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莫怀远缓缓低下了头。
不,他要听的不是这一句肜。
尽管这么多年来安湛予从未对他说过一句对不起,在莫怀远看来,安湛予养育他十年,恩重如山,哪里可能有对不起他的地方?靶?
“是怎么回事?”他抬头沙哑问道,“伯父,我在这儿等了几个小时没有吵醒您,为的就是平心静气听完您说这件事。”
远处的陈知远,浑身被雪花浸得半湿,站在那里。
安湛予这才真正害怕起来,冷汗涔涔地窜上他的背,他清醒得有点儿可怕。这些年他最怕的事情……要来了。
“那年的爆破任务,你母亲青颜第一次跟你父亲一起执行任务,当然,豫南是理性的人,没有因为是跟你妈妈一起执行任务就失去半点理性的思考。我们赶到那栋大楼的时候,刚巧前面的军方代表已经和那帮国际绑匪谈崩了,我们听见枪声,人质已经死了一个,拆弹迫在眉睫……”
“豫南说,不要慌,拆弹这种事情需要理性的判断力,不要因为听见人质被枪杀就心急,只会坏事……可见他不拆,我们几个只当是他怕你妈妈有危险,感情用事了才不急着去解救人质,徐哥还一怒之下把他骂了一顿……”
那一天的每一幕,每一个细节,每一秒,在安湛予面前都像电影一样放过去。
原来,这么多年了他还记得。
他没忘记,只是不愿意想起罢了。
“豫南说,哪怕现在前面只是个普通的拆弹组人员,他也不能冒这个险。那栋已经打好地基、垒好框架的大厦足足十层高,一旦被引爆炸毁,不但前面的人质和绑匪会没命,我们几个都难活着出来。接着,就是第二声枪响……”
事到如今,他和陈知远都清楚记得,那第二声枪响过后,伴随着一个小孩子嚎啕大哭声伴随着枪响戛然而止!
人群大乱的巨大噪声里,隐约可见莫豫南的脸透出了几分动容。
“当时徐哥的小儿子,也就是俊予也在人质里面,沈盼和你徐阿姨都在。徐哥暴跳如雷,几乎是拿枪比着他的脑袋叫他滚去马上拆弹,这样从后面突袭而上的特种兵就能立马卸下绑匪的枪支,现在唯一有危险性的不过就是埋在大楼里的这几千斤炸药……”
那一天,他记得清清楚楚,于青颜跪在埋藏着几千斤炸药的导火索旁,一片死寂,莫豫南站在十几米远的这一边,两杆枪同时对上了他的脑袋。
安湛予和徐泾天,掏出了枪来,对着他的脑袋,逼着远处的于青颜马上拆弹!
于青颜手都有些哆嗦,她一个第三军团公认的最美军花,到了这个时候依旧是冷静自持的,说这一根炸弹连接线她不是不能切断,只是以绑匪的作风,不会这么简单一定还有后招。
安湛予和徐泾天不管!
陈知远也像今天一样站在一边,犹豫几秒,咬了咬牙劝说她:“你拆吧,青颜,不会有事的。”
于青颜苦笑,这些门外汉不懂啊,只有她知道是怎么回事。
莫豫南一身铁骨铮铮,眉梢都没动一下,说:“你在那儿别动,不许拆。”
安湛予把枪上膛,扣紧了扳机对上莫豫南的眉心。
于青颜被那声响吓得哆嗦了一下,工具钳都掉了。
一个女人的心理承受力就那么大,她流着泪说了一句“你们离远点儿”,抓起工具钳就掐断了那根暴露在外面的线,谁也不知道她当时怎么想的。
下一瞬,滴滴声消失了,在众人突然惊喜起来的第三秒,“轰”得一声巨响充斥了众人的耳畔,炮火炸碎了于青颜的身体,其他三天听见巨响时下意识的抱头躲在了墙根后面,唯有莫豫南,疯了一样朝着炮火冲了过去。
宁静的病房,只听见三天的呼吸和心率机器的滴滴声。
安湛予弓着身子趴在床头,讲到最后时嗓音已经嘶哑。
后来,外面的人听见那声巨响之后有一瞬的愣怔,军方的狙击手和特种兵同时出动,下了绑匪的枪,在短短几分钟内平息了这场叛乱,现场弹壳飞舞,硝烟味儿很浓,有人冲向后方去看那几个拆弹战士的生还情况。
三人被巨石堵在墙根底下,惊惧之下套好了词,反正那两个人已经没有生还可能了,不如就说是他们
tang操作不当,在剪掉连接线的同时触发了小型引爆装置,这才被炸毁了,而与他们的威胁逼迫无关。
这件事天知地知,他们三人知。
讲完了。
莫怀远这下听全了。
也明白了陈知远所谓的“害死”是怎么回事,这三个人,怎么就能这么心安地将这件事瞒了那么多年?他父母死的悲壮是没错,可谁知道他们死的真正原因是这个?他们被埋在地下二十多年了,无人给他们沉冤昭雪不说,连他们的亲生儿子都不知道这个事实!!
莫怀远低下头,攥着床头栏杆的双手骨节都用力到泛白,似是有巨大的刺捅穿了他的胸腔,剧痛撕裂了血肉弥漫开来。
他的手颤得无法停下。
安湛予讲完了这些,就好像把心里埋藏的最阴暗面拿出来给人看了,以后再也不用东躲西藏。呵呵,可是给人看到了,报应就来了。
“怀远,你相信伯伯,你最初到家里的时候,伯伯是真心想要对你好,把欠你父母的全部还在你身上的……可伯伯也没有想到会那样,你沈阿姨死后然然是我最亲近的人,是我的宝贝,可打从她10岁开始就对你比对我亲近,我看着你俩在一起的一幕幕,看得心里直害怕,只有我知道你身上背负着什么,你该对我恨之入骨的……可你却对我越来越孝顺尊重,对然然挖心掏肺,这十几年来甚至努力回转然然跟我的关系……”
“你第一次把任可媛带回家来的时候,我高兴地要命,那时候你开口问我要什么,房子、车,最盛大的婚礼,哪怕是你要分我的家产我都肯掏一大半给你,可那天过后,我却眼睁睁瞧着然然一个人跑出去,一个猛子扎到了门前的湖里……她的心思别人不知道,我知道啊……”
“后来然然爱慕上了霍斯然,呵呵,我也挺高兴的,所以哪怕知道她跟霍斯然不合适,也觉得那比跟你在一起叫我安心许多……可你不放弃,这二十多年为了然然,你什么都丢了,伯伯觉得欠你的越来越多,却不知怎的对你越来越狠心,连伯伯有时候都觉得,自己不是人,也真不是东西……”
这时候,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陈知远也抬了头,一脸的沉痛与责备:“是,老安……虽然我跟你一样不算什么东西,可你到底是被什么鬼迷了心眼?欠别人两条命,咱们还不了就还别的,哪怕等到有一天瞒不住了和盘托出,也算是这几十年来咱们哥儿几个给他们赎罪了!可怎么偏偏是你带走怀远?偏偏这些年我跟徐哥不敢插手你的家事怕露出端倪,你就觉得这样对这孩子是理所当然?豫南在天上看着呢!!!老安……”
陈知远跺着脚,咬牙切齿,牙龈都咬出了血来和这心酸吞下,剧烈颤抖的手指戳着安湛予的脑门痛心疾首!老泪都失控地飚了出来。
“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一个低哑的嗓音气若游丝地传来,莫怀远抬起头,苍白着脸问了他们一句。
握着的栏杆是冰凉的,握了半天都不回温,他慢慢直起上身,拳头攥得咯吱作响,声音很是恐怖。
“为什么是现在?二十多年都过去了,哪怕当做刑事案件论处都过了诉讼期的时候,上军事法庭恐怕都不肯受理了吧?!现在告诉我,是想叫我怎么办?接受么?接受我被一个害死我父母的人养了十几年的事实?”
“接受我这二十多年来……认贼作父,”他不知是怎么咬碎了牙才剧颤着说出这几个字的,目光死死盯着安湛予,道,“为这个我以为的家掏心掏肺的事实吗?”
“我该装作若无其事么?”转了一个圈,他高大挺拔的身影在黑暗的病房里,宛若浴血的地狱罗刹,“那我父母可怎么办?要白死还是白生了我?我该追究吗?可——”
他苍白的俊脸几近狰狞,凶神恶煞地猛然逼近安湛予的脸,切齿地一字一句说道:“我要怎么追究!才能唤回你们害死我父母的两条命!也拿枪毙了你吗?!安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