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声音嘈杂至极,
秦桑榆在原地站了好一会。
走过去,伸手,“给我吧。”
教管楼是男女混住的,尉官级别及以上的都住这里,跟新兵们的宿舍楼氛围到底是不一样,更沉稳些,但她一个女人在这里,到底是有些扎眼和不同的蹇。
接起来。
电话那端呼吸声均匀,听不出沉默里的意味。
“……我不是说了我已经着手在办了吗?没有那么快,部队查得很严的!官场上犯了事的官员怎么被双规,这儿铁一般的纪律当然会更严格!怎么可能那么容易?”
秦桑榆浑身都浸透了薄汗,秀眉微拧,对对方的催促显露出轻微的不耐烦来。
当然,还有一些旁的意味,少年听得出来,却听不明白。
“……桑榆。”他轻声叫。
秦桑榆一愣!!
她这才恍然察觉到自己那句话回错了,这电话,竟然不是那边打来的,而是……陆青。
娇媚的小脸闪过一丝恍惚,立马想起了刚刚在月色草丛下的那一切,脸颊顿时有些灼烧,浑身不自觉地一下就放松下来,“怎么是你?”
“……我今晚在家。有电话可以打。”
“嗯。”
秦桑榆另一只手习惯性地背过去,在周围嘈杂的背景声里听着那少年微微紧张急促的呼吸,挺心痒的。她不知道他今晚回家了,且回了家,没忘记利用便利的条件给她打个电话。
两个人,短小精悍地说着不痛不痒的话,彼此心照不宣。
“你刚刚以为是谁打来的电话?好像听起来很麻烦……”少年轻声问道,回忆着她刚刚的口气和说辞。
“你叫我什么?”秦桑榆却背着手,眯眼傲娇地逼问他。
少年:“……”
“哼,谁惯的你?可以没大没小地直接喊我的名字?连姓氏都敢去掉?陆青,按照体制你该怎么叫我的?再叫一遍!!”
少年抿唇,明知道她是故意,俊脸还是瞬间被激红了,艰难地轻声吐字:“……秦教官。”
“嗯……”秦桑榆这下满意,背着手好像感刚刚宠幸过他的帝王一般,脸颊却也灼灼烧着,“这就对了!!”
又是极有默契的一段沉默。
空气里仿佛都是躁动的因子,隔着一根电话线,哪怕秦桑榆下意识觉得周围的危险还没散,少年的这一个电话,却叫她明白了他还是惦念着她的。她却并不知道,他惦念她有多深。
“晚上好好休息。你需要什么?我明天从家回部队,可以带回来给你。”
秦桑榆也真想了一下,部队这边什么东西是只能从外面买的,“我想一下。”
很容易就想到了。
她卷翘的睫毛垂下,艰难蹙眉,还是开口说了几样东西,末了,说:“买不到,就算了。不好带,也算了!”
少年拿笔记下那几样东西,哪怕她不说他也猜得到是什么,握紧了笔杆,他说:“没事,可以。”
秦桑榆许久许久没动过的心,就这样融化在这一声简简单单的“可以”里。
又简单说了几句,挂了。
老兵戴着老花镜在看报纸,见秦桑榆抓着挂掉的听筒,还站在那儿,问:“你还有要打的电话?”
秦桑榆一愣,摇摇头,把手赶紧撤了回来。
“没了。老刘头。”
背着手,她心情有些好地往楼上走去了。
老兵一下子被叫羞恼了,摘了老花镜,手拍在报纸上:“叫我什么?回来,你这丫头,我是你长官……”
秦桑榆转过身敬个礼,道:“炊事班的长官,好!”
倒着走了两步,却一下子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嗵”得一声。
“……”她立马刹住脚步,撤回来,站稳。
老兵在那边儿也愣住了,秦桑榆回头,一看,几个模样严肃的军官已经走了过来,站她面前,一股寒气几乎是
tang从脚底板开始猛地窜起到了头顶上。
为首的那个,脸色微微缓和,举了举手里的文件,道:“上面查到了一点事,所以派我们来找你。”
“跟我们走一趟吧,”那人看着秦桑榆的眼睛,说话一字一顿,“秦教官。”
秦桑榆在满身的燥热中,看到了那个文件卷宗上的照片,平头短发,相貌英俊,从眉眼到嘴角,与她神一般的相似。如出一辙。
***
小小的光影队四连,很快,就炸了。
训练场上一片议论声。
少年把东西包在衣服里,带到了训练场,除了这种方式,没有什么别的机会把东西给她,却不曾想,秦桑榆竟会缺席了那天的训练。
靳岩照例走过来,把十连,跟四连五连拉到一起。
依旧是往日的训练项目,却训得很没劲。
靳岩脸上温柔不再,眉心蹙得很紧很紧,思绪时不时地一阵恍惚。
少年大汗淋漓,几十个木桩扛下来,肩膀微微磨出血,他看着训练场中心那个白色尖顶的中心楼,目光久不移开。
真正的揪心就在于,根本一无所知,不知她怎样,出了什么事。
中途休息,靳岩走之后,四连那些八卦到极点的纨绔子弟们,才把心里藏着的事一股脑倒了出来。
……
大约一年前,就这个时间,光影队里,有一个人。
这人也不算特别出众,他们也都不认识,唯一跟现在有关的一点,就是他,跟秦桑榆,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可是没有丝毫道理。
他是京都本地人,年纪大秦桑榆一岁,商宦世家。
秦桑榆却来自遥远的桐城。沿着长江线下游以南的地方,哪怕来京都一两年,学了一口很溜的京片子,偶尔的一些咬词,叹词,口音,都还是跟本地人不大一样。
他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哦。对了。
那个人叫岑光。
看,他们甚至连姓氏都不一样。
应该是半点关系都没有了不是吗?
连秦桑榆自己也是这么说的。
可一年前,岑光在海上执行任务的时候出事,失踪了。另四个海员被生生困死在船舱里面,找到的时候,人都已经被海水泡得不成形状。
事情的关键就在于是独独是他不见了。而该被击毙的不明入侵海船,也逃得无影无踪。
秦桑榆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两个月后,岑光就竟从一个本应该冠上烈士头衔的死人,变成了一个在逃的头号军部通缉犯,她不知其中原因。
也突然有一天,下到特种队考察的人折返回来,再次仔细打量了一遍她的脸,就说这事儿跟她死都脱不了干系。
人已经不见了,验不了DNA,哪怕体检表上血型一样,那也证明不了什么问题。
为接受检验,秦桑榆才被迫从特种队里下来,被下派到这里,接受调查。
秦桑榆来这儿的时候心态还算是好的。
她给队长敬了个礼,说:“队长,我去体验体验生活!六个月后准时回来报到!!”
林政委一直觉得这事儿不靠谱。
他跟刘军长说,你看看秦桑榆那性子,那体格,像岑光吗?一年多前岑光出事的时候,这小丫头还在南京分军区当小新兵呢!
刘军长只淡淡地说,你且看着,人都到光影队里来了,你还怕,她折腾不出什么风浪来?
话有晦暗不明的意味。
四周的人窸窸窣窣地议论着,百思不得其解,有人觉得秦桑榆确实可疑,大部分新兵坚信她绝对跟这事儿没干系,总之,这个秦桑榆,是个敏感到仿佛谁都不能沾不能碰的人物。
好像谁碰谁死一样。
有一些事,所有的人都不清楚,她也明明本可以不露出马脚的,却偏偏每一件都大喇喇地在他面前,做给他看。
她偷走的仓库里的东西
、换掉的档案、颈后的伤痕……
少年抿着唇死死地沉默着。
他觉得自己患了一种病,所有人都觉得她有问题,就只有他偏偏觉得她没有。她比什么都纯净。
……
陆青问过了所有的人,从副排,到连长,甚至是中心楼的守卫兵。
没有一个人知道情况,也没有一个人,肯给他放行。
中午时,那少年全身被汗水浸得湿透,满面发黑焦灼地从外面回来,一脸的颓败。所有人都看到了,还在好奇他怎么今天不去借书室。
只有霍斯然淡淡看他一眼,沉声道:“歇一会。”
“你这样东奔西跑没用的,你没那么举足轻重,她来历不明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怎么,就还是不明白?”
少年完全听不下他说的一个字。心里的心烦意乱,已经到了极致。
***
好在,秦桑榆只消失了一天。而已。
她是次日被放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