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辆炮车都由五六匹骡马拖拽着行进,而其周围,则紧跟着一群群或是步行或是骑马的炮手和护卫。
满鞑子的这些重型炮车,显然沉重无比,高大的包铁的巨轮滚滚而过,轧在驿道上留下了一条条深深的车辙。
多铎和豪格竟然还带了这样一批重炮去打宁远,难道他们真的有打下宁远的决心?
多铎和豪格两个到底是怎么想的,杨振自是无从得知,但是他们随军携行重炮的这个举措,却让杨振的心里一动,一直想不出太好机会的他,仿佛从中看到了一个机会。
当天上午,杨振从西门棱堡瓮城上回到总兵府之后,马上就又集合城中主要将领召开了一次军议。
“诸位,满鞑子已经分兵南下,别人怎么做,我不管,但是我们松山官军,却不能袖手旁观,不能无动于衷!”
杨振说到这里,看见夏成德、吕品奇想要说话,当即摆了摆手制止了他们,随后接着说道:
“我要率先遣营部分主力出城游击,等我率军出城以后,松山城的防务即由监军杨公公主之。凡战守大事,皆由监军杨公公召集夏副将、张副将、吕副将、方谘议共商共议。有议而不能决者,则由监军杨公公决之。”
夏成德本就不想出城野战,如此一来刚好留下守城。
而张得贵,就是想去,杨振也不会叫他去,杨振需要有个自己完全信得过的,同时又老成持重的人打理松山城里的那一摊子繁杂事务。
至于吕品奇,这一次杨振同样要走海路,带上他那些重骑兵的话,不仅动静太大,不易隐藏行踪,而且随船行动也太过麻烦,自然不能带。
除此之外,还有方光琛,杨振原本想带着他去,但是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他是方一藻的儿子,现如今对宁远城是关心则乱,而自己是不会直接去救宁远的,带上他反倒不妥。
所以,这些人干脆一股脑儿全部留下守城。
杨振说完这些话,从夏成德、张得贵、吕品奇、方光琛等人的脸上逐个看过去,等着他们全都点了头,紧接着就转而对在座的张臣等人说道:
“张臣、李禄、杨珅,你们尽快拣选精锐、交接防务,尽快备足了枪炮弹药干粮,咱们随时就要出发。”
张臣和杨珅两个,昨日即已经从李禄那里得到了消息,该做的准备都做了,该交接的防务也都安排了,如今就等着杨振的一声令下了。
所以,他们三个对杨振的这些话,没有任何的异议,相互对视一眼,全部站了起来,躬身抱拳领受了命令。
倒是一边受命留守松山城的吕品奇,听了杨振的话以后,有点坐不住了,站起来对杨振说道:
“都督,满鞑子既然已经分兵南下了,那么短期内松山城必定安然无虞。末将也想率领麾下重骑,跟着都督出城游击,请都督允准!”
吕品奇如今这个副将的职衔,正是得自于他上一回跟着杨振出击敌后建立的功勋。
自从那次以后,这个吕品奇对杨振的看法、态度,就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至少与夏成德相比,已经截然不同了。
夏成德仍旧与以前一样,只想着依托坚城重炮,给前来攻城的满鞑子以一定的杀伤,他发自内心地害怕率部出城,害怕与满鞑子短兵相接面对面厮杀战斗。
所以,这次满鞑子大军到了以后,不管是谁提出出城,提出救援锦州或者宁远,他都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唯恐这样冒险的任务落到自己的头上。
但是,对杨振自己要率军出城游击,他却并没有什么反对的意见。
当下,他看见吕品奇主动提出要追随杨振出城游击,满脸都是惊疑和不解,看了看吕品奇,又看了看杨振,不知道吕品奇这是要干什么。
“吕副将有此心,令人感佩,但是满鞑子在松锦之间尚有万余大军,而松山南门守御事重而繁,须臾不可轻忽。吕副将还是按照我刚才的安排,留在城中,坐镇守卫南门为好!”
杨振面容严肃,说话的语气虽然委婉,但却十分坚定,根本不容吕品奇再讨价还价。
吕品奇见状,只得点点头,拱了拱手,又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这个时候,原本有点尴尬的夏成德一句话就把话题转移了,只听他说道:“都督既然已经下了决心,末将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不知都督准备何时出城?”
夏成德这么一问,在座众人的目光,立刻齐刷刷地集中到了杨振的身上。
杨振看了看方光琛,又看了看杨朝进,然后斩钉截铁地说道:“事不宜迟,今夜就要动身!”
夏成德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其他人或讶异,或沉思,或点头不语,总之再没人提出什么意见了。
事实上,现在出发照比杨振最初的打算来说,已然有点晚了。
杨振如果赶在满鞑子分兵南下之前就出发,埋伏在他们南下的必经之路上,也能够出其不意打敌人一个埋伏。
可是,他又担心历史有了变化,担心满鞑子大军驻留在松锦之间的时间久了,同时自己离开松山城早了,久了,再出现其他无法预料的意外。
结果,他却没有想到,这个多铎和豪格竟然这么干脆利落,既没有装模作样地去打一打锦州城,也没有去打自己认为很可能会打一下的乳峰岗,而是放着这些地方完全不管,直接分兵南下了。
这样一来,就让杨振落在了满鞑子的后面。
杨振想在满鞑子前往宁远城的路上,设伏拦住他们的先头队伍,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那么剩下的机会可就不多了,要么是尽快出发,择地寻机伏击满鞑子的火炮辎重车队,要么就是采取围魏救赵的办法,在他们返程的路上伏击他们。
当天中午的军议,很快就结束了。
杨振安排好了自己离开松山城以后的各种重要事务,便叫李禄、张臣、杨珅等人,继续分头去做好出征的准备事宜,而他自己则回了总兵府的内院,去与成婚已近俩月的夫人仇碧涵分说这个事情。
杨振与仇碧涵成婚之后的日子,就像是蜜里调油一般幸福美满。
一个青春曼妙,生得美艳不可方物,一个英武强悍,正值男人而立之年,两个人又是郎有浓情、妾有蜜意,弄到一起去,简直是日日夜夜都恨不得滚作了一团。
如果不是生逢乱世,而自己又处在兵凶战危的松锦前线,杨振真想一头扎进温柔乡里不出来,管它什么大厦将倾,管它什么天下板荡。
然而杨振终究还是有着一颗现代的灵魂,对于天下板荡大厦将倾,终究还是做不到置身事外无动于衷。
杨振回到内院里的时候,仇碧涵领着两个陪嫁的丫鬟,已经备好了饭菜,等他有一会儿了。
他一进屋,仇碧涵就笑语嫣然地领着那两个丫鬟迎上来,一边帮他解下身上的甲胄,一边对他说道:
“夫君可回来了,饭菜已经热了一遍,再热可就不好吃了!”
随后,接过丫鬟递上来的湿手巾,给杨振擦了手,便把他半推半拉地领到了屋里吃饭的小八仙桌旁。
仇碧涵先扶他坐了,然后盛了一碗高粱米粥,放到杨振的面前,取了一张烧饼,塞到杨振的手里,方才又说道:
“夫君再忙,可也不能忘了吃饭啊!”
仇碧涵原本称呼杨振为将军,婚后一开始也是这么叫,她虽觉得没什么不妥,可是杨振却认为显得生分。
那之后,仇碧涵时而称呼他为官人,时而称呼他为都督,有时候也跟着两个丫鬟称呼他为老爷。
对于这些称呼,杨振总是觉得怪怪的,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可是他又不知道该当如何称呼对方。
而仇碧涵虽说出身于将门世家,可自幼生长在东江、辽南等地,其父仇震泰又死得早,对大明朝官宦人家的规矩,懂得也不多。
于是到最后,两个人自行商量着达成了一致,就用夫君和夫人来称呼彼此了。
杨振坐下,看着小八仙桌上摆着的一盘盘清蒸鱼、酱牛肉、炒芽菜、小海鲜,还有一盘凉拌马齿苋,心中洋溢起满满的幸福,本来想说的话,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杨振自从成婚以后,吃饭穿衣,生活起居,都有了仇碧涵的精心照顾,虽然一日三餐仍是粗茶淡饭,但是饭菜的卖相与品质却已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了。
等到两个人吃完了饭,杨振终于忍不住说道:“夫人,满鞑子大军今日分兵南下了,我也要率军出城游击。接下来会有一段日子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你自己。如果你一个人住在总兵府里觉得孤单,也可以先回你母亲那里住上一段。”
正在收拾杯盘碗筷的仇碧涵,闻言愣了一下,一双美目看着杨振,仿佛在继续等候杨振的下文。
过了片刻,她见杨振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便说道:“夫君自去做你的事业,不用担心我。我是总兵夫人,我哪里也不去,就在总兵府里等你凯旋。”
说到这里,仇碧涵已是眼眶湿润。
“我今晚就走。”
杨振沉默片刻,终于说了这个话,而迎接他的,却是仇碧涵更长时间的沉默。
“你叔父会与我通行,我们要走海路。届时有机会就打,没机会就不打,打得赢就打,打不赢也不打。打不打完全在我,所以安全无虞。”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仇碧涵终于看着杨振低声问道:“夫君何时归来?”
杨振想了想原本历史上豪格与多铎率军围攻宁远的时间,最后斟酌着回答道:“短则一旬,长则一月。无论如何,我一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