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雪娇拉着李氏的手,轻轻捏了一下,暗示她赶紧走出上房的争端,回北厢房。
李氏带着俩孩子刚想抬腿走,只听陈老太太在炕上喊:“慢着!”
又有什么事!陈雪娇只觉得心里一阵厌烦。
如今买块地都有那么大的风波,日后地买多了不知道要生出什么波折来。
陈雪娇站在门口的帘子前,外面的雪下得似乎更大了些,几片雪花透过门帘的缝隙旋进来,打着旋儿落在地上,融化成一滩水。间或会有雪花钻进陈雪娇的裤腿里,冰凉凉一片。
一刹那,陈雪娇心里有了决定,瞅个合适的机会,在村头买块地盖房子,远离这里,就不用受这些闲气了。
“嗤”的一声火石响,赵氏点燃了煤油灯。
众人的影子在煤油灯的光亮里,投射在墙壁上,犹如影影倬倬的鬼魅,吞噬着一切。
“我不缺吃喝,你把桌子上的这两碗菜拿走。”陈老太太道。
李氏看了看陈老爷子,没有动。
“孩子孝敬咱的是好事,晌午请你了,你没去,不怪孩子。人家给你带菜来了,你还想咋样?”陈老爷子狠狠抽了口烟。
辛辣的味道在屋子里弥漫开来,屋内就满是火辣辣的呛人烟味。
陈雪娇心底刹那间就涌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无数伤人的话,就要喷涌而出。对
着李氏温和的眼神。怒火却又和来时一样迅速的消退下去了。
她狠狠的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情绪。
陈老太太是故意刁难李氏呢,她看到大房生活的比没分家时更好。心里泛起了不平衡。
如今她不能随便拿捏李氏了,可是刁难她一下还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看着李氏刚才束手无策、低眉顺眼的样子,她心里很是得意。自打分家,日子越过越舒心了,越过越野了,就把自己当回事了,做梦吧。她就要时不时的让李氏知道整个家谁才是绝对的领导者。李氏你在大房一亩三分地里可以骄横,到了上房你一样的要立规矩一样的要战战兢兢。
“我稀罕她孝敬我。她惯会明面上孝顺,私下不知道多阴毒呢。”陈老太太阴阳怪气的说。
她此时就不愿放李氏回去,她就想多看一会李氏在她面前低头的样子。
陈老太太心里生出一丝快意,仿佛回到了以前未分家时。李氏在她面前讨生活的情形。
“奶说的没错,上次我亲眼看到齐安拿了一包糖给她姥姥,咋不说孝顺奶。”坐在炕头的雪妙开口了,“爷和奶都被他们蒙蔽了,人家私藏了那么多的钱买地买吃的,啥时候想到奶了。”
陈雪妙满脸不屑。
“说我娘私藏钱财,就给你亲眼看到了似得。咱这屋里头还不知道是谁私藏钱财呢,真是做贼的喊贼捉贼,倒说起我娘了。”
陈雪娇淡淡的说。这话一出口,赵氏满脸羞愧,低下了头。
“那糕点是我大舅买给我姥姥的。”陈齐平攥紧了拳头。
“你......哎呦......”陈雪妙叫出了声。转头对陈雪姚道,“姐,你干嘛扭我。”
陈雪妙可真是好一时歹一时,雪姚在家里的时候就智商底下,整个人飞扬跋扈起来。
这么久的陈年往事都翻腾了出来,亏她想的出来。
“行了。咱都分家了,啥私藏不私藏的。人家这不是给了五百文银钱了。”陈老爷子深知老妻的性子,她心里有火气,只不过想借助李氏撒撒火。
适当的钳制儿媳并不为过,可是得寸进尺就不妙了。
“才五百文钱,大嫂可真够大方的。”陈子贵伸手就抓炕上的银钱。
被陈老爷子狠狠拍掉了:“中午你大嫂置办的酒席,吃进你的狗肚子里,还堵不住你的狗嘴,什么都往外边胡咧咧。”
陈子贵讪讪的缩回了手。
“雪妙,去把钱拿回来,省的被你四叔吞了。”陈老太太对银钱倒不含糊,赶忙叫雪妙把陈老爷子面前的银钱拿给她,紧紧攥进手里,“这家里上上下下,花钱的地方多的是哪,上次老大受伤,公中出了二两银子买药,打那开始家里就紧了起来。”
陈老太太放过了桌子上的菜,开始计较起银子来,这话明显是嫌大房给的银子少了。
这五百文银钱本来是陈秀才和李氏给几个孩子商量后,特意孝敬给陈老爷子打酒喝的。五百文银钱不少了,有的庄稼人家好几亩地的粮食也卖不了五百文银钱呢。
陈老太太还嫌少。
“上次我爹给了奶五两银子呢。”陈雪娇提起上回陈子长借高利贷,陈秀才给添了五两银子还债。
“那银子……”陈老太太看向雪娇,话未出口就顿住了。
陈雪娇目光平静的看着陈老太太。陈老太太是个好强的人,惯会鸡蛋里挑骨头把白的说成黑的,不仅如此,她还认为别人强词夺理,她是受委屈的一方。陈雪娇想知道,接下来她会说什么。
陈雪娇的眼睛又大又亮,在灯光下闪闪发光。陈老太太年纪大了,但是眼神清亮,什么都能看得清,自然包括陈雪娇的眼神,不经意对上的刹那间,她犹如被烫伤了一般迅速移开了。
陈老太太手里紧紧攥紧了银钱,发现自己竟然心虚气短。本来想搓搓李氏的威风,没想到竟然被陈雪娇拿话步步紧逼。她的一句话,陈雪娇有一百句等着,还句句在理。她登时觉得恼羞成怒,恨不得撕了这个死丫头。
“惯会掐尖要强。什么事都翻腾出来,心眼像针尖那么大,好的不学。光学那坏的。”陈老太太抬起头瞥了一眼陈雪娇,气呼呼的说。
她满口的恶气,岂能是骂两句就能解开的。每次和陈雪娇吵,都是她落下风,只得把这口恶气硬生生的压心底。
“奶,您是长辈,我一个做晚辈的都是跟您学的。”陈雪娇不咸不淡来了一句。
李氏依旧低眉顺眼的站在一边。
可恶。由着那丫头爬到我头上。哼,等这丫头不在家的时候。在寻个机会落落李氏的脸。
“悄悄这丫头,倒是爬到我头上来了。”陈老太太狠狠剜了李氏一眼,“你就是个死木头人啊?你不喘口气。”
“娘,雪娇可不敢。这钱是雪娇赚的。她忙不迭的送过来孝敬您。”李氏一扫刚才的低声下气。
陈老太太骂她无所谓,她一个做儿媳妇的被婆婆排揎很正常,可是陈老太太排揎雪娇,她就心疼受不了。
“你......”一股无名邪火在陈老太太肚子里穿过,“你是当娘的,竟被一个孩子拿捏住,地也写她的名,她以后出嫁把地带到婆家,有齐平和齐安哭的。”
陈老太太拿地契说事。这个时代,家里的地契一般都掌握在儿子手中,很少归到闺女名下。她这是挑拨离间呢。
“我给你说……”陈老太太的火气压也压不住。
“行了,老大孝敬咱是好事,咋还挑三拣四呢。”陈老爷子及时堵住了陈老太太的嘴,“行了,也该做晚饭了,雪姚大老远的回趟家。老大媳妇,今晚都在上房吃饭吧。”
陈老爷子喜欢大家在一起吃饭。如今雪姚回家了他打心眼里高兴。
“不了,地里的白菜还要砍呢,今儿不窖起来,我怕冻坏了。”李氏婉约推辞。
陈老爷子目光闪了一闪,盯着陈老太太说:“你咋不让子富把白菜一起砍了,还说雪娇心眼小,你也不看看你。”
陈老太太不吭声。
陈雪娇这才注意到,不知道何时,陈老爷子已经抽了好几袋烟了,脚下都是花白的烟灰。
“爹,娘,早点吃晚饭吧,我们先回去了。”李氏道。
大家就从上房走了出来。
刚走出来,就听陈老太太骂:“……就你馋,你不吃这鱼肉能死还是咋地,藏进老鼠窟里的东西你都能挖出来吃,大蛋都十来岁了,该娶媳妇了,你以后当婆婆也有个婆婆的样子。”
陈老太太火没处发,教训起了张氏。
“娘,这菜你不吃,给我吃,我不嫌。”张氏的声音传了出来。
李氏叮嘱雪娇和齐平不要把上房的事情说给陈秀才听。
两个孩子点头答应了。
趁着雪下的小点了,李氏提议顺手把地里的白菜砍了、萝卜刨了,一起窖起来。
于是,几个孩子拿着砍刀、抓钩去了菜地。
地已经被冻的结实了,萝卜和白菜被雪覆盖。
陈雪娇、陈齐平、陈雪如、静好除雪,把覆盖菜上面的雪除去,陈齐安砍萝卜,李氏挖萝卜。
几个人忙的热火朝天,一点也感觉不到冷。
陈齐安问雪娇在今日去上房的情况。
知道瞒不过他,陈雪娇干脆把上房的事情一五一十给陈齐安说了。
“不是啥大事,你奶年纪大了,脾气不好正常。”李氏笑着给齐安解释。
只是那语气里到底有了一丝丝落寞,这么多年在陈老太太手底下讨生活,李氏就是一个泥人也有三分气性,何况陈老太太一而再再而三的无理取闹,任何人心里多少都会有不满,李氏自然也不例外。
“要是婆婆都像我姥姥那样就好了。”陈雪如道。
李氏把挖出的萝卜摆放在身后,吸了一口气说:“你太姥姥当年对你姥姥也不好,小时候你姥姥常常给我说,以后娶媳妇了,一定把媳妇当闺女待,一定要对媳妇好。以后等齐安、齐平娶媳妇了,我也会对他们好。”
齐平年纪小倒不觉什么,齐安脸色红了。
这话说明李氏是个开明善良的人。不光古代,甚至在陈雪娇前世的时代,许多儿媳妇受了婆婆的虐待,日后自己成了婆婆会加倍的虐待儿媳妇。所谓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说的就是这样的事情。不管李氏没有这样的心思,她自己所受的苦,转化为悲悯,能够设身处地的为儿媳着想。这一点非常可贵,日后谁当李氏的儿媳未免不是一种幸福。
“大嫂,我来帮你挖萝卜。”陈子富拿着撅头来了。
后面还跟着雪娃和大蛋。
“明天就是腊八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展眼就过年了。”李氏忽然想起来似得说,“呆会得把豆子泡了,明天煮腊八粥。”
腊八节一过,年的味道就开始浓了。
这时,只听上房传来雪姚尖锐的声音:“……四婶,你把那簪子给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