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难怪沈氏会这样想,她自己本家的叔叔沈世魁,当初不就是靠着裙带关系发迹起来的么?
沈世魁就是将自己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当做了敲门砖,先是送给毛大帅做了偏房,帮自己赢得了毛大帅的器重。
等到毛大帅被杀之后,他又把自己的这个美艳无比的女儿送给了继任的总兵官陈继盛,从而又赢得了陈继盛的信任。
就这样,沈世魁靠着他的女儿为他串联起来的裙带关系,在东江镇各路人马山头里面成了一个不倒翁,并且最后一步步爬到了东江镇总兵官的高位之上。
只是由于沈世奎在后来皮岛沦陷之际,表现得十分忠勇,被俘之后面对各种劝降宁死不屈,从而赢得了朝廷和一些部将的尊重。
而东江镇此后流散出去的各路人马,也选择了为尊者讳,对这些陈年旧事从不宣扬,所以,外人之中知之者不多。
可是作为东江镇长山岛水师副将仇震泰的夫人,同时也作为沈世魁结交笼络东江镇军中将领的渠道之一,沈氏又岂能不知道这些在东江镇内部早已不是秘密的秘密?
既然有了这样的前车之辙,沈氏也就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沈家先人做的,凭什么我就做不得?!
“女儿啊,为娘一向过于骄纵了你,当初在海州的时候,不想委屈你,所以任你挑挑拣拣,什么都由着你的性子来,可是现在不同以往了!
“现如今,你叔父带着咱们一家老小,还有近千部众,反出了满鞑子的什么大清国,反出来就反出来吧,反正这也是你爹爹当年的遗愿!可是反出来以后,咱们仇氏上上下下可就没了后路了啊!
“咱们虽说原本也是大明朝的人,可是事隔经年,咱们一家老小在大明朝却没有什么靠山!眼下既然有了这样难得的机缘,杨总兵又对你有这样的意思,可是不能再错过了!你且说说,你自己心意如何?”
沈氏把话说到这里,仇碧涵哪有听不明白的道理,只是她到现在为止,一共才与杨振见过两次面。
虽然她对杨振这个总兵官观感不错,印象很好,而且说来说去,杨振确实算是救过她的命,但要她现在就下决心就这么稀里糊涂以身相许,却又未免显得仓促了。
她母亲说的道理,她当然懂得,生在这样的家庭,原本就注定了婚姻、人生等等事情,由不得自己做主。
可是,如果单纯为了攀上杨振这个总兵官,单纯为了给仇氏一家人给自己的弟弟妹妹们找个依靠,她却又觉得这样做未免叫杨振看轻了自己。
此时听了母亲的话,仇碧涵轻轻叹了口气,一时也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了。
倒也不是她自己不愿意,相反,自从那日被杨振拉上马背一路奔驰甩掉追兵,登上船台之后,仇碧涵对那一次的经历久久不能忘怀。
多少次夜里梦回,仇碧涵都会不由自主地追忆起那一次既令她惊心动魄又令她面红耳热的感受。
然而越是如此,她却又越是害怕杨振看轻了她,害怕杨振也跟自己的母亲和婶娘一样打算,只是把她作为一枚达到某种目的的棋子。
“娘!婶娘!弟弟今天不过是在总兵府里当值听人说了些闲话罢了,万一杨总兵自己没有这个意思,咱们现在说这些,传出去岂不是惹人笑话么?!这事情,还是以后看看再说吧!”
到最后,仇碧涵被自己的娘亲和婶娘盯得实在是没办法,躲不过,只得含含糊糊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想着先把这个事情拖一拖,等自己想想法子,弄清楚了杨振的真实态度再说。
若是杨振就是因为喜欢自己,而叫人前来提亲,那自己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若是杨振自己并没有那个意思,而只是他的部下们瞎起哄,那自己却也不能稀里糊涂地依了他。
“你这孩子啊!不是婶娘说你,眼瞅着满十九了吧!在大明朝,大户人家的小姐十五六就嫁人了,到了十八九,吃奶的孩子都得两三岁了!”
听了仇碧涵说的话,沈氏还没说话,一边的郭氏则快口直言地直接说道:“涵涵!你也别嫌婶娘说话俗气!婶娘也早叫人打听了,杨总兵虽说先前有过一个原配,可是听说早没了好几年了,如今也是一个人!
“你要是嫁过去了,上面没有公公和婆婆,总兵府内院直接就是你做主了!他老杨家上面虽有一个叔父,可人家还是宣府镇的总镇大帅!这么好的机缘可不错过!”
郭氏说完了这些话,寻思寻思又说道:“这个杨总兵是比你大了十来岁,可是男人三十正当年呐,又是一方总兵,他家叔父要是有了给他续弦说亲的打算,定下来也是转眼之间的事情!
“再说你也得看看自己,你可也老大不小了!这样的好姻缘,你可得珍惜了,要知道一旦过了这个村,今后可就不一定这个店了!”
郭氏说到这里,转脸看了看沈氏,对沈氏说道:“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嫂子,关键是时候,还得你说句话!”
沈氏听见这话,点了点头,一脸郑重地对低着头的仇碧涵说道:“涵涵,为娘本不想难为你,可是咱们如今的情况你也清楚!而且你婶娘说得也有道理,这个时候,咱们可不能再挑挑拣拣,等等看看了!”
一直低着头的仇碧涵见家中长辈这么说,抬起头,红着脸,看着她的母亲小声说道:“女儿明白,女儿的终身大事一切听凭娘亲和婶娘做主!”
仇碧涵说完这话,立刻就又低下了头,再想起那日杨振的音容笑貌,却没料到两人会有今日,一时之间竟然有些痴了。
仇家内宅里发生的这些事情,杨振在自己的总兵府里自然无从得知。
不过,自从张得贵、张臣等一干人吵吵着要给自己做媒,向仇氏家人提亲的事情说开了之后,接下来整整一个夜晚,他都有点魂不守舍。
他不担心仇震海不同意,甚至他也不担心仇氏家人不同意,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两相比较一下就知道,这样的可能应该说是微乎其微。
然而,两世为人的他,却并不想借着现在这个总兵官的身份地位来赢得美人心,他希望仇家大小姐不是被迫答应,而是自己心甘情愿。
这一夜里,他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一会儿为了能够事成抱得美人归而暗自欢喜,一会儿又因为担心事不成而忐忑不已。
杨振原来根本没有认真想过,他要这么快就在松山城里成一个家,这个事情有点突如其来,对他也是一个冲击。
他虽然并没有什么“匈奴未灭何以家为”那样的高尚境界,但是松山城的未来毕竟依旧无法预料,他并不想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里,再给自己增添更多额外的负累,同时也不想误了嫁他的女子。
可是事情就是这么巧合,在田庄台意外遇到了仇家大小姐,直叫他怦然心动,即便他曾经有过“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打算,到了此时也早就烟消云散了。
恰恰与此同时,宣府镇那边的叔父杨国柱又以长辈之尊,叫他续弦再娶,一来给广宁后屯卫老杨家留个后,二来也要给他自己将来的前途再找一个强有力的奥援。
对这个便宜叔父杨国柱的好意,杨振根本无法合情合理地拒绝,除非他自己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在松山这边尽快敲定一门亲事。
因为作为一个年方三十并且一切正常的男子,别说是贵为一方总兵官了,就是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再平常不过的大户子弟,长期单身不娶,也绝对惹人非议。
你一个世袭卫所指挥使出身的总兵官,原配老婆没了好几年了,丈人家也没了人,原配又没有留下子女,而你却长期单身不再娶,而且还不是因为贫困而无法再娶,那么问题就来了,而且这个问题说大不大,说下可也不小。
在大明朝的宗法社会下,往小了说,你要么是有暗疾,无法行男女之事,要么就是你取向有问题,有男风之癖,而这个更是已经违背了公序良俗。
这还是往小了说的。
若是往大了说,那就是不孝了,一旦被扣上了这样的帽子,在大明朝的官场上,那可就有点寸步难行了。
其实,这些个标签里面的任何一个,一旦被贴到了身上,对任何一个有点身份地位的人来说,都不啻于是一个灭顶之灾。
再世为人的杨振,眼下可不想被人认定,他有悖逆这个时代宗法纲常的举动。
所以,除非他自己尽快解决这个问题,要不然的话,他根本没有正当理由拒绝杨国柱这个亲叔父的一番好意。
就这样,杨振躺在床上一直翻来覆去,到了窗外发白,他才终于昏昏然沉入梦乡。
当然,很快事实就证明,是他自己心思太细,想得太多了,因为事情的发展比他预期的要顺利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