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绍没头没脑来这一句,只令萧侍郎疑惑了片刻,而后了悟道:“陛下说的可是荆国太傅萧怀之?那是下官远房堂兄,他人都说下官与他有几分相像。”他郝然笑笑:“论才华,下官却远远比不上他了。”
叶绍笑了笑:“是么?”却没再说什么奇怪的话来,与我一同进了殿内。不知是不是错觉,从见到萧仁缶起叶绍的心情似乎就不甚明朗。唉,齐王大人的心思一向都是“你别猜你别猜,猜了你也是白猜”,我只能归结于大概萧仁缶长太丑……?
玩笑话,和萧怀志有五分相像的,怎么着也不会丑到人心情抑郁。
因为这五分相像,我难免多留意了萧仁缶两眼。倒不是旧情难了什么的,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点,萧怀之在荆国造反的事萧家得了消息没?萧氏一族,本朝赫赫有名的钟鸣鼎食之家,族内子孙遍布五湖四海。从帝都到五国,几乎都有他们出官拜相的身影。据我所知,萧怀之即使是在萧氏本家亦是声名不菲,若是如此,他篡位是他个人行为还是得到了萧氏的默许和支持呢?
越往深处想越是可怕,这种盘根错节权势关节是我做国君时从未考虑过的。荆国国情简单,直接导致了从国君到朝臣在权谋修养上的严重不足,纵是梁太师这样的首辅之臣,也仅局限于辅佐我父王和我这样头脑不够发呆的国君……直接导致了当朝内出现了萧怀之这样的能干人时,就出大!事!了!
唉,别国选臣是任人唯贤,我大荆国看样子只能背道而驰了。
晃神间腰部被人重重拧了一把,我没痛得直跳了起来,叶绍阴阳怪气地睨了我眼,不咸不淡道:“相爷与你说话呢。”
我暗暗剜了他一眼,忍气吞声地看向老宰相,结果发现老人家靠在椅背上眼皮耷拉,头一上一下。
我:“……”这哪是和我说话的样子啊!
萧仁缶颇是惭愧地冲我们一笑:“相爷日夜操劳国事,这几年精神大不如往前,此番前来还大病了一场,望齐王和王后见谅。”
说话间老宰相迷糊糊地睁了眼,老眼昏花地看向我和叶绍:“哎哎,陛下和娘娘已经来了啊。”
来了好久了……
他颤着手抹了抹脑门:“唉,年纪大了不中用,天一冷就犯昏。”说着他慢腾腾地站起身向我和叶绍行了个礼:“老臣这次来是替皇帝陛下向二位恭贺新婚之喜的。陛下对齐国及齐王陛下素来上心,这不特意遣老臣送来贺礼聊表心意。”拍拍手,即有两人抬了一面四四方方,高约七尺,长进半丈的物什来。上面覆盖着匹金丝红绸,但从轮廓来看,像是屏风之类。
老宰相亲自掀开绸缎,果然是架绘饰精致、雕工卓越的朱红屏风,细致看去,此屏风并非完全用红木所制,柔光流转处而是上好的血珊瑚。屏风中央不乏明珠璀璨,远胜过殿中烛火光辉。
天子送来的礼物,哪怕是只屎壳郎,我和叶绍也只能一脸惊叹地拍手点赞“这真是只万中无一、聪慧绝伦的屎壳郎!”何况是这样珍贵的珊瑚屏风,叶绍当即起身遥向帝都方位深深揖礼,口中尽是对天子感恩戴德的谢意。
我不能说话也没叶绍那夸张的演技,只有微笑示意。
接下来即使一些没什么营养的场面话,众所周知穆天子对齐国和叶绍本人是又爱又恨,一面享受着齐国丰厚的岁赋,一面又忌惮它的国富民强。上一任老齐王还算韬光养晦、收敛锋芒,到了叶绍这一任,他在年少之际便已扬名天下,会打仗能治国。对穆天子而言,这种角色简直是历史小说里专门推翻无道昏君、浑身开挂的职业男主做派。
对于叶绍,我想穆天子的感情比较复杂,或许本来他想嫁个公主到齐国,日后有了儿女,联姻关系更为稳固,这层顾虑也会少一些。但现在叶绍不走寻常路,娶了个默默无闻的民间女子。穆天子就睡不着觉啦,所以这一次老宰相前来的目的之一就是:“先皇的七公主现已亭亭玉立时值待嫁已……”
哎哎哎哎???叶绍和我大婚三天还没过,喜床上床单都没换您就上赶着嫁个小三过来,忒不厚道了吧!
触及到我绷紧了的嘴角,萧仁缶忙给他老师的话捡漏:“王后娘娘切莫介怀,皇帝陛下的意思是公主嫁过来为妃,不会动摇您的正宫之位。”
老子就是一国之君,正宫之位算个屁啦!我咬咬唇,斜眼过去看叶绍,孰知他竟没有半点不悦之色,隔岸观火地听着我们的对话。那副慵懒中夹带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让我捏得骨节啪嗒一声响。
萧仁缶顺着我眼神看过去,只当我这个王后娘娘不敢多言还得听叶绍的,便把劲使到了叶绍那:“齐王您的意思是……”
叶绍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老宰相和萧仁缶皆是一喜,我手中的笔卡擦断了……
老宰相和萧仁缶:“……”
他抿着嘴角看了我一眼,摇摇头笑道:“你们也看到了孤的王后爱拈酸吃醋,这公主还没来就气得失态至此,孤可吃不消。”
这样说就是拐着弯的拒绝了皇帝的好意了,老宰相叹了口气,看看我:“身为王后理当贤淑宽容啊,唉,怎可如此善妒??”
我:“……”
这场会面就这样不怎么愉快地结束了,等那二位走了后叶绍立即放松了姿势,啧啧啧地看着我:“云彦啊云彦……”
我默默地低头收拾好纸笔,不理他的蛇精病。叶绍不依不休地绕到我正面,托腮看我,眉眼里俱是浓浓笑意:“云彦啊,我才发现你原来这么在乎孤的啊……”
“……”我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一笔一划写下四个硕大的字:“自作多情。”
“……”叶绍嘴角一冷:“那孤明日就答应了天子的这门亲事,”他弯眼玩味地笑笑:“给你多个妹妹作伴也防你深宫寂寞不是?”
哦,我提笔慢慢写下:“好呀,孤也去找几个男宠,”我也朝他嫣然一笑:给你多几个兄弟作伴你也不寂寞了。
不就是找小三么,谁怕谁呀!
我和他冷眼相对,最后叶绍冷冷道:“明天不带你出宫去玩了。”
我:“……”
有时候叶绍幼稚起来真得……无药可救了。
┉┉∞∞┉┉┉┉∞∞┉┉┉
翌日清早一睁眼,我就裹着毯子哆哆嗦嗦地爬了起来。昨晚叶绍和他几个交好的年轻臣子喝到很晚,此时仍是熟睡未醒。帐内光线晦淡,我蹑手蹑脚地从里端小心地往外爬,尽可能地不碰到他。
爬到一半毯子扯不动了,我心惊胆战地回头,咦,叶绍还睡着在啊。我疑惑地拽拽毯子,卡住了?
手腕被人一攥,眼前一花我躺到了叶绍身下,他眯着眼看我:“一大早爬到孤身上做什么,嗯?”
他居然装睡!!我怒!
扭了半天,扭不开他,我气不过地趁他不备在他颈子上咬了一口。叶绍嘶了声:“居然敢咬孤,那我也要咬回来。”说着一低头。
我:“……”
我瞬间爆红了脸,你睚眦必报也要报对地方吧!人家哪有,哪有咬你的嘴啊!
幸而他仅仅蜻蜓点水地凑在我唇上咬了口,随即半敞着衣裳坐在床上叹息道:“葵水怎么还没走。”
我面红耳赤地赶紧爬起来,方才贴得太近我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某个不安分的地方,我瞪他:无耻!下流!
他不以为然道:“男人早上的自然反应罢了,谁让你没事爬到孤身上勾引我。”
我:“……”鬼才勾引你咧!我明明是起来看雪停了没!
如叶绍所言,下了一夜的雪果然在今早停了。树梢飘下蓬松的雪花,裂开的云朵间裂开一条缝隙,漏下金黄的晨光,照射得整座王宫银装素裹,宛如蓬莱仙境。宗楚和叶衿两小屁孩一大早就大呼小叫地跑过来,围着叶绍和我嗷嗷叫:
“大婶!出去玩出去玩!”
“王兄~嫂嫂~”
无视掉宗楚,但叶衿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很难无视掉,况且还多一个水汪汪看着叶绍的我。
才起身的叶绍无可奈何地看着我们三,长长叹了口气:“孤到底是娶了个媳妇儿,还是娶了个女儿。”
我:“……”
晟阳城作为穆朝东部最为繁华的城池,名不虚传。它的布局仿照帝都大局上分为东西二市,但又有属于自己的特色,环城而绕的护城河分出一个旁支由东斜穿过整座城市,水流脉脉、舟船络绎,使得雍容端正的王城多了一分江南水乡的韵味。
昨儿的一晚雪,我原以为道路会不好走,哪想出了王宫我发现大部分主干道上差不多已清扫干净,几个看上去是衙门中的官吏正吆喝着人清理余下的积雪。单这一点,齐国的治理有序可见一斑。
“怎么样,你们荆国比不上吧?”换了常服的叶绍含笑问我。
是比不上,但是,我翻了个白眼:我们大荆国地处江南,几乎不下雪的好么!
叶绍:“……”
早市才开不久,街上行人不多,两小孩东窜西跑得很是兴奋,结果辛苦了我半分叶不敢放松。从小游历江湖的宗楚便罢了,人叶衿可是正经不谙世事的金枝玉叶,萌萌哒的小萝莉一个,怪蜀黍们的最爱啊!
当然了,也许她身边的宗楚更需要提防……
“有天麻和茯苓看着在,不会有事的。”叶绍对此毫不担心。
哎,茯苓也去了,那不就剩下我们两了。我顿时亚历山大,齐王大人那特么才是真正的活靶子啊。
叶绍切了声:“你不会以为我手下就茯苓他们两个隐卫吧?”
也是哦……
他戳了戳:“再说,你有我呢。”
我:“……”
有你才放心不下好么!
正月初三,恰好是人们走亲访友的日子,没过多久街市上即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王……哥哥!我要这个!”
“买。”
“哥哥!我要那个!”
“买。”
“哥哥……”
这回不用叶绍开口,茯苓已主动去付钱了。
“……”我怜悯地看向宗楚,想勾搭人家公主?先要学会陪她“买买买”哦~
宗楚掰着手指头算道:“不知道祖坟里那几块破石头能卖几个钱……”
我:“……”
晃悠悠走了半会,陡然发现只剩下我和叶绍两人,叶绍如释重负地松下一口气:“终于甩掉那两屁孩了!”
我:“……”那是你亲妹妹啊!
叶大人对晟阳城的熟悉超乎我的预料,这是他老窝熟悉在常理之中,但他熟悉得都是“这家小笼包好吃”“那家酒酿味道不错”“这家玉米饼香甜可口”。
我惊悚地看着带我熟门熟路穿街过巷的叶绍,尼玛夫君大人您是被街头烙炊饼的王师傅附身吧啊喂!
一早上过去一小半,我被叶绍不停歇地喂得饱饱的,走到后来他发现我越走越慢不禁停下脚步:“怎么了?”
我抿着唇不说话,他挑挑眉也不顾街上其他人的眼神打横抱起我,嘟哝道:“女人真是麻烦。”
周围一片哄堂大笑:“小娘子娇气的很哪。”“唉,别人家的相公啊。”
我:“……”
叶绍把我抱到了个偏僻无人的角落,脱下我的鞋袜,顿了顿脸上瞧不出什么神情来:“肿成这样了为什么不早说。”
说肿算好的,有些地方其实已经磨破了皮,血糊糊的。我也没想到从鱼尾变回双腿后这双脚那么不禁走,起初只是走起来不大习惯有点疼,我以为是一时不适应而已,而且在王宫里几乎都是坐轮椅。今儿出来逛街丢了轮椅,才发现这双脚越走越痛,到后来和走在刀尖上一样生生得疼。
我看叶绍兴致盎然的模样,又不好扫了他的兴致,方才实在是痛得走不了了。
叶绍也不嫌脏,拿着上好的帕子擦拭掉我脚上的血污,没什么温度道:“你要是不稀罕这双脚,长痛不如短痛不如剁了它,左右你也习惯坐轮椅了。”
我:“……”
我震惊地看着他,他的语气一点都不像开玩笑……更可怕的是我竟然不是生气,而是莫名地很难过。
他没好气地瞄我眼:“逗你玩的。”
我:“……”
他这个人真是,我被他唬得想哭又想笑有点怒,最后我垂着脑袋点点头。
叶绍替我清理完淡淡道:“云彦,身体是自己的,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爱惜它,那也别指望别人会珍惜你。”
我怔怔地看着他,下意识地点头。
“乖。”叶绍揉揉我脑袋,看看日头:“逛了不久了,你也走不了了,我让茯苓他们带阿衿他们回来。”
正说着,天麻面色煞白地冲了出来:“主子,小公主他们遇袭被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