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街道上的行人并不多。他们三三两两,稀稀拉拉地,或撑着伞,或披着蓑衣,在街面上急匆匆地走着。但是,街道旁边的酒楼,茶馆,却是人声鼎沸,热闹异常。
看着慧觉惊奇地打量四周,一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模样,王琳琅心里微微地有些苦涩。可怜的孩子,一生下来,就跟师祖在山上居住,哪里有机会见识这万丈的红尘?
此时,他们刚刚走到一座戏园子门口,里面传来阵阵的锣鼓声,哎咿哎咿的唱戏声,还有众人齐声叫好的声音,王琳琅心中一动,转头对慧觉说道,“小觉,今日,我带你去开开眼界,咱们去听戏。”
“听戏——?”慧觉的眼睛里似是有亮光突然比而点燃,但随即,那亮光微微一暗,“可是,阿琅,听戏会不会花很多的钱?我们的钱够吗?”
这么小的娃娃,竟然操持着大人的心,真正是懂事得让人心疼啊!
王琳琅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听个戏又能花多少钱?再说,钱就是用来花的,只要不是乱花就可以。再说,当一个个守财奴,只进不出,那可不好,我可不想慧觉日后成为一个葛朗台式的人物!”
“各——狼——台?他是谁?”慧觉不解地问道。
“葛朗台啊,是一个嗜钱如命极端吝啬的守财奴,长得很丑陋,是一个极其糟糕的老头子。”王琳琅三言两语,将葛朗台的事捡着几样简单地说了一遍,引得慧觉惊叹声不绝,连呼世上怎有吝啬之人!
说话间,俩人已经迈进了那丝竹声声的园子内。上了二楼,挑了一处靠近栏杆的桌子旁坐下。王琳琅点了几碟瓜子,点心,还有茶水。待到东西到位了,她便靠坐在椅子上,一般闲闲地嗑着瓜子,一遍打量起这个戏园子起来。
慧觉小童鞋激动极了,他趴倚在栏杆处,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楼大厅的戏台子,满脸兴奋,神情激动。
在那缤纷色彩的戏台上,身着戏服的男女,正咿咿吖吖地唱着,有水袖飘飘,有深情对唱,间或有着精彩的打斗,引得戏台下的观众,叫好声像是波涛般,不断地迭起。
这是一出霸王别姬的戏,讲述的西楚霸王项羽,在垓下被汉军包围,英雄末路时,项羽与虞姬生离死别。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那男声的唱调,醇厚深沉,似乎既洋溢这无与伦比的豪气,又蕴含着满腔的神情,同时,又掺杂着渺小而沉重的叹息,听在人耳中,甚是复杂之极。
美丽的虞姬,泪眼朦胧地望着自己的爱人,然后她红唇轻启,一道清丽而哀婉的声音顿时响起。这歌声,像是无尽的叹息之声,又像是决绝相伴的毅然,有着一股莫名的从容。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卿生!”
在歌声渐尽之时,那女子一把抽出了项羽的佩剑,以电光火石般的速度,横剑自刎。
舞台上,霸王搂住倒在怀中的女子,悲痛欲绝,潸然泪下。
王琳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爱情啊,真是一件神秘莫测的事情!不管是英雄豪杰,贩夫走卒,抑或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在爱的面前,也不免有匍匐倒地的一日,使人慨叹不已!
就在这唏嘘不已之中,她的脑袋里突然冒出了一张脸。一张久远的似乎消失在时间长廊里的脸。那是一张年轻男人的脸,邪魅冷然,似乎正站在是时空之河的另一端,斜睨地看着她,那眼似冷如冰,却又暖意满满!
王琳琅低低地呢喃一句,心中突然涌起了一种极为苦涩的感觉,像是吃了苦瓜一般,从嘴里到胃里,那股子苦味似乎蜿蜒了一路。她抓起一把瓜子,抛起一颗瓜子,飞向空中,然后张开嘴巴,那瓜子像是量好尺寸般地,恰好落入她的口中。她舌头一转,咔擦一声,牙齿嗑开瓜子,壳吐出,肉入肚,再来一颗,又一颗,满嘴的甜香的瓜子味,终于将那苦味给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阿琅,阿琅,”慧觉抓住她的衣裳,声音有一种莫名的紧张,“快看,快看,戏台子上起乱了,有人要强抢那虞姬了。”
果不其然,戏台子上,数个身强力壮的家丁,跳将到台上,拉着那貌美的虞姬,就往台下拖,吓得那虞姬花容失色,惊叫连连。
“师兄,师兄,”那虞姬朝着霸王凄切地喊道,惊恐的泪水,划画了那张美丽的面容,但是美人落泪,更显得楚楚动人,惹人怜爱。
那霸王想要上前阻拦,却被一脚狠狠地踢了出去,撞倒在墙角,噗嗤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看戏的人,哄地一声,作鸟兽散。一楼的大厅,募地一下空了出来。
那像小白兔的虞姬,颤抖着身子,被那群如狼似虎的家丁押到了一个人面前。这是一个体态肥硕的老汉,他面容富态,笑眯眯地,看起来很是和善。他伸出一双肥嘟嘟的手,钳制住那戏子的脸,嘴里啧啧啧地称赞道,“不错,这如花似玉身娇体弱的,最是惹人怜爱了。”说罢,他摸了摸那娇嫩的脸蛋,似乎是满意至极,颇有些爱不释手地捏了又捏。
那委顿于墙角的霸王,气急之极,挣扎着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想要把那虞姬拉了回来,横地里飞来一脚,又将他踢飞出去,仰倒在地上。那宛如乌龟般四肢朝天的囧样,惹得那群家丁哈哈大笑。
“哟————,黄四爷,今个儿又来听戏了啊!不知我手下的这两个人,哪里冒犯了您?竟惹得您老人家如此不快!老吴,钱三,刘宽,你们都死了吗?一个个地像柱子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去将这两个惹得四爷不快的人拖下去,免得脏了四爷的眼!”一道淡黄的身影从后院走了进来。她人未到,声音却先到。那略带娇俏却不失爽利的声音,似是一道甘泉流过灼热的沙漠,令人听到这话的人,不约地心底里便是一松。
有两人上前,扶起了摔在地上起四仰八叉的男子,默默地退到了一旁。可是,当有人想从黄四爷手中搀扶下那扮作虞姬的戏子时,黄四爷一个眼神扫去,那些簇拥在他身边的家丁,同时面目一沉,冷哼数声,惊得前去搀扶的人,腿肚子一颤,赶紧地乖乖地退了下去。
“哟,四爷,您这是怎么了?难道这扮作虞姬的傻小子得罪您了?如是这样,我让他给您斟茶道歉如何?”那貌似老板的女子笑靥如花,摇曳着玲珑的身姿,带着一股沁人的香味,逐渐地走近。
这是一个成熟之极的女子,约莫三十岁左右,浑身散发着迷人的气息。只见她面容姣好,身段妖娆,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着浓浓的风情。言语老练,声音爽利,一看就知道是一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之人。
黄四爷松开钳制那美人的手,笑眯眯的面孔转向那如同月季花般怒放的女人,“风老板,你这虞姬,戏倒是唱得不错。老爷我是看上他了,想做他的西楚霸王,带回家里锦衣玉食地养在后院之中,也免得了他在这里日日卖唱生活穷苦,你看,怎么样?”
“不——不——我不要和师兄分开,我不要和师兄分开————”可怜的虞姬,像是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兽般,连连后退,泪眼迷蒙地哀叫道。
听那女老板唤他做那小子,应该是一个男孩子,却偏偏没有一分阳刚之气,十足地十小女儿之态。
“那把你的师兄一起接到府中,免得你和你师兄分开之苦,你看如何?”黄四爷笑得更欢了,两个眼睛似乎弯成了一对括号。他像是一个收敛起利爪的狼,对着小白兔诱惑地说道。
“一起?”那扮作虞姬的少年,脸上露出一抹天真的笑意,他转头看向师兄,却见到他的师兄正拿着一双几乎冒火的眼睛,愤怒地看着他。
“师兄————?”那虞姬可怜兮兮不明所以地低喃道,一双秀眉,蹙在一起,似乎是不明白自家师兄为何是这般模样。
可怜的孩子,已掉那到了陷阱之中,可还不自知,一副天真懵懂之态,看得无端让人火大。
“闭嘴,你给我闭嘴!”那师兄几乎是嘶哑着嗓子吼道。他这一用力,牵动了内腹,又有淅沥的血液,从他的嘴角蜿蜒而下。
那扮作虞姬的少年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又是委屈又是担忧地望着自家师兄,那双宛如水晶般的眼眸中,有朦胧的泪花在隐约闪耀,看得黄四爷下腹又是一热。
“风老板,这个虞姬,你开个价吧,多少钱,爷我都愿意出!”他有些贪婪地看了那少年一眼,压下心中陡然升起的那股邪火,轻咳了一声,嘶哑着嗓子说道。
说话间,黄四爷身边的仆从,从腰中掏出一把银票,唰地一下掷抛在桌子上。
众人的目光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一般,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叠银票之上。只见最上面是一个五十两的银票,而这样的票额,一字儿地摞放在一块,细细看去,竟有数十张之多。
霎时,有无数惊叹与唏嘘之声,从围观的群众之中发出。人们相互之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这年头,十两银子到东市头的牙行里,可以买好几个清秀的丫鬟小厮了。可这个黄四爷竟在这里豪掷五百两,就是为了买一个戏子!这————
在众人吃惊与艳羡的目光之中,黄四爷笑得更加灿烂了,那张圆圆的胖脸上,肌肉都被挤到了两旁脸颊,像是鼓起了的两个大苹果。而那双本就不大的眼,似乎眯成了两道线,已然看不清黑白眼珠。
“哎哟,四爷,”风老板翘着兰花指,拎着帕子,咯咯地笑,“您老出手可真是大方,一出手就是五百两。”在如驼铃般的笑声中,她伸出一只白皙的手,将那桌上的银票抄拿在手中。
黄四爷脸上不约地浮现出一抹不出所料的得意笑容:这世间,有谁人不爱财?五百两买一个区区戏子,只要有脑子的人,估计都不会拒绝这样的好事!
被两个伙计搀扶着师兄,一刹那间,脸变得雪白,似乎是所有的血色,在一瞬间,全部地消退不见。他不可置信地瞪着那道亮丽的身影,眼中闪过浓重的受伤之色,像是受到一股无形的重击般,他的身子像是不堪重负地往后地退了两步。
那泛着淡淡黄色的银票,映着那涂满了豆蔻的红色指甲,白如同珍珠般的肌肤,于人的视觉上有一种巨大的冲击力,众人不约呆呆地看着那艳若桃李的女子。只见她娉娉袅袅地走着,酥胸挺立,纤腰如柳,身段婀娜,像极是一朵盛放的月季花,从头到尾散发着一种极致的诱惑。
“四爷,我这么一个大美人,你视而不见,却瞧上了那个呆头呆脑的傻小子,可真是伤煞人的心也,”说罢,那名唤风老板的女子,故意拿手帕轻轻地按了下眼角。
“可是,”短暂的悲戚之色之后,那女人脸色一变,霎时娇笑如花。她将手中抓着的银票塞回到黄四爷的手中,“四爷,我梨花戏园的戏子,虽是贱籍,但却不是奴仆,绝对不会随意买卖。”
黄四爷的脸瞬间变得铁青。原本舒展在脸上的笑意,像是僵硬在脸上一般,说不出的阴沉与诡异,“风老板,你真要为了一个低贱如泥的戏子,要跟我过不去吗?”他一字一顿地说道,那张圆乎乎的脸,虽然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却皮笑肉不笑,极为瘆人。
“哎呀,四爷,作为一个戏园子的老板,若是护不住自己手下人,哪还有什么脸面在这条道上混啊?”风老板挥着手中的帕子,语气娇柔却又不乏坚定地说道。那张脸虽然如同花枝乱颤般娇笑着,却有着一种无所畏惧的坚定。
“好,风老板,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不要怪我黄某不给你面子了!”他话语刚落,一旁的狗腿子,挥舞着拳头,一拳朝着那娇滴滴的美人砸了过来。
哪想这个娇滴滴的美人,一个利落的转身,白皙的嫩手,像是张开的布帛一般,一把包裹住那如飞弹般砸下来的拳头,微微一使力,只听到骨骼碎裂的咯吱咯吱声,霎时传来,听得众人俱是浑身一颤,手骨仿佛也跟着疼了起来。
“啊————”那打手发出一阵凄厉的喊叫,声音之尖利,似乎要把人的耳膜刺穿。
黄四爷的脸变了,他冷哼一声,周围的打手,像是被得到了某种的指令一般,一窝蜂地奔了上起,将那道黄色的身影团团围住。
“风老板,既然你如此不识相,那就让我的这班手下,好好地跟您探讨一番。”
他的话刚落,那群打手像猎狗一般,猛扑了上去。他们人多势众,凶横霸道,拳脚厉害,惊得看热闹的人,不免为那风老板捏了一大把汗。
好一个风老板,像是一个黄色蝴蝶一般,在人群的包围中闪挪迂回,那些打手竟生生摸不着她的边,反而屡屡打中自己人,一时间惹得怒骂声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