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诞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大王,我受了皇上的委托,怀着一颗赤子之心来辅佐你的,不能看着你走歪了路,我最早就说过,并州虽是北齐故地,但不可能以这一隅之地的军力对抗整个朝廷,加上大王您没有大义的名份,贸然起兵是不会有人响应的。”
“想那尉迟迥,当年是何等的英雄了得,也同样是在这北齐故地起兵,结果呢?两个月不到就兵败身死,您可千万要明察啊!”
皇甫诞这样一说,不少人倒是开始冷静思考起来,不复刚才的那种狂热,而杨谅的眼神也开始变得有些犹豫。
萧摩诃哈哈一笑:“皇甫诞,你是以为大王不如那尉迟迥吗?那尉迟迥手下的兵将,如何能与大王手下的精兵猛将相比,加上我们早就有所准备了,要是真的起事,未必会败,退一万步说,就是输了,也总比送羊入虎口,迎那杀头一刀要来得强。”
王頍也跟着说道:“就是,有萧将军这样的天下名将相助,还怕不能成事吗?尉迟迥不过一个相州刺史,又没有任何皇族血统,他起兵没有任何理由,当然不会有人助他,即使如此,邺城一战他也是差一点就打赢,那仗真要是他赢了,很可能就是一战定天下。”
“而我们的大王,是皇上的嫡亲儿子,就算不直接打出反对杨广的旗号,只说是清君侧,诛杀欺君罔上的奸贼杨素,这总可以的吧。怎么叫没有大义的名份?”
皇甫诞紧跟着说道:“慢着,杨素虽然独揽朝政,但怎么就成了欺君罔上的奸贼了?你说他是奸贼,岂不是说皇上识人不明,让个奸贼当了尚书令?”
王頍哈哈一笑:“你刚才收起来的那道诏书就是杨素这奸贼的罪状,刚才那屈突通也说过,这诏书是杨素给他的,但诏书上只有玺印,没有皇上与大王的那个约定,这就是杨素老贼假传圣旨的铁证!”
“至于皇上识人不明,那又不是没有有过先例,前任尚书左仆射高颎,当了二十年的宰相了,不照样是支持了前太子杨勇,图谋不轨,被独孤皇后一通义正辞言的当庭训斥后,直接免了官吗?!”
“所以说不是皇上识人不明,而是这些奸贼过于狡猾,极善伪装,一时蒙蔽了皇上而已。”
皇甫诞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王頍骂道:“你,你这奸贼,休得妖言惑众。”
王頍不屑地瞟了皇甫诞一眼,又扫过了在场的文臣武将们一眼,声音中充满了煽动性:“列位都是忠于大王的股肱之臣,现在是要表现我们忠心和气节的时候了,刚才这厮说大王要想起兵自保,天下没有人会响应,请问各位如何自处?”
在场的人马上七嘴八舌地叫了起来,那些顶盔贯甲的武将们最是激动:“跟大王干了!”
“对,反他娘的,老子只认大王,不管其他!”
“大王,先宰了皇甫诞这个奸贼,拿他狗头祭旗,然后一路杀进大兴,某愿为前部先驱!”
“大王,下决心吧,我们都等您一句话!”
文臣们则相对含蓄一些,但也一个个先表了忠心,有几个在表了忠心之余也委婉地提出些要起事的话需要先备足粮草军械,取得汉王府属下所有在外地带兵的大将们的支持才行,最好再多联络些朝中的重臣和边将,一起起事。
更有几个老成持重的人忧心忡忡地说还是先打听清楚皇上的生死为好。
理性的话总是有些杀伤力的,比起武将们充满热血但不见深度的表忠心更是靠谱得多,几个老家伙们一分析,杨坚的影子又开始浮现在了每个人的心头,即使是刚才给挑拨得一脸激动的杨谅,又有些开始埋头深思的倾向了。
王頍一见这架式,忙说道:“现在对我们最重要的就是时间,不能这样无休止地拖下去,皇上不是被软禁就是已经归天了,不然不会传出这样一份诏书来,即使皇上还在,我们起兵救出了皇上也是大功一件,不是谋反!”
“若是杨广害死了皇上,登上皇位,那写这道诏书肯定是想加害大王的,这个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只有奋起反抗,我们在座的各位,即使倒向了杨广,也有官做,可大王要是落到了杨广的手上,还会有活路吗?杨勇和杨秀这么多年留了一条命是因为皇上在,皇上要是不在了,杨广还会留着他们?”
杨谅听到这里,狠狠地咬紧了嘴唇,身子也微微地发起抖来,杨勇和杨秀的惨样,他早就听人说起过,一想到这种情况马上要落到自己身上,甚至进而还会直接就送掉性命,他一下子就站起了身,厉声道:“孤不是杨勇,也不是杨秀,大丈夫绝不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王頍兴奋地叫了一声:“大王说得好,要的就是这种气势!杨广连这个敕字加点约定的事情也不知道,可见如果皇上归天了,绝对是被他下毒手害的,所以我们一定要讨伐这个逆贼,大兴那里的情况当然要打听,但绝不能坐等那里的消息而浪费大好时机!”
“如果杨广害死了皇上,那现在他一定是在做登位的事,要把朝廷的人事控制在自己手里,虽然有杨素帮他,但短期内根本无法调集天下的军队,这也是他只派了屈突通来假传圣旨,而不敢打大王手下兵马的主意!”
萧摩诃身边的大将余公理恍然大悟道:“噢,原来是这样,想兵不血刃地就害大王,实在是狼子野心。”
在一边半天没有说话的裴文安突然站了出来,对着杨谅朗声说道:“大王,就算杨广现在登上了皇位,他的精力也在安抚人心、控制朝政上,根本无力调集天下的大军来行征伐之事。”
“当年尉迟迥起兵时,皇上已经牢固掌控了多年的朝政,即使如此,要调集天下兵马云集关中,也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皇上都做不到的事,杨广更做不到!”
“而我们现在的情况比当年尉迟迥要有利得多,且不说灭陈之后天下承平已久,精兵锐卒尽在大王手下,就是现在的关中,京城附近也不过只有番上的右屯卫部队,加上骁果也不过五六万人。”
“若是我们起兵突袭,先用忠于大王的那几万剑客侠士组成轻兵部队,一举攻下黄河上的渡口蒲州,然后大军跟进,全军进入关中,则天下大势一战可定矣!而且我早已经在蒲州有了布置,拿下蒲州,易如反掌!”
杨谅猛地一拍大腿,大叫一声:“好计!就这么办!”说着抽出了身后案边架子上的一把宝剑,一下子砍掉了那个木案的一个角。
杨谅的神色中充满了威严,环顾下面的臣子们,道:“传我命令,先将皇甫诞这个奸贼收押进大牢,严加看管,各位将军回归所部,限十天之内全军集结于晋阳,王参军负责这晋阳城内先头部队的武器军械,会同总管府兵曹裴文安,五天之内就必须起兵出发!”
裴文安的笑声中充满了自信:“晋阳之兵今天晚上就可以出发,五天之内,一定攻下蒲州!”
大兴宫内的两仪殿上,杨广身穿一身白色的斩榱(音崔)重孝之服,一脸阴沉地看着台阶下同样一身白衣的屈突通。
中国自从周代开始,就对丧葬的礼仪作了严格的规定,自秦汉以来,上至天子,下至平民,莫不是按照《仪礼》中的《丧服》篇来完成这一套程序,其中最核心的部分就是丧服和送葬的制度。
本来按照古制,子对父或者诸候对天子的服丧,都需要守孝三年,称为丁忧,杨玄感为母守丧就是严格按照这一规定。
但汉文帝改革了这一制度,遗命天子的国丧失既葬除服就可,不能为一人的葬礼荒废国事,这一规定也被后世的历代君王所遵守。
但是这次杨坚还没有出殡,因此杨广作为皇位的继承人,和杨坚还活着的嫡长子(杨勇已死),就必须严格按照古法的规定进行穿戴。
中国古代以西方为白虎,西方也是刑天杀神的所在,因此代表了西方的白色也象征了枯萎,生命消退的含义,丧服的颜色也是以这种白色为主。
丧服分为五种,根据与死者不同的程度,严格执行。
第一等是最重的孝服,称为斩榱,就是现在杨广穿的这身,适用于子对父,嫁后回故回家的女儿对父亲,嫡长孙对祖父,妻妾对夫,父对嫡长子(这一条秦汉以后渐渐不再流行)。
全套斩榱裳里,榱为麻质丧服上衣,裳为下衣,斩是指不加缝缉的意思,这套丧服需要用最粗的生麻布制作,都不缝边,简陋粗恶,用来表示哀痛之深。一般情况下,由于这麻布穿在身上太难受,因此往往里面还要穿白色的丧衣,所以有披麻戴孝的说法。
除了这身斩榱裳外,还要系名为苴絰(音居谍)的粗麻布头带和腰带,拿一条齐胸高的哭丧杖,以表明“孝子丧亲,哭泣无数,服勤三年,身病体弱,以杖扶病也”,脚上还要穿一双粗陋的菅草编制的草鞋,名为菅屦。
第二等稍次一些的丧服,称为齐榱,还分为四个等级,从三年到三个月不等,一般适用于儿子和未嫁之女对母亲,夫为妻,嫡亲孙子为祖父,亲兄弟之间等等。
上回杨玄感为母服丧就是用的这套礼仪,本来杨素还在,杨玄感只要服丧一年就可以了,但杨家尚孝,杨玄感和郑氏感情又深,因此主动地以齐榱服守了二十七个月的丁忧期。
齐榱的衣服跟斩榱相比大同小异,也是粗麻制成,但比起斩榱衣的材料略精细一些,而且衣服的边也要缝起来,看起来略显得齐整,此外哭丧杖,衣带头带,草鞋的选材也跟斩榱略有不同。
第三等就是更次于齐榱一等的丧服了,名叫大功,适用于堂兄弟间,嫡亲姐妹,女儿,嫡亲长孙外的其他孙子对祖父,孙女对祖父等。穿的丧服是熟麻布、布带、绳履,服丧的时间也缩短到了九个月。
第四等就是小功,穿的丧服由布榱衣,澡麻带制成,比大功的丧服更细,鞋子也不用换成草鞋,穿平时的布履即可。适用于对伯父叔父,妯娣之间等。小功丧期为五个月。
最后的一等就叫缌麻,适用于同族间关系比较远的那种亲戚,比如祖父的兄弟,祖父的堂兄弟的孙子等等,只要服三个月的丧期即可。
古话说,五服之外,不是亲戚,如果关系出了五服,就不算再有血缘关系了,所以从丧服的程度上可以看出与死者的血缘亲疏关系,这也一向是中国古代宗族礼法制度的根本。
除此之外,作为一国之君的天子,一旦归天,臣子们也必须按照规定穿上程度不同的丧服,只是等到君王下葬之后,就可以除掉丧服了,这就是所谓的既葬除服。
眼下的杨广,就是穿了一整套的斩榱丧服,手里拿着的哭丧杖正在地上慢慢地点着,而阶下的文武官员们,则多数穿着齐榱和大功小功之服,一眼望过去白花花的一片麻布世界。
屈突通那天在晋阳城中被打发回大兴复命,出来的路上看到晋阳城中商铺全部关门闭户,一队队面相凶悍的精壮男子手执利刃穿街而过,完全是一副整军备战的架式,于是片刻不敢停留,连车也不坐了,直接上马,一路狂奔回大兴报信。
等屈突通回到大兴后也知道了杨坚的死讯,连忙在馆驿换了一套大功的丧服,直奔两仪殿的早朝而来。
杨广听完了屈突通的汇报后,一言不发,锐利的眼光扫过殿上站着的朝臣们,此刻由于他丧服在身,没有戴加了珠帘的冠冕,一张脸上的神情一览无余,但他的神容非常平静,谁也看不出他心中的喜怒哀乐来。
杨广的眼光最后停留在了站在左首第一位的杨素身上,开口问道:“杨尚书,以你所看,汉王不肯奉诏进京,却又在这晋阳整军备战,他想做什么?”
杨素刚才听屈突通说话时一直在凝神思考,当下回答道:“以老臣愚见,汉王很可能已经看出那诏书不是先皇手书,而是陛下所下,所谓的安排交接防务只不过是个借口,臣以为必须作好最坏的打算,以防汉王孤注一掷,起兵反叛!”
杨广面沉似水,说道:“国家不幸,多事之秋,先皇殡天之际,先是庶人杨勇图谋不轨,再是汉王杨谅蠢蠢欲动,是不是因为朕的德行太差,福泽不够,才会让这些兄弟一个个觊觎皇位,置万民于不顾?将来到了九泉之下,朕又有何面目去见父皇母后呢?”
说到这里时,杨广的眼泪说来就来,他举起了生麻袖子揉了揉眼睛,给那生麻狠狠地刺了一下,眼睛瞬间就红了,真的痛得流下了两行泪水。
杨素没有功夫再去欣赏杨广的表演,先是拱手道:“此事与陛下无关,都是那些狼子野心的贼子,为了一已私欲才想起事作乱,我们这些臣子们都是忠于陛下的,我杨素就有信心为陛下平息即将到来的叛乱!”
杨广从怀里掏出了条绢布手绢,小心地擦了擦给扎得火辣辣疼的眼睛,一边揉一边问道:“那依杨仆射所见,该当如何处理呢?”
杨素轻轻地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杨谅乃是并州总管,但统领着整个北齐故地,冀州、青州、幽州名义上也都归他的节制。”
“他如果想起兵,首先需要一个大义的名份,不然没人会跟着他造反,这个名份嘛,应该十有八九会说我杨素专权误国,会打着清君侧,诛奸臣的名义起兵。”
杨广点了点头:“不错,确实只有这个理由了。”
杨素继续道:“如果是这个理由的话,除了杨谅本身所控制的并州外,青州和幽州的兵马他很可能无法调动。”
“青州(今山东省)离大兴太远,消息传过去时,可能胜负已决了,象上次尉迟迥谋反时,他的老窝邺城都给攻下了,青州兵马还在路上,所以这一次,青州的兵马可以不用太担心。”
杨广点了点头,示意杨素继续向下说。
“至于幽州的兵马,一向是准备攻击高句丽的,战斗力很强悍,离并州也很近,是朝廷必须掌握的一股力量,前些年的幽州总管,名将燕荣死后,继任的幽州总管现在是窦抗,此人未必会忠于陛下,还望陛下明察。”
杨广轻轻地“哦”了一声,他对窦家在大隋这一周被打压的情况非常清楚,更是明白窦惠的丈夫李渊多年来给自己打压,肯定早把自己恨到了骨头里,作为窦惠的同族兄长,窦抗确实态度可疑。
于是杨广神情变得异常严肃起来,问道:“这么说窦抗会倒向杨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