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雪娇记得她爹陈秀才出事的那天是深秋一个晴好的天气。
阳光明媚灿烂,温暖的照着院子四周的篱笆墙,篱笆上开在深秋最后的牵牛花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清香。
陈雪娇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大门口守着炉子卖茶叶蛋。门口的一株香椿树,不断的飘落发黄的叶子,斑驳的阳光透过枝叶落在陈雪娇的身上。因为生意很好,陈雪娇的整个身心都有了几份空明澄澈。
今日邻村有一家娶媳妇儿,请的二姑夫郑豁子置办流水席,郑豁子向陈雪娇预定了一百枚茶叶蛋。怕陈雪娇买不到那么多生鸡蛋,特意从镇上拉来了一百枚鸡蛋让东平送来了。
陈雪娇心情大好,太阳还未落山就收了茶叶蛋摊子,坐在院子里,和李氏等人专心的清洗明天流水席上需要的鸡蛋。
透过打开的门,远远的就看到赵一鸣从小道上跑来。
“一鸣哥,你又来买茶叶蛋了?”陈雪娇扯着嗓子问。
“不是......不是......”赵一鸣气喘吁吁,因为跑得急,满面通红,连话都说不清楚了,“雪娇,师母呢,快,先生出事了。”
“什么?”陈雪娇脑子嗡的一声响,一下子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李氏正坐在院子里清洗鸡蛋,听到赵一鸣的声音,站了起来,脚步不稳,手里的鸡蛋“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蛋清蛋黄从破碎的壳里留了出来,糊到李氏的鞋子上。
“你说啥?你先生出啥事了?”李氏走几步向前,脚步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
赵一鸣稳了稳情绪:“先生被打了,在私塾里。”
被打?
赵一鸣的声音很大,在屋里纳鞋底的陈雪如王静好听了。赶紧走到院子里,一脸焦急的站在李氏身边。
正在剁猪草的齐平和大蛋也走了过来,齐平已经哭开了。
看到一家人慌乱的模样。陈雪娇定了定神,口齿清晰的问:“我爹被谁打了?谁让你来报的信?”
“被两个蒙面的黑衣人。我自己来报的信。”看到师母焦急的样子,赵一鸣平复下情绪,“师傅如今躺在私塾,韩行健已经去镇上请郎中了。”
李氏的泪落了下来,哭着要赶往私塾。陈雪如和王静好此时没了主意,也跟着哭了起来。
陈雪娇心里也很焦急,但是她命令自己要稳住。她爹只不过是一介乡村秀才,无冤无仇的。怎么会被人打。
此时不是想这个问题的时候,陈雪娇随着李氏走出了家门。
李氏一路哭一路小跑着,刚走到半路就遇到陈秀才了。此时的陈秀才被几个强壮的学生抬着,人已经昏迷了,浑身是血,走在最前头的是陈齐安。
李氏一看到陈秀才这个样子,掩嘴就哭开了。
陈齐安抬着陈秀才,看到李氏哭了眼圈湿了,只得强忍着嘱咐陈雪娇:“照顾好娘。”
大家朝家里走去,后面走出了俩人。是好久不见的顾思源和黄三郎。
陈雪娇心里有点诧异他们两个怎么在这里,但也顾不得问,现在陈秀才最要紧。
陈秀才被抬回了家里。
“娘。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赶紧打热水给爹擦擦脸上的血。”陈雪娇沉声道。
“是我糊涂了。”李氏醒悟过来,赶紧去打水,陈雪如已经去了。
陈老爷子听说大儿子被打伤,赶紧从地里回来。陈老太太在北厢房门口略微一站就回了上房,不是她的亲儿子她不关心,她此时关心的是陈秀才被打伤,若是以后不能坐馆了,家里就白白损失了二十两银子。
陈子长舒了一口气。自己被打是大哥救的,这让自己总是在他面前抬不起头。如今风水轮流转,你不也照样被打。
赵氏则和陈子长一条心。大房出事她心里抖起来,看你们还能得意多久。
“孩子他爹,你能听清我说话吗?你这是咋地啦,无冤无仇,怎么就被打了呢?”李氏边给陈子长擦脸边哭。
陈子长脸上无伤,腿上和腹部挨了一刀,刀口外翻,伤口处绑了一块绸布已经被血染红。
李氏痛哭起来。
“郑郎中来了。”随着韩行健的喊声,大家自觉得让开一条道,让郑郎中走了进去。
陈雪娇扶李氏出去,三房媳妇蔡氏走出来扶着李氏细细安慰。
陈雪娇看着一直哭泣流泪不止的陈雪如王静好陈齐平,沉声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擦干眼泪,打起精神,需要我们的地方多的是呢,怎么哭个不停,你们这一哭,娘听了心更乱了。”
陈雪如几个听到陈雪娇的话,渐渐止住了泪。
陈齐安略微点头。
“秦师傅怎么说?”陈雪娇问陈齐安。
“秦师傅去颍川了。”陈齐安回答。
陈雪娇想了一想道:“我听赵一鸣说,爹是被两个黑衣蒙面人打伤的。爹平日只在私塾教书,与任何人都没有结下怨仇怎么就被打了呢?爹在咱们十里八乡也算是出名的坐馆先生,想必没有人有那么大胆子敢打爹爹,更何况是在私塾里遭的难。”
陈雪娇把自己的疑点说了出来。
站在陈齐安身边的顾思源和黄三郎不仅很佩服这个乡村少女的见识,从一开始她就很冷静,并且抓住了问题关键。
“都怪我们。”顾思源一想,挺身而出说,“是我和黄三郎打算回京师了,想着结识了齐安兄一场,特意来此告别,没成想吸引了贼人......”
顾思源满面羞愧。
“我俩来到私塾,没成想把贼人引了进来,贼人进了书房,伤害了先生。”黄三郎补充。
陈雪娇看了看眼前的二位,对他俩的说辞存在怀疑:“那贼人呢?大家都知道咱们白土镇民风淳朴,从未出过乡匪盗贼。更何况是到私塾打人。这盗贼恐怕不是一般的盗贼,我看到爹爹的伤口,不是一般盗贼胡乱之下扎的样子。”
顾思源暗叫不好。本来自己把黑衣人引进了私塾是自己的过失,没成想连累了陈师傅。这个小丫头太聪明了,自己说的越多越被怀疑,于是沉默着不吭声。
“贼人已经被官府捉去了。”陈齐安简单的说。
那么简单?从陈秀才的伤口可以看出不是一般的盗贼,出事后那么快就被官府捉去了。
陈雪娇看着顾思源和黄三郎,恐怕这两个人的身份不是那么简单的。
“怎么样,郑郎中?”陈老爷子焦急的问。
平时陈老爷子对大儿子一直很冷淡,可到底是自己亲骨肉,出了事自己还是心疼的。
郑郎中走了出来。陈雪娇放下疑问,此时陈子长的伤情最重要。
“血已经止住了。但是......但是,我只是个乡村郎中,瞧着伤势恐怕……”郑郎中斟酌着说。
“恐怕什么?郑郎中不妨直说,也好让我们有个准备。”
“若是继续出血,恐怕撑不到明天。”郑郎中拱手抱歉。
陈雪娇只觉天旋地转,李氏怔怔的,脸色失去了血色。
“我不相信,我要去徐州府找最好的郎中。”陈雪娇“霍”的一声转身。
“不要急,思源已经给了他的名帖。我父亲已经派人拿着名帖去徐州府请朱太医了。”韩行健说。
众人的思绪略微一定。
朱太医家里祖辈行医,据说他爷爷曾经是太医院掌事,统领整个太医院。深得先帝信任。年老后告老还乡,由朱太医的父亲接过了掌事的位子,朱太医从小随着爷爷住在徐州府,学到了一身的医术,并且悬壶济世不计报酬,在整个徐州府大名鼎鼎。
天黑了,陈雪娇说服了私塾的学生回家,只留下韩行健、赵一鸣、顾思源以及黄三郎在家中。
顾思源和黄三郎心里焦急,也是他们疏忽大意了。竟然被人盯上,让陈师傅白白受了一场无妄之灾。若是救不好,他们可真是陈家罪人了。
黄三郎心里颇有微澜。他长这么大,所谓的平安是换取身边人的生命为代价,死了就死了,他一向没有多大感触,可是陈师傅不一样,他们在这个乡村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给予自己最平等的对待。他们和自己身边那些死士是不一样的,他们有感情,有喜怒哀乐。
肯定是彭王的人,只是苦于无证据。就算有证据又怎么样,现在不是动的候。
陈雪娇和李氏一起围坐在床边。李氏已经恢复了情绪,不哭了,一脸坚韧的看着床上的陈秀才。
“说请朱太医,家里哪里有那么多银子?”陈老太太扒开众人挤了进来。
刚才赵氏给她说,郑郎中说陈秀才顶多能撑到明天,陈老太太心里除了可惜每年的二十两银子之外再也没有别的想法,又听说请朱太医,心里不乐意了。
“都是要走的人了,请什么朱太医。”陈老太太走到陈秀才的床边,“老大,你若是有知觉,你就点下头。我虽然是你后娘,可我对你不薄,供着你读了秀才,现今郑郎中说你没救了,就是神仙来了也没用,我说干脆不要让朱太医来了,省点银子养你妻儿,咱俩母子一场,我会对大儿媳以及孩子们好的。”
众人听了这话目瞪口呆。
陈雪娇更是心里滴血,陈秀才还喘气呢,陈老太太的话竟那般刻薄冰冷。陈秀才现在需要静养,怕是听到这话求生的意识也会消灭吧。
“奶,你说什么呢,谁说爹没救了,谁说的。”陈雪娇目光冰冷,“爷,你也这么想?”
陈老爷子毕竟心疼儿子,痛心的训斥:“老婆子胡咧咧什么,就是散尽家财我也要救老大。”说着说着落了泪,“老大,你娘和你妹子都走了,你可不能出事。”
陈老太太还想说什么,陈雪娇知道不能在让她说一些丧气话了,忍不住拿起桌子上的刀吼道:“谁在说我爹没救了,我手上的刀可不认人。”
陈老太太吓得脖子缩了一下,走了出去。
大家都在焦急的等待朱太医,一直到掌灯时分,陈子长的脸越来越蜡黄,众人不再说话,屋里静的可怕。
“爹,爹,流血了,又出血了。”陈齐平语无伦次的哭声打断了沉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