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霍斯然,会死?
换做是你,你相信,他会死么?
林亦彤脸上的苍白令人心惊,仿佛几度晕眩,最终却勉强用力气,将扶着自己的人推开。睍莼璩浪
如果血迹在附近,尸体在附近,那就不能再用挖掘机挖了。
她跪下来,膝盖碰撞地面的声音很大,震得人一颤轹。
然后,开始自己动手挖。
岑副书记一惊,忍着胸口涌起的悲痛,下意识地要去扶她的肩,自己的肩膀却随即被人拍住。
后赶来的特种队营长冲着他摇了摇头,随即哑声吩咐人:“去帮她。箢”
几个战士过去跟她一起挖,并随时防备着上方可能滚落的石块,她挖着挖着,看见了,却冰冷无情地猛然疯狂地挥开了那些人的手。
现在起,他霍斯然不是什么将领首长,不必再为谁负责,为谁卖命。
他的命只与她林亦彤有关。只有她才是他的债主。
她固执。那几个战士只好尴尬地停了手,满手泥水,看着她。
深秋已接近初冬的季节里,滨海路段沿海临山的地域,温度下降到5度以下,她双手泛着被冻出的青紫,陷入泥水石块中,想必已冻得骨头都发疼。那血,已不是伴随着石块被掀开而发现的凝固血迹,而是新鲜的,从她青葱十指中渗出的淋漓鲜血。
崩塌的岩石下,潺潺地渗着水,是隧道内排水系统在爆炸中一并被炸毁了。
小股的水流渗入到半米多深的废墟,与泥浆混在一起,淤泥堵塞。
她挖了整整一个小时。
直到裙子都被泥浆浸染,手臂僵硬。
庄静妍他们不顾时间已至后半夜,终于匆匆忙忙地从医院赶来,救援现场到处都是挖掘机挖出的石堆钢筋,除了头顶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外,一片死寂,林亦彤跪在哪里,如若泥人一般扳开石头,腾出一寸一寸的地面。
从救援队队员那里得知,人的确已经在附近废墟底下,或者已经死了。
庄静妍走过去,要拿带来的衣服裹住她:“彤彤,你再这么下去会冻坏……”
她不听,继续挖。
“彤彤,你听妈说,”庄静妍心疼地紧紧裹住她,“人死不能复生,你不如让开让救援队挖比较快……”
“他没有死——!!!”她尖锐的叫声刺破夜空,回头朝庄静妍嘶喊着,“你看见他的尸体了吗?你确定他埋在这下面被砸死了吗?反正我没有!!没有看见就是没有!!”
“彤彤……”庄静妍不是没有失去过儿子的人,她能体会她的心情,泪已决堤。
“妈……”她认出了庄静妍,如受伤小兽般的失控模样消失,在她面前化作再也忍不住的巨大悲痛,肩膀剧烈颤抖着,眼泪磅礴而下,“你让我再找找他……你帮我找找他啊……”
“我不会相信他死了,除非我看见,除非我看见!!”巨大的悲痛化作力量,她猛然疯一般地直起身,将废墟上方那一块巨大的石头拼命推开,泥水溅得满地都是,掌心都被岩石锋利的断口割伤,她却不管不顾,痛哭着继续掀下面断裂成几块的钢筋铁板。
“霍斯然,你出来,你说过的话呢……你答应我的事呢,你什么都没有完成,你说过要赔偿我一辈子的……你凭什么说话不算话,你有什么资格说话不算话……”
“你不要死……霍斯然不要死啊……”
庄静妍被人从后面架起来,远离她,捂着嘴哭得巨大而无声。
这现场分明就像一场葬礼,唯有那一个人不愿相信,不想相信,无人有那个资格去制止她的这一场,因为没人能理解她的悲痛。
终于——
她“砰”得一声掀开一个石块的时候,脚腕一个踉跄猛然跪倒在了地面上,右膝如骨裂般剧痛无比,左膝却仿佛跪在略软的东西上!她双手颤抖着撑住地面,被剧痛惹得小脸惨白如纸,却慢慢僵硬地埋下头,看向左膝——
跪在被渗水打湿的泥土上,的确是软的,可是……
“你们其实可以先回去等,如果人被挖出来,上面会第一时间过来,也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岑副书记对庄静妍哑声说着。
那撕心裂肺般的痛哭声停了,似乎也没人注意。
林亦彤慢慢错开了左膝,渗着血水泥水的青葱五指,颤抖着摸向那略软的泥浆,接着双手一起覆过来挖,挖的十指指缝满是泥,指腹都被里面快被冻成冰渣的泥土冻得没有知觉,却在猛然触电一般!摸到一个东西!
慢慢拨开,再抹干净,那分明是人的手指骨节,并排着的五根,冷冽如冰!
那一瞬,林亦彤左胸腔里的心脏被震得险些碎裂开,她小手颤抖着捧起那冰冷的,比自己大了两个号的泥污手掌,泪水转瞬滂沱,尖锐地哭叫出声。
那声尖叫刺破了夜空,瞬间惊得周边一群人都震在原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林亦彤,已经她正从渗水漏下的泥浆里拖住的那个厚实却被泥浆染黑的手掌——那是人的手!
现场,顿时大乱!
岑副书记在那一瞬间失了所有方寸,禁不住亲自扑上去,半秒后才反应过来,嘶吼着让周围的人赶紧过去一起挖。众人如暴乱的兽群一般拥过去,被那已经挖出的一只手刺激得脑子嗡嗡作响,什么都不再顾,齐心合力地将堆在上面的废墟扳开……
她挖到他了……
虽然那手冰冷得像被冻僵一样,可筋骨关节却还没有如死尸一般生硬……
她见过也碰过死尸的,那完全不是同一种感觉!
他没死。
他还活着!!!
………………
如一场海啸。
如果不曾经历,就不知道,当悲痛就像十几米的巨浪冲上天空再灭顶而下时,她心里嘶喊到声嘶力竭的绝望。
林亦彤不知自己是怎么抵达医院的。
她只记得自己在众人的奋力挖掘中,死死地拽住,抱住,拖住那快要冷硬的身体,等他一点点被挖出来,痛哭着将覆在他头上,脸上的泥浆石灰抹开,死死抱着不松开。
头顶呼啸着红灯的救护车将天空都映成红色,她跪在里面,满身泥水,已然忘了自己是一个外科医生,只紧紧抱着他的头在胸口,再难承受那撕裂心肺的剧烈痛楚,情难自禁痛哭出声。
挖掘时,突然断掉的血迹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岩洞因爆炸而崩塌时,岩洞内壁一侧的排水系统被破坏,小股的水流已将血迹冲散开来,融进泥土。
断裂成几块的石板压在他身上,从缝隙里漏下的冰冷的、甚至低至零下的水,和着泥浆裹住了他。
跟她一起将人挖出来的战士们终于能懂,为什么生命探测仪在探测那么久后都没半点迹象。
他伤得很重。
或许该庆幸滚下车时撞在岩洞内壁一旁;
或许更该庆幸倾倒的石板替他挡下了过重的重量;
但长时间的泥浆包裹,身处零度以下环境,那已然微弱的生命迹象依旧揪心。
等抵达医院时,她终于双膝一软,扑跌在了光滑的地面上!
撞破的伤口痛得钻心,她却还要爬起来跟着进去。
“彤彤!”庄静妍随后跑上来,架起她,看着她被岩石割破的掌心和十指,磕破无数次的膝盖,心疼得无以复加,“你先也去处理一下伤口,斯然已经送进去抢救了,你要维持体力,等他出来,你知道吗?”
她已经哭得红肿的眼睛盯着急救室的方向,滂沱而下的泪水挂在脸上,颤抖着,这才恍惚看向了庄静妍。
“起来,”庄静妍不顾脏和冷搂住她的腰,“孩子,对,快起来。”
“妈。”她这才忍住了痛哭爬起来,在庄静妍的引导下坐上了一旁的长椅,叫了她一声。
“我在,你要什么?”庄静妍赶紧说。
“我在这里守着。”林亦彤抬起染了血水泥污的小脸,说,“你去休息吧。”
这……
她怎么可能去休息?
“妈陪你一起守着……”
“你去休息吧。”她冰冷的小手签了庄静妍,将她往外推。
这病房之外有她,够了。
唯有她在这里守着才是有意义的,对其他人来说,他的死活,都造成不了什么,他也不会在乎。只有对她来说有用。
没找到他尸首前她任何揣测都不信。但现在找到了,他如果活,那边好,如果死了——
她兀自低着头想着,嘴角勾起了一抹突兀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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