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蔼可亲……
眼皮不由自主一跳,我似乎遗漏了一个很可怕的事实。齐国于我是陌生的,但齐国的某些人我却早打过了照面,比如叶绍他爹……齐国侯。除此之外,齐荆两国之间走动的某些臣子也是见过我的。
万一被齐国人发现了我的身份,其他人不说,单单叶绍这一关我就过不了。我该如何和他解释孤放着好好的国君不当,跑到海边变成了一条金色的美人鱼?情理道理和科学理论都说不通啊!
万一他鬼畜病犯了,在我头上按上个间谍罪不问青红皂白就给砍了,我们云王室就断后了好么!齐国兵强马壮,而我大荆国——人穷胆小,故而我很怀疑穆天子那老不死睁一只闭一只眼,任由叶绍草菅了孤这条人命。
叶绍整饬好衣裳转过身来:“你在潜龙邸这几日多少也学了点宫中规矩,一会……”他看着我高举的纸板,顿了顿,好似没看见一般自顾说道:“父王最重礼仪……”
“……”勃然大怒的我甩开纸板,不管啦!反正老子不去就是不去!有本事你把老子拖去好了!
叶绍没有丧心病狂地拽着我的尾巴一路把我拖去了乾明殿,而是淡定自若地遣了几个仆从,抬起我的轮椅把我抬了过去……他坐在另一边的步辇上对我悠悠一笑,我懂他笑容里的意思——“老子可是有一百种整死你办法的男人!”
那一刻我真想大喊一声:“孤是和你爹平起平坐的荆国侯,现在跪下抱着我大腿认错还不晚!!”
可有句话说得好,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是叶绍的地盘。孤,认了这个怂!
乾明殿处在理政殿右后方,从孤掌握的情报资料来看,此处是齐王接待与宴请外臣的地方。我被挟持过来时,乾明殿内外一片兵荒马乱,侍从宫女忙里忙外乱窜,内里隐隐约约有哭声传来,这么大动静搞得孤以为齐王要挂了似的……
莫非齐王先一步知晓了孤的身份,又惊又吓心脏病复发?
我琢磨着转头去探寻叶绍的脸色,哪晓得眼前一花,叶绍已跃下步辇,一路奔向殿中。他的背影凌乱而仓皇,看起来极是慌乱。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失态的叶绍,这个男人在任何时候都是特别从容不迫地……扮演着丧病的反派角色,却没想到他居然还是个孝子……
出人意表,委实出人意表。
不要怪我把叶绍想得太黑暗,大家都是从王室这个旮旯里出来的,谁也没比谁出淤泥而不染。为了王位,兄弟残杀,弑父弑叔的多得是,你瞧前不久叶绍不刚干掉了他那倒霉二叔么。至于孤这种异端,用梁太师的话说,能愉快地在王位上蹦跶到现在,纯粹是因为荆国朝臣和他们的国君一样情商智商普遍低下,搁其他国家,早被有野心的臣子推翻千八百遍了……
虽然他说得很有道理,孤也不得不指出,他也是那群普遍低下中的一个。
被留下的我呆呆坐在轮椅上,因我坐得不动如山太过淡定,奔走的侍从中不时有人向我投来探究的眼神。探来探去,约是嫌我占着道太碍事有个小头头模样的内侍从来尖着嗓子问:“姑娘是哪家的?”
我默默看了他一眼,从宽敞的袖中拿出炭笔和纸徐徐写下一行字:不要管我,我就是个打酱油的。
“……”小头头脸色刹那难看起来,语调也拔高了许多:“姑娘,不管您谁家的,寻个地儿避避吧。要不然待会耽误了事又或者冲撞了某位贵人,您可就摊上大事了。”
他刺耳的话音未落,贵人说到就到。象征着王后仪仗的鸾辇接着我和叶绍就来了,叮铃当啷宝石撞击的一阵响,香风飘过,齐王后亦是慌张地奔入殿内。她的表现比之叶绍又是夸张上许多,一路小跑一路还“王上王上”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方才见她下辇时脸上还干干净净,一下来泪如泉涌,这种哭功叫我看得目瞪口呆。寻思着等事情了结后向她讨教两招,日后等穆天子挂了孤也能收放自如地表演一同,没准新天子看在孤的诚意上多赏点封地下来呢?
这个齐王后,孤也见过,说起来还多亏了叶绍,不是从小就一肚子坏水的他,我也无缘对这位齐国政治地位最高的女性如此印象深刻。毕竟捉奸这种大场面,不是每个六岁小孩都能有幸撞见的!
九年时光,叶绍从个腹黑小屁孩长成了一个鬼畜青年。这个曾经明艳如花的女子,身形已不复当初窈窕,在方才擦肩而过的一瞥里,她的眼角已经松弛,而唇角也布上了细纹。
因为齐后的表现,现在我又开始怀疑刚刚的叶绍是不是也只是为了应和场景而发挥他深藏不露的演技。
齐王后的到来,在混乱的场面上又浇了一把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幽深的乾明殿内,被遗忘的我很矛盾,是留下来看这出家庭伦理大戏呢,还是赶在心情败坏的叶绍出来前偷偷溜回去。
稍作判断,我选择了前者,原因很简单,我不识路……
我左观右望,挑了个偏僻的小角落,默默地转着轮椅把自己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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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乾明殿里出来的太医已经换了三波,第一波直接是竖着进去横着被拖了出来,淋漓鲜血洒了一路,宫人匆匆抹去,仍留下了淡淡粉色;第二波情况比较好,竖着进去斜着出来,看上去性命无忧,顶多是个五级伤残;第三波进去了到现在还没出来,估摸着齐王性命是无忧了。
果不其然,一个侍从匆匆奔了出来,对外面站着的一排大臣叽叽喳喳地说了一通。大臣们各个如释重负地面露喜色,当然这其中有几个是真心实意的我就不晓得了。在等候的这段时间内,我也不是全然发呆在,通过路过侍从的只言片语,我大致分析出了事情的概况。
齐王的身体在早年征战杀伐中早累积下来了病灶,近几年已不大好了。老人家么,年纪上来了容易多愁伤感,原来齐国的世子挂了的时候他痛心良久,这不前两日他那糟心弟弟谋反被叶绍给杀了,他又是痛心疾首一场。反反复复,病灶骤发,根据侍从的描述,八成是中了风,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所以,关键点来了。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一国之君神志不清地昏迷着,这国事谁理呢。从情理上讲,这个重担自然是交给储君叶绍再合适不过。坏就坏在,我托腮看着殿外那群红袍大臣们,王后和国舅不服。
齐王后如今年有三十,一看就不是叶绍亲妈,她是齐国五王子叶岭的亲娘。所以事情就明朗啦,叶岭年纪不大,但是他娘正是年轻力壮时又有个官居一品的亲舅舅,加上齐王还挺疼这个娃的,所以齐王后的意思是——
老头子在昏迷前提过好几次改换储君的话了,这时候他昏迷不醒,怎么能随随便便罔顾他的意思把国政托付给叶绍呢?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哪,我感慨着,忽然想起来,妈蛋说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孤都消失那么久了,怎么荆国那边一点风声都不漏呢?孤就那么不重要么!!!
一来二去,人进人出,我拖在地上的鱼尾已经凝上了一粒粒露珠,叶绍始终没出来的意思。看着看着,眼皮不禁打起架来……
“喵!喵喵!喵喵喵!”
“……”才闭眼就被吵起来的我漆黑着脸看向草丛,绿油油的冬青丛里蛰伏着个灰色阴影,不作他人,是茯苓……
茯苓看提起了我的精神,迅速缩身化入阴影了。要不要这样,你们世子为了前途在奋斗,又不干我啥事……
腹诽没完,一个内侍站在殿前左望右望,瞄见了我一个振奋,弓着腰小步跑来,细声细气道:“姑娘,世子爷有请~”
“……”这个时候请我去做什么啊!我突然生了个不祥的兆头,叶绍这厮不会为了救他爹要割我一块肉下来吧!!!!虽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从我残缺到现在鱼尾来看,一身血肉的我丝毫不具备再生能力呀!我瞧瞧自己藏在襦裙下的尾巴,打了个寒战。
纵然千般不愿,在叶绍的淫威之下,我被迫被推入了乾明殿内。
殿内灯火晦暗,赭石色蟠龙帐幔一层垂在一层之后,像一扇扇沉重的大门,将光与暗、里与外、还有生与死……分割得清清楚楚。
隔在外殿后的暖阁并不多大,跪在一起窃窃私语的是命苦的太医,齐后半跪半趴在榻边,手里紧握着齐王枯瘦的手。叶绍一人独独站立,他身着玄色的世子服,在光影的衬托下像一座高挺的石像。而他表情却也如石像般冰冷而坚硬,唯有嘴角噙着一抹极淡的笑,那笑的意思我瞬间又懂了!
——“爷心情不爽,挡我者死!”
可惜齐后对他这个继子的了解程度远不如我,她趴在榻边哭哭啼啼,肿着眼睛瞪向叶绍:“君上还未仙游,世子这般迫不及待总揽大权,是否太过心急,不怕背上不忠不孝不义之罪么!”
“本王是父王亲笔封赐的储君,在父王病危之际总领朝纲合情合理。刚才太医的话,你也听见了,父王深陷昏迷,不知何日才醒。帝都与其他诸侯觊觎我齐国已久,若给他们留了这个可趁之机,敢问王后你担当得起么!”
跪着的太医们刷刷齐齐点头,齐后恨恨瞪过去一眼,太医们又刷刷低下头去。
我:“……”
齐王后被叶绍问得哑口无言,绞着帕子咬唇不语。
喂,你们把我喊过来就这么晾着我,真的好么?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吃饭了……
齐王后丢掉帕子,咬牙切齿地哼了一声:“本宫是个妇道人家,自古又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朝政一事不便多说。但本宫也知晓,圣人有有言,齐家治国平天下。世子连一房妻眷都未娶,子嗣亦未有,继承大统也怕不妥当吧。”
叶绍嘴角微微一翘,要死要死要死!我心道不妙。
不给我溜之大吉的机会,叶绍已将视线调转过来:“谁说本王没有妻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