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走，不要走……”
墨千玦的声音压抑又克制，他开口的时候，两滴血顺着嘴角，滴落在朝歌的肩头。
墨千玦这一抱，可把苏白白和阿灭吓坏了，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人吗？
因为沸血症的关系，墨千玦这么多年一直活得很克制，别说表露感情了，就连喜怒哀乐都很少能从他脸上看到，那双猩红的眼睛，便是他所有情绪的出口了。
现在居然可以从他嘴里听到挽留的话，简直不可思议。
把那透凉的，小小的人揽进怀里的时候，墨千玦自己也吓了一跳。
见她要离开，这完全是下意识动作，感情战胜了理智，如果再多给他一瞬，墨千玦一定不会往前迈步，因为他知道，离开这鬼宅大将军府，对她而言是好事。
让她离开，这样的念头，在抱住她之前或许还有用，可当抱住她的时候，墨千玦脑中就什么都想不了了。
去他的沸血症，去他的离魂散，去他的世子身份，这些东西统统靠边！
墨千玦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让她走，留下她！
被这一抱，吓得最厉害的人，还是朝歌。
他的怀抱，依旧温暖得让人舍不得离开，他怀中的气息还是那么熟悉……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身份变了，连带着让这个怀抱，都变了味。
朝歌想推开墨千玦，可墨千玦的力气实在太大了，如同惩罚一般，朝歌每试着挣脱一次，墨千玦的手臂便收紧几分。
洛水想上来阻止，但是被阿灭拦住了。
尝试几次挣脱不开，朝歌便放弃了，垂着手，任由墨千玦抱着，只是开口的声音更加冰冷了，“世子这是何意？”
墨千玦先把喉咙口的血全都压了下去才敢开口，“你不能走，你是这大将军的世子妃，是我的夫人，你不能走！”
“夫人？”
朝歌冷笑一声，“世子何时把我当成过夫人？”
“可你就是！”
墨千玦开口着急，血顺着嘴角流出来，丑儿看到吓了一跳，刚准备开口，苏白白却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出声。
苏白白算是看出来了，这些疙瘩，今天不让他们一次性说清楚，讲明白，那以后可有得折腾，后患无穷。
“是啊，我是世子妃……”
朝歌笑着摇摇头，脸上的苦笑让人看了都心疼。
“原来是这样啊，那你在神庙救我，到底是世子救了世子妃，还是玉儿救了朝歌呢？”
阿灭皱了皱眉头，“这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大了去了，墨千玦也知道这个答案对朝歌而言很重要，可现在他实在张不开口，墨千玦抬起扣在朝歌背上的手，咳了一捧血在手心里。
“哈哈哈哈哈哈——”
朝歌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真是蠢啊，蠢得不可救药！”
朝歌眼神一瞬间变得凌厉，卯足了劲一把推开墨千玦，墨千玦下意识地把握着血的手藏到身后，踉跄两步，要不是苏白白撑住他，他估计能直接摔了。
“我怎么能因为你陪着我跳下沟壑，划破手掌带我逃离神庙就妄想你把我看得比生命重要呢？”
朝歌笑得已经有几分癫狂了，吓得小桃和丑儿赶紧上来扶住她。
曾经自己倾心林远，就是因为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他为自己挡了一枪，所以才认定他是会对自己好的人。
毕竟能为了自己拿性命去冒险，这样的人难道不值得信任吗？
可赤裸裸的事实告诉朝歌，人性里的自私，和人际关系里的利用是不可规避的，表面上越大的牺牲，对应着的图谋也越大！
自己怎么那么蠢呢，在林远身上吃了这么大的亏还不长记性，以为自己穿越了，事情就不一样了，就会有人真心对待了？
林远自己好歹认识了几年，可眼前的这人，不过月余，自己是着魔了还是被下降头了，怎么就会傻乎乎地相信，他为自己付出的所有只是源于真心呢？
“我怎么配呢，怎么配呢……”
朝歌喃喃自语，陷入了极度的自我怀疑之中。
她无父无母，不知道身份来历，她手上沾满鲜血，她是踏着同伴的尸体活下来的人，她是连体温都异于常人的怪物，她的灵魂早就残破不堪了，这样的她，怎么配有人真心去爱呢？
她到底在痴心妄想什么？
“小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小桃慌乱地摸了摸朝歌的脸，见朝歌完全不回应自己，她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歌儿——”
墨千玦神色痛苦地开口，她眼神中的痛苦让墨千玦不敢直视。
看朝歌这幅样子，他心里更痛百倍。
她应该是什么时候都淡然随性的啊，应该是眼波清澈，眸中俏皮灵动的啊，现在这样满目哀伤，痛进心里的模样让墨千玦怎么受得了？
明明当时瞒着她就是怕她受伤，可墨千玦现在才反应过来，伤她最深的人，就是自己。
“世子直言吧，到底想要什么？”
当初林远费尽心思接近自己，是为了爷爷的研究成果，为了芯片，为了海神之泪，那玉儿呢，为了天石吗？
朝歌一把拽下手腕上系着的绳结，“你要的是这个，对吗？”
朝歌把绳结甩在地上，“不对，在鹿鸣山的时候，我给过你，你没要，那你要什么？”
小桃知道这东西重要，所以赶紧捡了起来。
“小姐，我们走吧，走吧……”
朝歌这样子彻底吓坏小桃了，就这一会的功夫，小丫头哭得眼睛都肿了，“我们回别院去，回无名山，不在这了，不在这了……”
朝歌扭头，看着小桃布满泪痕的脸，一点一点镇定下来。
“吓到你了？”
朝歌柔声开口，抬手擦了擦小桃眼角的泪。
她还有小桃啊，还有洛水啊，她不是孤身一人了。
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他们还在自己身边，就够了。
朝歌看向墨千玦，那眼神让墨千玦心头一紧，居然有点害怕听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玉儿，你睡着这几天我想了很多，说来也可笑，不过是与你一起闯了一趟神庙，我居然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你了。”
朝歌勾起唇角，但笑容中不是甜蜜，而是自嘲。
而这句喜欢，让墨千玦猩红的眼中，掀起惊涛骇浪！
自已以为是奢求的东西，原来已经拥有了吗？
“我甚至想过，等你醒来后，我便安顿好大将军府的一切，只要你不嫌弃我嫁过一次人，那我便跟定你了，反正我是去哪里都可以的。”
“歌儿……”
墨千玦开口，眼神近乎哀求。
“可是你让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朝歌厉声开口。
“歌儿，求你了，听我把话说完。”
墨千玦的眼睛红得滴血，他想告诉她，自己爱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爱上了，之所以不敢承认，小心隐藏是因为自知时日无多，不能陪她朝朝暮暮，携手终老！
就是因为爱她，才舍不得让她一个人忍受自己死后的漫长岁月啊……
“没机会了。”
朝歌说着，抽出腰间的短剑，拉起自己半边的头发，还不等惊呼出声的小桃阻止，裂帛一样的声音钻进每一个人的耳膜里——
“南阳女子，短发不吉，我愿以生生世世不入轮回为代价，换永生永世，与你不再相见。”
一句话，说得冰冷又决绝。
朝歌说完，手上一松，柔软的头发翩然落到地板上，刺痛墨千玦的眼睛。
除了朝歌，所有人都震住了。
“走吧——”
朝歌低声吩咐，转身离开。
墨千玦想上去追，但才迈开一步，胸口涌起的血生生拦住了他。
噗——
撑了一早上的墨千玦，那口血真的压不住了，只是不知道他咳出来的，到底是毒血，还是心头血。
滚烫的血滴溅在朝歌的背上，把朝歌的眼泪从眼眶里逼了出来，身后是人砸倒在地的声音。
“玉儿！”
“主子！”
苏白白和阿灭惊呼出声，赶紧上前查看。
朝歌攥紧拳头，因为用力手指关节都发白了，顿了三秒，朝歌没有回头，大步离开了屋子。
她拿得起，便放得下！
既然意已绝，那便不会再回头了！
墨千玦闭上眼睛前看到的，是她披着半头断发，满背鲜血离开的背影。
心头如同被剜了一刀，空落落的，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