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将他拿下!今日无论如何,决不能让他走出这扇门!”
在崆峒长老的煽动之下,齐三爷眼一闭心一横,大声呼喝着唤出一批手下,将柳如漪围了个密不透风,前仆后继地冲上前去。
至于崆峒长老,他的战术和外表一样猥琐,利用人潮作为掩护,踏着一种古怪的步法辗转腾挪,时不时从一个刁钻的方向拍出一掌。
柳如漪身法轻灵,每次都能险之又险地避过,却也不可避免地被掌风波及,割裂的衣袍如同落花一样飞散。黑发与红衣交错,给画面增添了一分凄迷诡异的气息。
崆峒长老不愧是阵法名家,步法暗合八卦,内藏玄机,一招一式滴水不漏。柳如漪与他缠斗片刻,一来根基稍逊一筹,二来受到人群掣肘,一时间难以突破,只能取出凤首箜篌弹奏,将满堂炮灰一口气扫到一边。
就在这一瞬间,一直袖手旁观的凌奚月忽然飞身而下,一道剑光如毒蛇般向他刺了过去!
“?!!”
千钧一发之际,柳如漪天鹅般修长的脖颈一偏,冰冷的剑锋几乎贴着他颈侧掠过,削断了一缕乌黑柔顺的长发。
柳如漪错开一步,仪态万千地站定:“凌二公子好手段。杀气掩藏得如此完美,竟连我也不曾察觉。”
“过奖。”
凌奚月唇角一勾,“沉璧君面前,在下不敢大意。实在抱歉,我也是为父亲和大哥办事,只好得罪了。”
舒凫眼看着柳如漪以一敌三,心中焦虑,下意识地开口问道:“前……道友,你一直不出手,莫非也要等到他七成死吗?”
“并非如此。如漪生性好强,若我一开始不给他施展拳脚的空间,他心中不满,回头必然要闹脾气。”
江雪声也不动怒,好声好气地向她解释道,“至于‘七成死’,却是你误会我了。对于自寻死路之人,我实在不想拦着,所以取了个折中之法,待他们‘死到七成’再去相救。对于我的弟子,标准却是不同。”
舒凫:“怎么个不同法?”
江雪声轻轻一笑,理直气壮地表演双标:“旁人的标准,是七成死。我的弟子,标准是一根头发。”
舒凫:?????
她低头望了一眼柳如漪鬓边断发,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只听见“嗤”的一声轻响,崆峒长老五指如钩,撕下了柳如漪半幅衣袖。
他一对三角眼中精光闪烁,咧嘴笑道:“小子狂妄无礼,一身皮肉倒是细嫩,与老夫那些鼎炉相比也不差什么……”
话音未落,又是“嗤”的一声响,柳如漪衣袖中甩出一道琴弦,将崆峒长老精心保养的胡须截去半边。
“哎呀,手抖了。”
柳如漪故作惊讶道,“真不好意思。又见长老当众发情,我本想替三师弟将你废了,果然还是差了一分准头。”
“竖子尔敢!”
崆峒长老勃然变色,气咻咻地吹起半边胡须,“今日若是你师尊在此,老夫倒还有几分忌惮。凭你一介小辈,也敢在老夫面前猖狂?”
舒凫:“……”
这一刻,她也很想对崆峒长老喊一句“好了,你不要再讲了”。
长老还不知道,此时他就宛如戏台上的老将军,背上插满了旗子。
而且那些旗子,还是他亲手插上去的。
也就在这一刻,舒凫只觉得身体一轻,江雪声长袖一卷将她带起,整个人如同一片雪花般毫无分量,轻飘飘地从房梁上落了下去。
在不到一秒的下落过程中,舒凫最先感觉到的,是一阵夜风般清爽的、带着水汽的凉意。
随后她意识到,那不是夜风,也不是水汽,而是从江雪声身上扩散开来的灵力余波。
一直以来都刻意隐藏修为的江雪声,一旦解除伪装,顷刻间便成了一泓藏也藏不住的寒潭,通身溢出的灵力如有实质,甚至足以拉低气温。
与此同时,他的面貌也发生了改变。
舒凫距离他最近,清楚地看着那副眉眼一点点变换轮廓,眼尾斜挑,眉飞入鬓,如同亲眼目睹一把刻刀在美玉上雕琢。不知为何,她丝毫不感觉违和,仿佛她早已知晓,这才是江雪声应有的模样。
仿佛雪霁云开,雾霭消散,云雾掩映间的山水终于显露其本来面貌,一展绝代风华。
舒凫不是没见过美人——三次元有美人如画,二次元有比真人更美的画。即使如此,江雪声低眉向她望来那一刻,她仍然感觉呼吸困难,差点在内心化身为一只尖叫鸡。
卧槽!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这个人!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难怪猴妖都想给他生猴子,她一瞬间都想给他生尖叫鸡!!!
眼前人看上去极为年轻,不过弱冠之龄,容颜清冽如秋水,气度洒落如长风,静是白璧无瑕,动是飒沓流星,从骨到皮无一处不美。这美无关乎性别,说他是男子亦可,是女子亦可,人世间的概念在此毫无意义,只能感叹一句“仙骨天成”。
他不像山巅雪,不像百丈冰,也不像常见的修仙界男神一样,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清冷白衣。
他的衣衫是一种浅淡的天青色,像国画中的山水,衣摆上绘有两三朵盛放的昙花,清雅洁白,仿佛在暗夜中倾吐芬芳。
故而,其名为“昙华”。
撷一枝琼花为骨,揽三分明月为魂。
煌煌华灯千万盏,不及昙华照夜明。
随着装束转变,江雪声原本束起的墨发也有大半倾泻而下。他未戴发冠,只用一支木簪松松挽着长发,流水一般的发丝拂过肩膀、脊背,如同一道水墨绘就的银河,越发映衬得他的眉目宛若晨星。
对此,舒凫的感想是——天悬星河,突然倒了一瓢在我头上。
这满天星河一样的美人低头凝睇着她,忽而破颜一笑,如画眉目舒展,一双眼弯成细细一对月牙:“好看吗?”
舒凫:“…………………………好看。”
江雪声:“嗯,好看就对了。而且我不用梳毛,也不用化妆。”
舒凫:“……”
——不是,你们这对师徒怎么回事?!
舒凫呆若木鸡,内心震惊如同尖叫鸡,堂上其他人也差不了多少。崆峒长老刚才意气风发,在背后将“昙华真人”踩了个痛快,这会儿眼看着正主从天而降,一张老脸涨得发紫,眼珠子险些都不会转了。
柳如漪抿唇一笑,翩翩然退至一边,风姿绰约地屈膝施礼:
“弟子柳笑,恭迎师尊。”
江雪声——昙华真人显然已经习惯了旁人这种反应,一手拢着瀑布般垂落的黑发,一手带着舒凫,仿若闲庭信步一般,目不斜视、旁若无人地走到上首,在凌奚月空出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他坐也不是正坐,甚至有点“坐没坐相”的意思,整个人没骨头似的一歪,仗着自己容颜绝世,硬是歪出了一段美人春困的慵懒风情。
从舒凫的角度看去,只见他眼帘半垂,乌黑浓密的睫毛掩住目光,一段修长手腕撑着下颌,姿态轻慢到无以复加,却意外地并不令人生厌。
人长得好看,确实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崆峒长老,凌二公子,齐三爷。”
他带着笑意倾身,“别来无恙,昙华有礼了。”
“……”
舒凫一点都没看出礼在哪里,单看他的表情,还以为他在说“昙华问候您祖宗十八代”,或者“三天之内撒了你,骨灰都给你扬了”。
崆峒长老喉头颤动:“你……你……”
“嗯,你说。”
江雪声斯斯文文地一点头,表情近乎慈爱,“我在听。”
崆峒长老顿时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齐三爷面如死灰,却还是不得不负隅顽抗:“昙华真人,此乃我齐家与凌霄城之事,与您毫无干系。九华宗、凌霄城一向各行其道,井水不犯河水,您贸然插手,恐怕有些不妥吧。”
江雪声温和道:“有道理。不过,谁说此事与我毫无干系?”
说着他眼皮一撩,恰好迎上舒凫目光,将她满腹狐疑的表情稳稳接住,专注而又真诚地凝视着她。
“道友。”
他语气平和,与一路上没有什么两样,“在下姓江,单名一个‘昙’字,表字雪声,道号昙华。早年客居玄玉宫,百年前,入主九华宗摇光峰,也被人称为‘摇光长老’。当然,我并不是很老。”
“嗯,哦。”
舒凫不明白他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自我介绍,只好干巴巴地应着,“您……那个,很好,很强大。”
而且真的很不服老。
江雪声又道:“摇光峰不是富庶繁华之地,但胜在山明水秀,最是养人。我膝下门生数百,亲传弟子三人,如漪随性、昭云活泼、司非忠直,都是好相处的脾气。昭云喜欢鲜花,一年四季,峰上都有如云的繁花可看;司非天性亲水,峰上有大小湖泊,瀑布清泉,是个戏水的好去处。”
“我所有之物不多,但凡弟子喜欢,便都会给。”
舒凫隐约意识到什么,不等她那个影影绰绰的猜测成形,江雪声便已向她伸手,纤长的指尖隔着衣袖触到她掌心。
仙人动作轻缓,神色安详宁静,犹如夜色间一朵无声吐蕊的昙花。
“道友,我知你是童氏嫡脉遗孤,童瑶唯一的传人。你对我说,你有心拜入仙门,为童氏一族报仇雪恨。”
“我有心引你入门,送你去九重天上,你愿不愿意?”
——我知你是姜若水,我也知你不是姜若水。
——正因如此,你口中的“报仇”才尤为可贵,胜过世间一切珍宝。
侥幸重生的一缕孤魂,要有几多孤勇,几多侠气,才能为毫无干系的因果一掷生死?
赤子心诚,可证大道。
我欲渡你一程,你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