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儿，这事牵扯众多，而且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就算你去查，很可能也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墨千玦开口的时候，不敢去看朝歌的眼睛。
“现在最要紧的，是把灵巫族那两兄弟照顾好，不是吗？”
朝歌皱着眉点头，“阿秋和阿冬我当然会好好照顾，可是村长他们死得不明不白，查不出真凶，那就等同于埋了一个定时炸弹，阿秋和阿冬永远会活在威胁的阴影里。”
朝歌瞳孔缩了缩，语气肯定地开口，“而且听刚才陆叶和项鲁说的，我觉得屠村这件事肯定有内情，但具体是什么情况，可能得亲眼看到那个尸坑才能有所发现了。”
朝歌说完，抬起茶杯喝了一口，站起来一边脱衣服一边往屏风后面走，“天都亮了，也没时间睡觉了，我洗漱一下就出发吧。”
朝歌说着，伸手探了探浴桶里的水，耽搁这么久，水已经凉了。
想着再去烧水太耽误时间了，朝歌一咬牙，想着速战速决洗个凉水澡，反正千渝城气候湿热，应该不会感冒的。
朝歌的手刚搭上亵衣的系绳，就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我去帮你烧水，洗完好好睡一觉。”
墨千玦低头埋在朝歌的颈窝上，“什么都不用想，睡醒吃饱，我陪你去灵虚观。”
“可是灵巫族……”
墨千玦环在朝歌腰上的手臂收紧几分，闷闷地开口，“不用去了，他们没死。”
朝歌一愣，脑中之前因为信任墨千玦而排除掉的可能性，一一串联起来，问题变得显而易见。
朝歌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去拉墨千玦的手臂。
墨千玦心里一惊，以为朝歌生气了，她因为气自己欺瞒伤心断发的样子还深深刻在墨千玦脑子里，如今自己再犯，她是不是不会再原谅自己了？
“歌儿，你听我解释！”
墨千玦手上一点都不敢松，语气着急，“我不是有意瞒着你的！”
墨千玦甚至都来不及解释更多，那种害怕失去怀中人的恐惧侵蚀他的四肢百骸，他埋头在朝歌的肩膀上，一遍一遍地小声重复，“歌儿，歌儿，歌儿……”
朝歌拍了拍墨千玦肌肉绷紧的手臂，“我知道，先让我把衣服穿上，冷……”
墨千玦一愣，手触电一般地松开朝歌，拿了挂在屏风上的外裳给朝歌穿上。
穿好衣服，墨千玦的手抬起来几分，悬空了几瞬，又收了回去——
松开手，再去不管不顾地抱她入怀，需要成倍的勇气。
墨千玦眼底的神色让朝歌心里抽了一下，原来他这么害怕失去自己吗。
以前朝歌不相信，现在看着面前这双猩红的眼睛，她开始相信，原来一个人爱你，真的可以从眼神中看出来。
朝歌拉起墨千玦的手，放到自己腰上，她也伸手搂住墨千玦，靠进他怀里。
“我只有一点点生气。”
朝歌开口，仰头看着墨千玦，“只要你抱抱我，我就一点都不生气了。”
墨千玦低头，仔细地辨别着朝歌的眼神和神色，确定她真的没有生气，才松了一口气，收紧双臂，紧紧抱着怀里温凉的小丫头。
“歌儿，对不起……”
墨千玦喉结滚动，对不起有事瞒着你，对不起没能彻底把你隔绝在危险之外。
“玉儿，之前我气你对我隐瞒世子的身份，并不是单纯因为你对我有所隐瞒，我真正生气的，是你明明心里有我，也知道我喜欢你，但你却丝毫不问问我的意思，就要把我推开。”
“我知道，我知道……”
朝歌轻轻摇头，墨千玦其实还没有完全明白，如果他真的知道自己最生气的事情是什么，现在就不会这么紧张了。
“玉儿，在一起是两个人的事情，就算离魂散让你命不久矣，三年后你会离开我，可到底是选择长痛不如短痛，还是选择一起度过这三年，都应该由两个人来决定。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我有知道实情的权利，你不说出来，你怎么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呢？”
墨千玦喉结滚动，没有开口。
这事确实是他不懂，要不是之前在千殇山说清楚了，或许他永远都不知道的，自己认为的对她好的事情，其实并不是她想要的。
“所以，我气的是这个，至于其他的，不过是火上浇油，让我气上加气罢了。”
朝歌说着，小脸一鼓，微微鼓着嘴，气呼呼的样子，看得墨千玦眸光一下子就化了。
“就算你现在选择离开也来不及了，到我死之前，都不会再放开你了。”
朝歌轻笑，“那不再抱紧点？”
墨千玦依言收紧手臂，相拥的感觉真是太好了，能慰藉平生一切痛苦和不安。
*
天光大亮，早膳也端进来了。
两人在桌边坐下，墨千玦给朝歌盛了一碗粥，吹了吹才递过去，“当心烫。”
“嗯。”
朝歌接过碗，舀起一勺晾着，问道，“好了玉儿，赶紧跟我说说，那个尸坑到底怎么回事，灵巫族人现在怎么样了？”
“你别急，既然我开口了，便都会告诉你的。”
墨千玦看着朝歌，抬起手摸了摸朝歌的脑袋，心疼的眼神中透着几分愧疚，“本来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事的，可没办法，我们歌儿太聪明了，实在瞒不住……”
朝歌轻哼一声，“那当然，就算你不说，等我去到极坞，看到尸坑，肯定也能发现的。哼，还算你交代得及时，否则可就不是生气一点点了！起码生气三点点！”
朝歌伸出三根葱白的指头，逗笑了墨千玦。
墨千玦摇头，生气三点点是什么说法？那种拿她完全没办法的眼神宠溺又疼爱。
“尸坑里的人，一半是灵巫族，另一半是在四国提前找好的被处死刑的人，可能天色太晚，你的人没注意到，尸坑里的，满头白发的人很少。”
墨千玦这么一说，朝歌立马就反应过来了，“这么说，死的那一半灵巫族人，大部分是四肢溃烂，死期已定的，他们是自愿赴死的？”
“嗯。”
墨千玦点点头，“我们离开后，十一便带着十六殿的人，抄小路赶去了极坞。我们准备的死尸够多，是可以把他们全族人都替换出去的，但十一跟灵巫族老族长沟通的时候，他拒绝了。”
想起那个杵着手杖，鹤发童颜的老人，朝歌明白他这么做的用意。
既然要这么麻烦地演一出屠村的大戏，那肯定是准备给人看的，如果演员全都换了，很容易被人看出端倪，只有真真假假才能把戏演到极致。
“如果真有人不信灵巫族被灭族，前去仔细查看，就会发现，还有那么几个人能勉强认出容貌，而他们就是灵巫族人。”墨千玦开口。
“嗯，再加上还有阿秋他们两兄弟活着，看戏的人应该就会相信灵巫族的其他人都已经死了，注意力放到这两个孩子上来，其他人反而能更安全一些。”
朝歌说着，皱了皱眉头，虽然说一族血脉里留下两个最年轻的才是最符合逻辑的，可是这样的话那两个孩子要面对的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十一他们已经安排，让大家乔装打扮去鬼殿各个分殿了，墨月回安阳城的时候，把灵巫族族长也带回去了，等我们回安阳城，你就能见到。”
墨千玦说着，从袖子中拿出一张信纸。
“这是他离开前留给你的信。”
朝歌接过信纸展开，信上字迹潦草，看得出是匆忙写下的。
只有几句话，最重要的内容就是告诉了朝歌，为什么让小胖孩留下来的原因——
小胖孩是百年后，灵巫族中出现的唯一一个被鬼神选中的人——小胖孩能和鬼神进行无限交流。
“他说，在你们进千殇山后，阿冬第一次和鬼神联结，按照阿冬的说法，鬼神让他留在你身边，因为你身边有最纯正的圣洁之血。”
朝歌收起信封，“也就是说，在十一他们去极坞之前，村长他们就知道我是圣女了？”
墨千玦点头，“不过事关重大，除了灵巫族族长一人，没人知道了，小胖孩完成无限交流后，昏睡了四五天才醒，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小胖孩上次是怎么和鬼神交流的？”
“十一传来的消息里没详细说，但应该不是他能控制的，说是突然中邪昏迷说胡话，然后就被族长带进了屋子。”
朝歌心头一紧，“村长跟我说他们灵巫族这种与鬼神无限交流的能力，是要用寿命做代价的……如果小胖孩不能控制与鬼神的交流，每次都是靠鬼上身的话，岂不是他随时可能没命？”
“不排除这种可能。”
墨千玦说着，摸了摸朝歌的脑袋，“但现在也不用太担心，他们灵巫族中肯定会有办法控制的，等到安阳后具体问问他们族长。”
“玉儿，你说灵巫族离开极坞，到底是会威胁到谁啊？”
朝歌的脸上难得露出这种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情，“从知道圣女的诅咒其实是一种保护开始，我就在想了，这都成百上千年过去了，玄烨国都没了，灵巫族的存在还能威胁到什么人？”
“这个我现在还不能确定。”
虽然没有证据，但墨千玦猜测灵巫族可能是与岛上有关。
冷离师从那座岛，柳然那小子更是和岛上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都知道阿秋是灵巫族的人了，如果当初圣女把灵巫族困在极坞，就是为了防备岛上之人的话，冷离和柳然一离开千殇山，那岛上估计很快就会收到消息了。
而墨千玦在村子里的时候，说去安排的就是这件事，他之所以要这么麻烦，准备死刑犯的尸体，尸坑，造成屠村的假象，都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至于那座岛，不到万不得已，墨千玦绝对不会跟朝歌提起。
以前不会，在知道她身上有圣女血脉后，就更不会了。
见墨千玦说不确定，朝歌也就没追着问了，她现在满脑子在想另外一件事。
信上的最后一句写着——
【灵巫族承圣女大恩，以阿冬的灵巫天赋为报，助您完成使命。】
朝歌一直在想这句话，眉头越皱越紧，拿起筷子好几次都是又放下了。
“怎么了？”
墨千玦给朝歌夹了一筷子菜，安慰道，“歌儿不必太过担忧，我会处理好这些事的。”
“玉儿，你知道村长说真的，圣女的使命是什么吗？”
墨千玦摇头，神情也变得凝重，“圣女有为众生祈福的责任，但在我接任墨家一百多年里，从未听说过圣女的使命一说。”
这也是墨千玦把这事瞒下来的最重要的原因。
使命这种东西，一听上去就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而且因为完全未知，墨千玦怕超出他能掌控的范围，护不住朝歌。
“奇怪了，我都不知道我有什么使命，让我完成什么呢？”
墨千玦心里一沉，但脸上却没有太大变化，微微弯起唇角，“歌儿什么都不必去完成，圣女也好，使命也罢，都比不过你的平安快乐。”
朝歌点点头，低头喝粥的时候，眼眶有点微微泛红。
若是普通人，说出这样的话或许没什么奇怪的，可玉儿是被家族使命困住百年的人啊，他一定是特别特别爱自己，才会说自己的平安快乐比所谓的使命更重要。
被人爱着的感觉，会让人的泪腺变得不听话。
朝歌突然不说话，墨千玦就察觉到她眼角的湿润了，墨千玦心口发疼——
他的歌儿以前肯定没有被人关心爱护过，才会因为这样一句话，而感动得眼睛发红吧。
一想到，自己可能时日不多，墨千玦真是恨不得把攒了一百多年的爱，毫无保留地统统给她。
因为她值得啊……
两人默默用早膳，不再说话，吃得差不多了，项鲁和陆叶敲门进来。
“阁主，我们也睡不着，不如早点出发吧？”
朝歌擦了擦嘴，抬头看着两人，“极坞的事情我会重新安排人去查，你们去准备一下，午膳过后我们就出发去灵虚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