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是,朱棣班师之后,没有回应天的意思,就这么在顺天府住了下来。
不管应天那边来多少请他回去的章折,他都留中不发。
这可苦了黄昏。
他想回应天。
现在顺天府寒酸的很,哪比得上经营多年的应天繁华,况且要知道应天的前身是什么:金陵、建康,秦淮胭脂水粉,历史留名处。
现在顺天比之前好了许多,朱棣改北平为顺天后,江浙等地大量南方人来到顺天,原因是朝廷应允,迁至顺天府的人,即可获得五年免缴税赋的优待条件。
而这些人普遍比较富有,很快便在顺天府做起他们以往在南方所经营的生意,同时顺天府郊区也多了很多农民垦荒种地。
这是大规模的移民工程。
不过现在顺天还是不如应天。
但没办法,朱棣不走。
而且看朱棣这样子,也没放黄昏回应天的意思,然而纪纲、庄敬和赛哈智都已经回应天了!
黄昏很愁啊。
你妹的朱棣,你住在顺天倒是安逸,天天有朱瞻基陪着,若是兴致来了,也有美女姣姣床畔,毕竟是天子嘛,走到哪里都不差女人。
可老子没这个待遇啊。
身边倒是有个女子——绯春。
但这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酸梅,要想吃绯春,大概还得等好久。
愁。
半个月后,在几次襄王会神女后,黄昏忍无可忍,酝酿了一番措辞后,跑到曾经的燕王府去求见朱棣,打算说服朱棣回应天。
最差也要放自己回去。
从北平升为顺天府后,顺天府的紫禁城就开始在修,不过这是个浩大工程,短期内看不见雏形,所以朱棣还是住在燕王府。
层层通报之后,朱棣宣见。
黄昏跟着狗儿太监一路前行,来到燕王府的校场,看见咱们大明的天子正在教未来的天子骑马射箭,其乐融融的很。
所以说,朱瞻基不仅是命好,关键是懂事。
这才六岁,就知道舔好了朱棣,天下就是他的——人比人气死人。
黄昏只知道,自己把朱棣辅佐得再好,等到了永乐末年,自己和这位千古君王之间,还是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
不是那种不见刀光剑影的战斗。
很可能要血流成河。
因为等到了那一日,我黄某人注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于连朱棣的继位者,也可能被自己压得难以呼吸。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人要往高处走。
关于这点,黄昏从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许你老朱家当天子,就不许我黄某人当个隐帝了?
这是后事。
咳嗽几声,上前行礼,寒暄了几句。
朱棣让朱瞻基自己去练习骑马,让狗儿陪着,回到遮阴处坐下,捧着凉茶,笑眯眯的看着黄昏,“怎的,想家了?”
黄昏嗯了声,“微臣家眷,皆在应天。”
朱棣腹黑的颔首,“朕知道。”
所以呢?
朕不想回去,朕也没把你脚捆着嘛,你想家就自己回去呗,前提是你有这个胆子。
黄昏一脸黑线,“陛下不回应天?”
朱棣没吱声。
回应天作甚,南方哪有北方这爽利的天气,这两年呆在南方,都感觉自己身上长霉了,浑身都不自在,现在在顺天住了几日,很有点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感觉。
甚爽。
黄昏咳嗽了一声,“微臣的时代商行那边,还要准备诸多事情,以便将来和郑大监一起下西洋,为国差事,所以很多事情需要交代,盯着办理,那微臣一个人先回去?”
朱棣顾左右而言其他,“回来这么久了,可曾去拜谒过太子少师?”
姚广孝也在庆寿寺住了下来。
别说,老和尚也不想回应天。
黄昏没好气的道:“姚少师整日礼佛,现在来到顺天府,没有编修全书的事情烦他,快活的很,哪有空见微臣。”
朱棣哦了一声,“这倒是个事情,得让少师早点回应天。”
只让解缙一个人主持编书一事,确实不放心。
关键是现在国库没钱,解缙的身份和地位去找户部要钱,很可能要吃闭门羹——这也怪不得户部,确实没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又道:“这么说来,三宝也得尽快回应天。”
不管国库有没有钱,关于编修全书和下西洋一事,朱棣不愿意放弃,也不愿意延后,所以不论什么情况下,这两件事必须正常进行。
黄昏大喜,“那微臣这就去通知这两位?”
和他们一起回去。
这下朱棣你应该没什么可说的了吧。
哪知朱棣眼睛一转,“三宝和少师可以回去,毕竟有正事在身,你回去作甚,去监督时代商行的沈熙礼吗?你不是让他逐步拿钱,以支持下西洋和编书么。”
黄昏气不打一处出,都这个时候了,朱棣你还想着编排老子的钱。
没好气的道:“总得有人盯着不是?”
朱棣也知道自己在强人所难,略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是天子,说什么不是道理,很快想到说辞,“其实朕不是不想回去,只是现在还没入冬,朕担心鞑靼再次南侵,所以只能坐镇顺天,威慑鞑靼,你要体味朕的苦衷。”
黄昏:“……”
鞑靼还有个锤子的实力南下,等过了夏天要不了多久就入冬,鞑靼自己也要想办法熬寒冬的好吧,话说回来,等朱棣一走,鞑靼倒真的有可能南下抢大明的物资来度过寒冬。
但这绝对不是朱棣的本意。
守边关……
大明的边军岂是草糊的。
完全没有压力。
没好气的道:“陛下可以册封一下瓦剌的马哈木,让他去掣肘鞑靼,这样大明就能寻得一两年的安宁,陛下也可以回应天了。”
没迁都之前,你总不能一直守在顺天。
朱棣点头,“主意是个好主意,不过刚和鞑靼打了仗,转过来就册封马哈木,这意图太过明显,很难让马哈木相信我大明的诚意,此事再议。”
黄昏:“……”
这还怎么说得动朱棣。
等等……
黄昏陷入思绪,朱棣为什么不愿意回应天,按说,现在大明刚平叛,又西征,应天那边很多事情需要天子操持,但朱棣却不回去。
绝对不止是威慑鞑靼一个目的这么简单。
还有其他事?
有时候男人不回家,是因为房事不力。
这个理由对朱棣不成立。
他不想睡荤觉,徐皇后还敢穿着情趣睡衣去撩他不成,后宫那么多女子,没哪个有这个胆子,所以朱棣肯定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只要找到这个原因对症下药,朱棣就会放黄昏回去。
话说,朱棣为什么要把自己留下?
黄昏隐然觉得哪里不对。
但一时间想不明白。
脑海里电光一闪,连大明天下最了解朱棣的自己这个穿越者都想不明白,那整个世间就只有一个人知道原因了:姚广孝。
于是黄昏匆匆拜别朱棣,赶去庆寿寺。
他哪里知道,朱棣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露出了一个老奸巨猾的笑容。
自语着笑了一句,“谁叫你有钱呢。”
……
……
庆寿寺,老和尚姚广孝正在举办一场佛会。
姚广孝当然很少亲自去讲佛经的。
请了个顺天的得道高僧来讲。
听说黄昏来了,哪能不知道他的来意,想到这姚广孝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对小沙弥道:“让他在禅房等我。”
黄昏刚喝了口凉茶,姚广孝推门进来,笑道:“黄千户……咦,这一场大战之后,陛下好像还没有奖赏你,莫不是你犯了什么事,触怒了天颜?”
黄昏一愣。
对啊。
我擦,这一次西征,丘福、庄敬、纪纲、朱桂等人都得到了赏赐,为何老子没有?
这不科学。
不解的道:“没有吧,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可是跟着陛下在沙场杀进杀出,宛若当年文鸯,在司马的大军中七进七出啊。”
也是个不要脸。
他基本上就去打了那么两次,第一次杀了一个人,如果不是许吟和于彦良,他都已经挂了。
第二次跟着朱棣。
很快受伤。
哪来的七进七出。
姚广孝没有戳穿他,笑道:“那这可意味深长了,黄千户没深究过这里面的猫腻,按说,你乃西征功臣,不可能不奖赏,会寒凉将士之心的。”
黄昏也有点懵逼,“为什么呢?”
姚广孝不语。
一副你自己去猜的神态。
黄昏难得去猜,肯定是朱棣在搞什么阴谋,没好气的问道:“老和尚,少师,姚大爷,你能不能给指条明路,陛下不回应天就算了,为何还不准我回去?”
姚广孝哈哈一笑,“你和陛下可是连襟,这种事你不去问他,跑来问我作甚。”
黄昏一脸苦笑。
连襟?
这个连襟要朱棣说才叫连襟,朱棣不说,狗屁的连襟。
你看徐辉祖还是舅子嘞。
说圈禁就圈禁了。
要不是我这个穿越者扇动了蝴蝶翅膀,徐辉祖这个舅子在徐皇后薨后,也会被朱棣给阴谋搞死——对于天家皇室而言,亲戚关系是最没有人情味的保障。
姚广孝喝了口凉茶,慢条斯理的道:“其实有些事我知道,但不好明说,比如陛下回应天这件事,你应该往当下大明的局势想一下。”
一语惊醒梦中人。
黄昏悚然动容,“当下的局势,是二皇子朱高煦去海上追梅顺昌和朱文圭未遂,被大皇子朱高炽留在福建那边安定局势,而梅顺昌带着朱文圭出海不久,遇着了大明水师,因负隅顽抗,又恰逢大风大浪,于是梅顺昌的舰队全军覆没,朱文圭也落水,抢救不及而死在海中。”
姚广孝点头,“再想想。”
黄昏又道:“现在应天那边,大皇子朱高炽坐镇乾清殿监国,看起来是准太子的待遇,但谁都知道,二皇子朱高煦有平叛大功,一旦提及到立储的事情,二皇子朱高煦的机会更大。”
姚广孝点头,“确实如此。”
黄昏自以为懂了,“所以陛下不回应天,是不想立储,因为他还要再考查一下大皇子和二皇子,因为他回到应天立储,那么储君的位置很可能是朱高煦的。”
刚打了两场仗。
武将有底气。
且朱高煦有此大功,立储优势尽显。
姚广孝又点头,“话是这个理,你可以再想想,陛下要怎么考查大皇子。”
黄昏陷入沉思。
许久,才抬头道:“这还怎么考查,当然是看大皇子如何收拾增发宝钞、国库空虚的烂摊子,如果大皇子能解决这事,也是大功一件,再谈立储,就有和二皇子掰手腕的资本了。”
姚广孝哈哈一乐,“看得还是很透彻的嘛。”
黄昏一脸无语,“这和我回应天有什么关系?”
姚广孝只得点拨黄昏,“你回到应天后,大皇子是不是要求助于你,毕竟现在你可是应天的大富豪,时代商行有钱的很,这样一来,你岂非要在立储之争中站位,所以,陛下这是良苦用心,他是在保护你啊。”
黄昏:“……”
怎么感觉不像。
但又确实有道理。
现在靖难余晖过去,漠北暂时无虞,削藩也在平稳进行中,大明朝接下来的大事只有一件:涉及到未来国本之争的立储。
这会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赢了,九五之尊。
输了,举家贬谪。
而朱棣对此事犹豫不决,一方面,朱高煦有武功,而朱高炽目前的表现,在文治方面很有天赋,况且朱高炽还有靖难之中守北平的辉煌战绩。
换做是谁,都会犹豫。
等等……
朱棣不会不清楚,增发宝钞国库空虚这件事,对于朱高炽而言,其实并不难解决,他把自己留在顺天府,绝不会是这个原因。
还有其他原因。
姚广孝看黄昏的神态,知道这位天子宠臣要开窍了,适时提了个醒,“陛下不回应天,一方面是考查大皇子,还有一方面,是他不想亲自去处理那一堆烦心事,以及陛下确实不喜欢南方的种种原因,但留你在顺天,真只是不让你参与到立储之争中去?”
见黄昏还是不懂。
姚广孝没好气的道了句:“怀璧其罪啊。”
黄昏恍然大悟。
跳起来泼口大骂:“好你个朱棣,打你妹一手好算盘,感情是看上了老子的钱袋子,难怪之前说郑大监和你这老和尚可以早点回去,感情是想要老子拿钱出来支持编书和下西洋,忒不厚道了!”
尼玛,刚打完仗,老子又和朱棣斗智斗勇了。
黄昏可是在骂天子。
姚广孝却视若无睹,也不怪黄昏,陛下这事确实不厚道,恐怕要不了多久他就知道黄昏骂他的事情,估计也不会动怒。
姚广孝惬意的又喝了口凉茶,看着暴跳的天子宠臣,暗想这货也有直性情的一面啊,不过腹黑起来也是够阴险。
所以袁忠彻的评价很准,黄昏真是个充满矛盾的人。
黄昏骂归骂,还是要接受现实。
这大概是和永乐这辈子的缩影。
彼此信任且斗争着。
毕竟,我黄某人和永乐朱棣,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两个人嘛,一山不容二虎,哪能事事风平浪静呢,习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