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换了一身柳然的衣服,梳洗了一下,坐在树屋的外面,看着即将落下的夕阳,橘红的颜色,混着即将到来的黑夜,把苍翠的雨林,染成脏橘色。
极险之处,有极美之景。
这落日雨林的景象,称得上世间绝景,难得一见。
这个时候,要有一壶酒就好了。
朝歌这么想着,背靠在树上,支起一条腿,胳膊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整个人慵懒自得,那淡然的神情,仿佛周围的一切和未知的危险都与她无关,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唯一重要的,只有那轮西沉的落日。
冷离那双寒冰般的眸子,在橘色的夕阳暖光下,似乎也没那么凉了。
只是朝歌看向远方,而冷离却在看她。
在岸边转头,看到她手握匕首,眼睛都不眨地刺死那条鳄鱼的时候,那双沉静冷血,无感无情,除了空洞只剩杀气的眼睛,刻进冷离的脑中。
冷离好奇,她一个年纪还不到二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眼神。
那种漠视一切的眼神,根本就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会有的眼神。
在安阳城城郊的时候,冷离就知道了,这位夙家三小姐不似表面上那么简单,那时候,尽管她出手狠厉刁钻,可也不似方才她把匕首刺进鳄鱼背上时那样,浑身充满一种毁灭感,这才是她动真格时候的状态吗?
这种状态下的她,像是手刃无数生命,踏着无数尸体,满身鲜血,从地狱而来的鬼使。
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冷离微微蹙眉,看着那双平静淡漠的眸子,看她嘴角勾着浅浅笑容,让冷离有一种错觉——
好像在河岸边与鳄鱼厮杀的那个人与此刻目极远眺看夕阳西沉的她,不是同一个人。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她?
看着最后一抹光,消失在雨林的尽头,朝歌莫名觉得眼眶有点发酸。
再美丽的景色,也会有消失的一刻,留不住的。
日升日落,万物流转变化,这是不变的定律,纵然不安,却也无法阻止一轮朝阳初升,纵然不舍,却也无法挽留一抹夕阳的余晖。
一切顺其自然,或许就是最好的。
“冷离太子,我脸上有东西吗?”
朝歌没有转头,视线还是看着远方,看着夕阳消失的方向,微启薄唇。
特工天生的直觉,冷离的视线才落到自己的身上的时候,朝歌就有所察觉了。
本来她是懒得主动和冷离说话的,可这位杀神太子那眼神,冷飕飕的,太渗人了,再不开口,她都怕自己在热带雨林这种地方被活活冻死。
冷离这种人,是不知道尴尬为何物的,偷看别人被当场抓包,也不觉得有什么,反而坦然地开口提问:
“你杀人的功夫,谁教的?”
“我说是自学成才,你信吗?”
“自然不信。”
这样的身手,和面对危险的时候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戮之气,绝对不是能学出来的,所以与其说冷离想问朝歌师承何处,不如说冷离想知道朝歌到底杀了多少人,才能练出那样一双眼睛。
“不信你还问?”
朝歌偏头,看向冷离的时候,微勾起一侧的嘴角,笑容有几分嘲讽。
“就算是闲聊也得看看对象吧,我和你很熟吗?”
冷离抿唇,稍微坐直了几分,“咳咳——你好,我是东陵国太子,冷离,师承玉仙岛。”
朝歌有点无语,“冷离太子这是在自我介绍吗?”
冷离一愣,难道有什么不对吗,他看别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都是这样说话的啊,彼此寒暄一下,不就熟了吗?
还是他说的太简单了?
冷离清了清嗓子,开始自我查户口。
“我是七月十四的生辰,离字是我生母所取,东陵皇帝酒后乱性才有了我,五岁的时候……”
“打住打住!”
朝歌抬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赫赫有名的杀神,你的传奇经历谁不知道?五岁刃生母,九岁成太子,十五岁斩杀北州战神……这些事,随便拉个打酱油的孩子都知道,就不劳您再说一遍了。”
冷离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
冷离后面的话没来及说出来,朝歌抢先一步开口。
“不管是怎样的,我对冷离太子的身世经历,完全不敢兴趣,较浅莫言深,天黑了,早点休息吧。”
朝歌说完,收起软梯,钻进了树屋。
“不是这样的……”
冷离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视线还没从刚刚朝歌坐着的地方收回来,他自己都没发觉,他如冰霜般的眼眸下,有几分失落。
因为什么?
因为自己没说话的话?
还是因为她不愿意听自己说话?
脑海中再次浮现她刺杀鳄鱼时候的眼神和表情,冷离皱眉,似乎是讨厌这种对一个人好奇的感觉。
日落后的雨林,一片黑寂,和鳄鱼搏斗了快一天的时间,哪怕是杀神也有点顶不住了,所以哪怕脑子里还有很多关于她的事情想不明白,冷离也没精力再多想了,坐了没一会就钻进树屋休息了。
差不多过了两个时辰,树屋里的人都睡熟了。
偶尔滴落的水珠,雨蛙吐舌把蚂蚁卷进肚中,蜥蜴粗糙的皮贴着树枝缓缓爬走,甲虫踩在落叶上寻找适合就建穴的地方,蛛蚊嗡嗡的声音,夜间觅食的动物穿过树枝的窸窣声……
雨林的夜,并没有因为这些闯入者而有所区别。
黑暗中,朝歌的眼睛骤然睁开!
有人!
朝歌平躺着,手上握着匕首,眼睛澄澈清亮。
朝歌半个身子钻出树屋,就见一个人形的东西,用极快的速度,往阿秋住的树屋上爬。
那东西看形状与人无异,可爬树的速度和动作又不是人类能做到的。
人形怪物?!
朝歌皱眉,雨林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莫非是这千殇山里还有原始部落和土着民?
那东西速度极快,转瞬就爬到了阿秋的树屋前,朝歌没时间多想,手一扬,飞出去的匕首刺到人形怪物的后背上。
巨痛让那怪物从树上跌落,发出的声音是如野兽般的惨叫,朝歌清楚地看到,暗黑中,那怪物的眼睛,亮绿亮绿的!
朝歌没放软梯,直接用匕首减速,从十多米的树上跳下来,尽管反应已经很快了,但也来不及抓住那怪物。
那怪物虽然是人形,但却是如兽类一般用四脚奔跑,速度极快,三两下就跑进了密林中。
显然,那怪物对千殇山很熟悉。
凄厉的叫声吵醒了睡梦中的人,冷离反应最快,朝歌跳到树下的同时,他也飞身下来了。
“怎么了?”
朝歌蹲下身,用指头蘸了一点地上的血迹,尝了尝,芯片给出的结论是,这是类人猿的血。
朝歌抬起头,看着冷离问道,“你们来这几天,看到过长得像人一样的动物吗?”
“没有。”
冷离也看到那怪物仓皇逃脱的样子了。
“阿姐,这是什么啊?”
阿秋从树屋上下来,手里拿着一个尖利的石剑,手掌长度,石剑上暗红色的东西,应该是血迹,想必应该是刚才那个人形怪物留下的。
朝歌接过石剑,仔细查看。
类人猿能制造一些简单的工具这不奇怪,可这石剑制作精细,柄上还有花纹,更像是出自人类之手。
那怪物究竟是什么东西?
是高度进化的类人猿?还是千殇山中某个原始部落里的人豢养的宠物?
冷离同样蹲下,看着思索中的朝歌,小声打断朝歌脑中的思绪,“这东西是来觅食的?”
“不会。”
朝歌摇头,“阿秋的书屋靠中间,以那东西来的方向看,它会经过大雷,洛水还有我,我们三人的树屋,如果只是觅食,它何须舍近求远?”
朝歌看着手里的石剑,自言自语地开口,“这东西,更像是冲着阿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