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杨振来说,极为幸运的是,因为户部派驻辽东的督饷郎中,恰好就主管“觉华岛”等屯粮城的粮饷调拨转运事务。
所以,岛上的大批运输船只,目前也归袁枢提调。
袁枢这个督饷郎中,表态支持了杨振的计划,运输船只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当然了,岛上的屯粮城并不是每天都有运粮船往来宁远海岸的宁远河口,通常半个月左右才往来一次。
然而,巧合的是,二月小、三月大,合计起来一共差了三天。
与此同时,三月三、拜祖先,这一天又是传统的上巳节,开工行船多有忌讳,就又差了一天。
所以,按照惯例,要等到三月初四,岛上的屯粮城才会把三月的第一批粮饷运抵宁远河口。
当然了,“觉华岛”距离宁远海岸上的宁远河口并不远,不过十八里;而宁远河口距离宁远城东门,也就十一二里而已。
岛上的海船把粮饷运到了宁远河口,然后派出小船,在宁远守军的护卫之下,走宁远河,直接把粮饷分批运到宁远城的南门外。
两地之间,一共也就相距三十里左右,船队早上出发,中午之前就能抵达,可以说非常方便了。
在明朝末年的时候,辽东军队几乎已经成为军阀的私兵,而把粮饷屯在孤悬海外的海岛之上,定期分发入城,则是朝廷唯一能够制约辽东军队的有效手段了。
“那也就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在三月初四中午之前,卑职必须做好出发北上的一切准备?”
听完督饷郎中袁枢的介绍,杨振的心里有了更多底气的同时,立刻又对时间的紧迫,感到不安。
不过他也知道,鞑子大军围困锦州和松山已经一个多月了,他既然受命北上救援,也确实需要尽快出发了。
袁枢奉旨来到辽东,虽然只是担负着监督粮饷分配的重任,但是作为袁可立的儿子,他也很想有所作为。
之前作为督饷郎中这样的文官,他并没有多少主动作为的机会,但是杨振提出乘船北上,救援松山的想法,却让他一下子有了可以作为的平台,因此十分热心。
听了杨振的话,他立刻说道:“不错!觉华岛上的运粮船队,三月初四中午之前当能到达,初四下午,船上粮饷当能卸载完毕,当日黄昏,杨协镇所部北上人马即可开拔!”
袁枢说完了这番话,又转头冲着巡抚方一藻抱拳说道:“抚院大人!杨协镇所部奉命北上,以六百人马,救援数万鞑子军队围困之松山、锦州,粮饷分配上面,以下官之见,当优先给予拨付,并当禀报朝廷,给以厚饷重赏,激励士气!”
杨振本来也想提出这个问题,但是他把这个问题放在了最后。
不过还没有等他提出,主管粮饷问题的袁枢反倒先提出来了,杨振闻之大喜,立刻也说道:
“巡抚大人!卑职所部自崇祯十一年十一月至今,实未得一分饷银!本来为国奋战,但有一口吃食可以果腹,卑职即已满足。
“然而此次北上,风险至大,可谓是九死一生。而卑职所能仰赖者,唯有麾下士卒!饷不足,则士气不振;饷不继,则士气衰竭!卑职请大人明察!”
巡抚方一藻也知道“皇帝不差饿兵”的道理,当下沉吟了一会儿,终于说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朝廷情形,你也知道,缺粮缺饷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辽东虽然优先供应,但也做不到足饷、足食啊!
“这样吧——崇祯十一年十一月以来,你部该有而未得的饷额,将来你部得胜归来,本抚院一定禀明总督洪大人,为你们补足!
“至于本次开拔北上,为奖励忠勇,激励士气,本抚院今日即与祖总镇会商,一定从优从重拨给!有了袁郎中的支持,你且放宽心,先全力以赴做好开拔北上的准备吧!”
巡抚方一藻虽然没有当场答应给多少,但是毕竟是答应下来了。
杨振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见巡抚方一藻答应了,立刻行礼,表示感激。
方一藻看该说的都说了,杨振提出的问题也都解决了,而他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于是问道:“杨振贤侄,你提出的北上方略,本抚院同意了!精选火器的事情,本抚院也赞成了!由袁郎中调度海船的问题,今日也都一并解决了!包括厚给饷银,激励士气的要求,本抚院也先做主答应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方一藻说到这里,脸色已然有所不快。
杨振一看,不能再多说别的了,当下抱拳说道:“启禀大人,卑职尚有一事恳求!不费粮饷,只费趣÷阁墨。请大人为卑职亲趣÷阁赐字,书写一面旗帜!”
杨振说完话,从怀中取出一团红绸来,展开来,铺在地上,足有四尺见方。
方一藻和袁枢看了,都是一头雾水,有点懵圈,不知道杨振是什么意思。
果然,督饷郎中袁枢指着地上的红绸,发话说道:“杨协镇,这是何意?你想请巡抚大人为你题写何字?”
杨振见状,马上又说道:“此次北上,卑职原领所部二百人,卑职自信可以如臂使指,但是,除了卑职所部之外,又有蒙古兵三百,又有大帅中军一百!三部人马,之前互不统属,今日交予卑职指挥,卑职深感为难!虽有昨日巡抚大人与总镇大人之口令,授予卑职号令指挥、生杀予夺之全权,但毕竟各有统属,没有名分!
“卑职也知道,朝廷以军职营职法度最严,轻易不得更增,卑职此次统兵北上,不过是临时职分,也不敢奢望巡抚大人以六百人马而另立一营,但是——
“卑职以为,若有大人亲书一面旗帜——不管是暂编北上救援先遣队,还是暂编北上救援先锋营,授予卑职,卑职即有名分,也就可以名正言顺,号令指挥全部六百人马了!”
方一藻与袁枢听了这话,心里都是一惊,心想这个杨振恐怕可不是一个简单的武夫,居然知道名分之重,居然想借此机会另立一营,将祖克勇所部、徐昌永所部真正收入麾下。
方一藻更是面色严肃地盯着杨振看了好一会儿,也不说话,似乎要把这个越来越让他感到迷惑的青年将领一次看透了。
就在这个时候,对杨振一见面就颇有好感的袁枢说话了。
只听得袁枢说道:“抚院大人可曾听说过一则寓言?”
“什么寓言?”
巡抚方一藻把打量杨振的目光收回来,转而有点疑惑地看向袁枢。
只见袁枢微笑着,看着方一藻,说道:“一兔走,百人逐之,非以兔可分以为百也,由名分之未定也。夫卖兔者满市,而盗不敢取,由名分已定也。就是这则寓言!”
“不错!商君书之定分!袁郎中果然家学深厚,博闻强识啊!”
明朝文人能够考上进士的,没有一个是白给的。
商君书虽然不是儒家经典,但是当官当到了巡抚这一级,若是不懂点法家的东西,那就是没有当明白。
方一藻听了袁枢说的所谓寓言,先是发出了一声感叹,然后转而对杨振说道:“很好!你能知道名分之重,看来也是读过书的。本抚院对你此次率军北上救援,信心更足了!”
说完了这话,方一藻吩咐身边伺候的随从取来趣÷阁墨砚台,又让杨振动手把那块红绸展开,放到书案上。
方一藻略一思考,先是竖着写下两个小字。
杨振连忙低头细看,原来是“暂编”二字,心底一阵感叹:“看来方一藻还是没有什么魄力啊!”
暂编的意思,就是说,战时情况比较特殊,来不及上报兵部请示确定正式编制,暂时把几支互不隶属的队伍编到一起,去执行一项共同的任务。
等到任务结束,这个暂编的队伍是不是要解散,究竟是各归本部,还是正式编到一起,到时候再说。
在方一藻的心里,这是目前他能做的最为稳妥的一种安排了。
他既没有擅自更改或者设立营职,又没有对杨振本人做出什么许诺,一切都要等到战后再说。
在他看来,若是杨振救援松山,或者锦州,成功了,那么一切都好说,就是请示兵部,以此六百人马为骨干新设一营,想来也不是难事。
如果杨振北上救援失败了,那就一切休提了。
更何况在方一藻等人的心里,杨振这回率领六百人北上救援,绝对是凶多吉少,功成归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就在杨振心底暗自慨叹,心情失落的时候,方一藻又刷刷刷地挥趣÷阁写下了几个大字来。
“宁远先遣营!”
杨振又看见这几个字样,心情顿时好转了一点,虽然是暂编,但好歹是个先遣营的称呼。
“暂编——宁远先遣营!怎么样?!”
方一藻写完这几个字,让身边侍从拿起红绸,展开来看,指着上面五大两小七个字,大声说道:“暂编营虽然不算正经营头,但是叫将起来也颇为响亮!如果你们觉得还行,就打起这个旗号北上吧!
“至于这个暂编营下,车、马、步、弓各有几何,眼下还都说不上!总归来说,都由你杨振全权做主了!
“将来若是你带兵救援有功,即便是到时候祖克勇所部、徐昌永所部各归本部了,你这个先遣营,本抚院也必为你奏请保留!”
“卑职遵命!卑职谢过抚院大人!卑职谢过袁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