你看看,你看看,咱们已经找到这里了,可是连孩子的影子都没有找到。”
“我只是陪你出来找,并没有跟你保证孩子一定能找到。”我只能这样说道。
杨顺已经不像刚开始那几天找不到的时候就愤怒不堪了,他的脸上是越来越绝望的神情,好像一个人原本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你给了他一点点希望,现在又把这希望慢慢的掐灭了。
“不管孩子还在不在了,这一路都多谢你陪我寻找,已经到了这里了,找不到……”杨顺顿了一下,“大概也就一辈子都找不到了。咱们就此散了吧,恩恩怨怨从此都是过往。你闯荡江湖也好,真的回王府做王妃也罢,我们就此分手吧。”
听着杨顺这一番话,我又内疚起来,终究没能帮他找到孩子,这一路相处下来,发现他其实就是个最平凡的公子哥,心地纯良,心思单纯,若不是两年前那一场巨变,只怕他这一辈子都衣食无忧。
“你已经是死掉的人了,朝廷并没有人知道你还活着,你就找个安静的地方隐姓埋名的过一辈子吧。找个好姑娘,孩子也可以重新生。”我这安慰话说出口来,我自己才觉得非常的变味儿,顿时脸红起来,好在杨顺也没有跟我计较,只是默默地背着他的剑离开了。
我本来还把帮他找孩子当做个生活的寄托,可是现在又什么都没了,其实我比他还要空虚寂寞,只是我没有他凄惨罢了。
一个人踏上没有尽头的旅途,我并没有心情看风景。为了躲避朱棣的搜寻,我避开了很多热闹的地方往北走去。听说再北上便要出关。那里住着好些个少数民族的游牧队伍,突厥,鲜卑,柔然,匈奴人都在那里逐水而居。元人被朱元璋打退,也是退到那里。元人在中原打仗之时虽然凶残,但是那里的人民却淳朴善良,热情奔放。
我受够了中原的尔虞我诈,我想去那里。也许,在那里我会遇到越龙城,说不定还有他新找的蛮夷妻子。这么一想,我就浑身是劲儿。
可是我遇到了一件难事----那就是我没有盘缠了,这一路都是我在典卖身上的首饰,杨顺也是贫寒,我还要带上他一张嘴的吃食,现在已经弹尽粮绝了。我身上只剩下朱棣过年时送我的那枚玉镯和越龙城临走时给我的那根银钗。银钗不值钱一眼便能看出来,不过拿去换三五天的馒头还是不成问题的,但是我肯定舍不得。
手腕上那绿汪汪的翡翠镯子,我知道一定能当个好价钱,但是我更舍不得。
所以我几乎陷入了窘境,我现在深恨自己当时没有揭下越龙城给我的银票,转念一想,他一定也非常需要银两,我便又不后悔了。
最终我想了个主意,把自己的脸遮起来,每天找个最热闹的茶馆给人家弹琵琶,一路倒是也够果腹。最后我还赚了一点小钱,买了把胡琴,终于算是有了自己吃饭的家伙。
朱棣找的再仔细,终究抵不过他找的人想逃脱,我一路逃到关外,终于再也见不到他贴出的寻人令了。心里既是轻松,又是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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