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阁在哪儿?江莫尘并不知道。平日出行都有马车和随从,从没有像今日这般单独出行过。
出了王府穿过几道小巷转入大街,询问街边小贩,得到答案后转身离去。不过,临走时小贩脸上那一抹怪异的笑容,着实让他感到一阵莫名其妙。
大街上车流不息,人来人往。此刻已是申时,西方天空上的太阳隐隐有落下的冲动。一路前行,心情也随着距离王府越来越远渐渐变的好起来。
天香阁……这般文雅的名字,应该是一个好地方。是酒楼或者茶馆吧,这样的名字会凭添几分儒气。
他一边走,一边问路。可是随着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他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了。站在街边,闻着满街的胭脂水粉味,看着一栋栋锦缎飞舞的楼阁,他顿时感到一阵无语。
这里是途安坊,长安城东市著名的烟花巷坊。原来,天香阁居然在这里。不是酒楼,更不是茶楼,而是一家……青楼。
此刻,他终于明白那些为他指路的人们,脸上为何会出现那般怪异的表情了。想到这里,一时尴尬无比。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彭长青那小子居然会在大白天约他在青楼见面。这个人真是……极品。
为此,他恶俗地腹诽道;就算想要迫不及待地表现出浓厚的善意和友情,也不至于在大白天逛青楼吧!
所谓兄弟之间有三宝:一起上过战场杀过敌,一起喝过烈酒吃过肉,一起逛过青楼泡过澡。
站在天香阁的门前,恍然间感慨万千。此刻,他只希望彭长青已经走了,否则还真担心自己会不会一时冲动,管不住拳头。
门前一小厮看着江莫尘犹豫着要不要进的模样,想着自家少爷的交代,觉得眼前这位贵公子应该就是少爷所等的诚郡王。再次打量一番,试着上前询问道:“这位公子,您可是泰康王府的小王爷?”
江莫尘回头见一小厮立于身前,心情本就不佳的他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小厮见状,立刻恭敬地说道:“小王爷,我家公子让小的在这里等您。”
小厮在前面带路,江莫尘跟在身后。这天香阁内装饰的典雅精致,回廊香园,别具一格,没有看到莺莺燕燕的场景,颇显冷清。如此情景,他的眼中流露出一抹诧异。心想:就算青楼姬坊昼间冷冷清清,也不至于像这样空荡荡不见人影吧?
他这样想,不免心生几分警惕。不过,这样一个安静的环境,竟让他的心情好了许多。他并不知道,这满屋飘散的香气有宁神的功效。这座天香阁也不是普通的青楼乐坊,而是太子名下的产业。
穿过回廊,天香阁后面的院落更是别有洞天。小厮将他带到一座独院前,便垂手退去。院中花木繁盛,香气袭人。耳边传来一阵琴声,曲调悠扬,萧肃四方,反而与这院中格调格格不入。
他推门而入,石阶上响起一串脚步声,琴声也就此戛然而止。前方的阁亭里,彭长青负手而立,微笑相望。身旁一位绿锦女子,手抚古琴,回眸一笑。这笑容可真是应了那一句‘回眸一笑百媚生’。
彭长青迎前笑道:“郡王爷,您可让我好一通等啊!”
江莫尘闻言有些尴尬,解释道:“昨夜醉酒,今日醒来已是未时,险些忘了与长青兄之约,真是抱歉。”
“郡王爷今日能如约而来,已经让彭某感到很意外了,等得再久也值得。”
江莫尘笑道:“看来长青兄是认定我不会来了。”
“非也,非也!我相信郡王爷一定会来。”
彭长青说着托手相请,两人相继落座,绿衫女子在一旁斟好茶水,继续抚琴。美人抚琴,风景雅致,茶香四溢,琴音绕梁。
彭长青唇微沾杯,抬首笑问:“郡王爷觉得此地如何?”
“幽静雅致,别有洞天。”发一声感叹,江莫尘接着说道:“呵呵,不瞒长青兄,就在一刻钟前,我还真想转身回去。”
彭长青自然明白言中之意,应道:“这天香阁虽是烟花之地,却又与别处不同。别处莺歌燕舞,此处辟谷幽兰,藏在这烟花巷中,的确会让人误会。”
“看来,这天香阁的主人也是一位妙人。”
闻言,彭长青笑而不语,引得江莫尘好奇追问道:“莫非天香阁的主人是长青兄?”
彭长青摇头道:“郡王爷太抬举彭某了。如此独特之地,它的主人自然不凡。这天香阁的主人,郡王爷也是认识的。”
“哦?何人?”
“当今太子殿下。”
闻言,江莫尘轻笑一声,手指转动着茶杯,良久,道:“不知长青兄今日请我来此,所为何事?”
彭长青洒然道:“无他事,只想请郡王爷喝茶。”
“喝茶……这茶,确实是好茶。”
江莫尘举杯细饮,不多时杯中水已见底。彭长青提壶而斟,笑道:“请郡王爷多喝几杯。这南海苦茗越是喝到后面,才能品出味道来。”
江莫尘用手挡住茶杯,道:“品茶如品人,什么茶好喝自然只有自己知道。小弟本就怕苦,这茶喝一杯刚刚好,若是多喝几杯,恐怕会生厌了。”
彭长青手腕一抖,茶壶嘴正好弹开江莫尘的手,看似随意不小心,力道却刚刚好。
江莫尘心中一凛,灵气聚于手掌,挥手欲要再挡。彭长青手指间一用力,登时将挡来的手掌弹开,另一只手轻轻在石桌上一拍,震荡开来的灵气登时消弭于琴音之中。茶水稳稳倒入杯中,荡起一圈圈微波。
“郡王爷没有喝过,又怎知会生厌?请!”
江莫尘吃了暗亏,心情自然不好。他含笑接过彭长青递来的茶杯,一口饮下。茶水入喉,微烫。然而随后一股清凉回涌,参杂着丝丝甘甜。他心中称奇,抬头望向那张儒雅含笑的脸,道:“长青兄的茶道功夫果然了得!”
彭长青依旧那一副清风淡雅的表情,说道:“郡王爷谬赞了,茶是好茶,水是好水,与茶道功夫无关。”
亭中清风微暖,一旁水榭,满池绿波,游鱼嬉闹。在清雅的琴音之中,两人缓缓而饮,附庸风雅,谈论古今,不多时一壶茶已尽。
绿衫女拿着茶壶离开,彭长青起身走到水榭前,看着池中游鱼,背对着江莫尘幽幽说道:“想必郡王爷一定好奇,我为何要在太子的监控下请您喝茶。”
“我确实好奇。”说着,江莫尘起身走到彭长青身边,问道:“不过长青兄现在才说,就不怕你我之言传入太子的耳中吗?”
彭长青大笑几声,眼中带着几分戏谑:“莫尘兄放心,接下来你我之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此之外,恐怕也只有这满池游鱼能够知晓。您可以闭着眼睛感受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变化。”
闻言,江莫尘闭目聚灵,默念凝神诀。他能够感觉到周围灵气飘散,却又很有规则地聚在一起,在这座水榭亭阁周围凝聚起一道屏罩。他猛然回想起刚才绿衫女所奏之音,心中一阵凛然。
以音隔音,神鬼莫知。如此浑然不觉,果真是高明!
此刻,他才明白,为何会喝那么久的茶,为何会弹奏那么久的曲。那位奏琴的女子,恐怕也是不简单。琴音不绝,只为织起这道灵气屏障。如今水已落,那方青石尽收眼底。
江莫尘睁开眼,由衷赞道:“好一个水落石出,琴音绕梁!长青兄果然高明!”
两人相继回到石桌前,相视而坐。彭长青敛起脸上笑容,神情颇为严肃。他从怀中取出一串玉珠递给江莫尘,道:“莫尘兄可识得此物?”
江莫尘看到这串玉珠登时站起来,一股杀气从眼中射出,厉声道:“这手链你从何处得来!”
彭长青没想到江莫尘会有如此反应,神情微愣,又从怀中取出一串几乎一摸一样的玉珠:“这串珠子应该才是莫尘兄的。”
江莫尘看着桌上两串玉珠,眼中煞气流转。彭长青猜测的没有错,这两串玉珠的确有联系。这两串玉珠本来就是一对,当初在两界山中,清玄师伯将一串给了他,将另一串给了佟九黎。两串玉珠,两人各自一串,这是清玄师伯对他们的祝福。
不过,他的那串玉珠之前在翠华山中遗失,后来他重伤昏迷,自然没有机会去寻找。想想应该是被彭少恭那个小子捡走了,如今彭长青拿着也不足为奇。可是,阿九的这串玉珠为何也会落入彭长青的手中,难道他知道阿九的下落?
凉风习习,彭长青却是全身冒汗。见到江莫尘如此神情,他意识到这件事情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简单。于是,赶忙解释道:“莫尘兄的这串玉珠是我那弟弟交给我的,想必您已经猜到。而另外一串的来历,还得从数月前说起。”
闻言,江莫尘猛然抬起头,认真听着。
“那一夜,我家老爷子大寿,家中所养供奉大多数赶来贺寿。然而就在这一夜,我家城外的庄园却遭了贼。那几个贼人不但盗走了密室中的十颗绝尘丹,还杀害了我彭家留守庄园的三大供奉,伤十余人。这串玉珠便是其中一个贼人留下的。我一直负责追查此事,却一直没有头绪。后来,我那弟弟彭少恭从翠华山归来,并被您打伤卧床,某日手持这串玉珠把玩,偶然被我看到。当时我便觉得这两串玉珠必有联系,一再追问,得知这串玉珠可能是您遗失的。”
此刻,江莫尘已经冷静下来。他仔细听着彭长青的讲述,目光落在那串玉珠上,久久不能移开。
绝尘丹是突破忘尘之境的必备丹药,世间能炼出绝尘丹者甚少,故而一直千金难求。一个修行者,若想突破忘尘之境到达凝丹之境,绝尘丹必不可少。彭家拥有十颗绝尘丹,便相当于拥有十个凝丹之境的强者,其重要性不言而喻。而彭家绝尘丹被盗,这无疑就是一场灾难。
绝尘丹的重要性彭家不可能不知道,如此贵重之物所知者甚少,如何能够被几个贼人一举盗走?阿九又为何身在其中?
江莫尘抬起头,开口道:“长青兄,能够如此轻易盗走你彭家十颗绝尘丹,必定对你彭家了若指掌,早有计划,而且还有着强大的实力。这样的人在整个大唐屈指可数,你可有怀疑的对象?”
闻言,彭长青苦笑一声,道:“在看到这串玉珠时,我的怀疑对象是你。不过现在……罢了,我一定会查清楚!”
顿了顿,彭长青接着说道:“莫尘兄,不知这串玉珠是何人所有?”
江莫尘长叹一声,道:“是我师姐的。”
他将如何与阿九遇袭,如何离散,全都告诉了彭长青。虽然其中有所隐瞒,但还是将彭长青想要知道的事情交代清楚。
听完江莫尘的讲述,彭长青一言不发,脸色一阵青紫。
良久,彭长青神色稍转,开口道:“多谢郡王爷解惑!”
彭长青对江莫尘的称呼改变,这也证明他是由衷的表达谢意。通过江莫尘的讲述,他已经有了新的分析。
江莫尘显然也猜到了这一点,开口问道:“长青兄心中可有答案?还望明示。”
“根据莫尘兄所言,我判断袭击你与你师姐的是鬼刹宗的人。南楚鬼刹宗,居万毒谷,宗门弟子善使毒。百虫散之名我也曾听说过,源自西域。我之所以断定是鬼刹宗,因为我曾得知鬼刹宗门主手中便拥有此毒。而在数月前,鬼刹宗已经并入隐龙盟。我想,盗我绝尘丹的贼人,定是隐龙盟派来的!”
此刻,绿衫女子第二次沏好的茶已经见底,琴音不绝,却被亭中两人身上的煞气所乱,凝聚在屏罩上的灵气也变得混乱起来。
院墙外传来一阵风啸声,彭长青暗道一声不好,赶忙将手中茶杯掷向池塘。一旁的江莫尘也将两串玉珠揣进怀中。
绿衣女子指速变快,琴音激流跌宕,急转回澜。一瞬间,周围灵气迅速散去,与旁处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