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看着手中的金簪和玉镯,洞悉了夙星月那点心思。
自己这位大姐姐,确实适合在后宅生存,演技那可不是一般地好,朝歌可是一点都不介意换个剧本陪夙星月继续演戏。
“大姐姐放心,你如今身份尊贵,身体金贵,歌儿定会安排妥当的。”
朝歌脸上勾起笑容,“大姐姐稍事休息,我这就先找苏神医来给你包扎伤口。”
“辛,辛苦三妹妹……”
看着朝歌的笑容,夙星月心里毛毛的,总觉得自己的想法好像被看穿了。
里屋。
青衫女子坐在铜镜前,朝歌站在她身侧,从她的左脸上撕下一片狰狞的假面皮。
假面皮下的皮肤虽然也隐约能见疤痕,但比起之前狰狞的模样,已经好很多了。
如此美人,只可惜了那美目流盼的左眼。
青衫女子正是沐阳雪为了打听夙府的消息,设计让夙正渊带回府的那个楼中女子,名唤素青。
素青出身贫寒,当初被她娘用一两银子的价钱卖给了一个开绸缎铺子的色鬼老头当小妾,正巧沐阳雪那日去买布料,见她实在可怜,便花了五十两,从她娘手中把她买了下来。
本来沐阳雪没打算让素青去醉三生,是素青说实在没地方可去了,沐阳雪才把她带回楼里,在进夙府之前,素青还是清白之身。
素青虽然不懂琴棋书画这些风雅之事,但容貌清丽,身段婀娜,乖巧柔弱,烧得一手好菜,入府后,说是独得夙正渊的宠爱也毫不为过,为醉三生打听到了不少东西。
入府半年,夙正渊有意给她个名分,但每次都被她用青楼出身这理由回绝了。
深宅大院里,就算素青自己无意争宠,可只凭身上有夙正渊的宠爱这一条,足够她成为王雪珍的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了。
才收到素青被王雪珍下毒偷送出府的消息,朝歌就立马让大熊去救人了,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大熊他们赶到的时候,素青已经被夙星月剜瞎了左眼,毁了半边容貌,推下了城外的河中。
人从河里救上来的时候,就只有一口气了,脸上的伤疤,朝歌还有点办法,可是眼睛,朝歌也无能为力了。
素青不知道朝歌就是沐阳雪口中的主子,只以为朝歌和沐阳雪是好友,因为朝歌这段时间帮她治脸,所以心中对朝歌很感激。
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素青眼神毫无波澜,过了半晌,突然开口——
“朝歌妹妹,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争气?”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只要你不后悔就行了。”
朝歌一边说,一边往素青左脸的伤疤上涂药膏。
素青弯唇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的无奈。
“说来也是可笑得很,雪儿让我过来的时候,我还特意回房拿了一把剪刀。”
素青说着,把藏在袖子里的剪刀拿了出来,铜制的剪刀,小巧精亮,是女儿家做女红的时候用的。
素青把剪刀放在手上打量着,“这段日子,我是靠着要报仇的信念才活下来的,刚才明明机会就在眼前,我却下不了手。”
“为什么?”
朝歌也有点奇怪,之前每次给素青上药的时候,都能感受到她对夙星月的恨意,给她报仇是沐阳雪的请求,朝歌答应了。
今天来之前她答应了朝歌不会动手杀人,朝歌相信素青是说话算数的人,相信她内心纯善不会真的痛下杀手,但没想到她居然会放弃报仇。
“我的匕首就在她面前,她知道逃不过的时候,下意识地捂住了肚子。”
朝歌站在几步外,没注意到这个细节,但素青这么一说,她就明白了。
素青她娘为了一两银子就把她卖给了色鬼老头,要说素青心中不怨,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在素青眼里,夙星月在危机时候知道保护肚中的孩子,还不算无可救药。
“就这样吧,冤冤相报何时了呢?”
素青放下手中的剪刀,“人在做天在看,她会有报应的,我不想变得像她一样。”
素青扭过头,看着朝歌,“朝歌妹妹,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谢谢你最近费心帮我治疗,谢谢你给我报仇的机会,虽然最后我放弃了,但我心里也放下了。”
“你能想明白就好。”
朝歌淡淡地开口,“因为你的事情,小雪一直很内疚,觉得都是她把你害成这样的。”
素青摇摇头,“我从来不怪她,当初要不是她花银子把我救下来,可能我早死了。”
素青这话倒是不假,那绸缎铺的老色鬼可是出了名的,据说那方面的癖好很特别,好几个被他买进府里的小姑娘,都是被他活活折磨死的。
“当初去夙府是我自己愿意的,雪儿她甚至还劝我别去,只怪我没想到那对母子居然这么狠毒,如今这样的结果与雪儿无关,我明白的。”
朝歌收起手中的药膏,“你能这样想自然最好了,先休息一下,我有点事去交代两句,一会我们一起去醉三生吧。”
“嗯,你去吧。”
素青笑着点点头,眼神平淡如死水一般。
有些事情,不恨了,心也跟着死了,人也就无欲无求,无波无澜了。
想着一会去醉三生,回来的时候估计很晚了,朝歌想着先去看看墨千玦的情况。
朝歌刚走进院子,就见端着药碗的苏白白的从屋子里走出来。
“小白,玉儿怎么样了,醒了吗?”
“还,还没呢……”
苏白白不动声地把手里的碗往身后藏,“放心吧,有我守着呢,有什么情况我会喊你的。”
朝歌点点头,虽然不知道玉儿和小白是什么关系,但看得出来小白对玉儿的病还是很上心的。
“行,我去看看。”
朝歌说着就准备往屋里走,苏白白一个跨步,挡在了门口。
“干嘛?”
朝歌一脸疑惑地看着苏白白,瞳孔一缩,语气着急地开口,“是玉儿的病情加重了吗?”
“没……”
苏白白才一张口,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呢,就被朝歌一把推开,撞到旁边的柱子上,药碗里的血晃出来,洒在廊下的花丛里,鲜花染鲜血,暗红的颜色格外刺眼。
朝歌大步走进屋子,看到床榻上安然躺着的人,才松了一口气。
墨千玦的气色已经好了很多,手脚上的伤口也都已经结痂了。
“怎么回事,这都快三天了,怎么玉儿还没醒?”
朝歌皱着眉头,神色中满是担忧,要不是芯片的检测结果一切正常,朝歌都快要怀疑苏白白的医术了。
苏白白走进来,斜眼看了一眼躺着的人,见没露馅才舒了一口气,“放心吧,他体内的毒差不多都压下去了,这次放血量太大,他需要多一点时间恢复,估计再过三两天就会醒的。”
“好吧……”
朝歌蹲在床榻旁,小手贴上墨千玦的额头,这几天,朝歌早晚都会过来给墨千玦测测体温。
芯片报告体温,37.8,朝歌知道,这个体温对玉儿来说,已经算是正常水平了。
“对了,我过来跟你说一声,我今晚不在府中,你好好照顾玉儿,有什么事你跟大熊说就好,他会来找我的。”
听到朝歌说今晚不在府中,躺在床上的人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
“你要去哪儿?”
朝歌眼睛一瞟,“关你什么事?”
苏白白努了,“你这不知好歹的臭丫头,我关心一下你都不行吗?”
“用不着你关心,你把玉儿照顾好了就行。”
“玉儿和我什么关系,用得着你交代吗!”
朝歌耸耸肩,一副不用我操心最好的表情,气得苏白白牙痒。
朝歌走出屋子,没注意到廊下那丛打蔫儿的花,花瓣上是点点暗红色的血迹。
苏白白一路追出去,确定朝歌走出院子,看不到人影了,才重新快步走进屋子。
原本躺在床榻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靠起来了,一只手捂着嘴,血顺着指缝流出来。
苏白白摇摇头,把挂在屏风上的帕子扔过去,拿起放在圆桌上的药钵,一边碾药一边开口,“我早说过,放血虽能暂时压制你体内的毒,但放多少血,这量一定得控制好了,放血前一定得先服补气生血丸,否则非元气大伤不可!不听我的,这下好了吧?”
墨千玦没接话,只是专心用帕子擦着手上的血。
“那丫头这么担心你,既然都醒了,干嘛还瞒着她?”
墨千玦拎起血迹斑斑的帕子,“我这样,她会更担心的,咳咳咳——”
才一开口,墨千玦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拿帕子捂住嘴,咳嗽停止的时候,帕子已经被咳出来的血浸湿了。
因为咳嗽,墨千玦的脸有点涨红,眼睛里充血的血丝更明显了。
“再瞒她两天吧,至少等我能把咳嗽压下去再说。”
看墨千玦这正经的语气,知道他不是开玩笑的,苏白白那叫一个无语。
“还压?你是嫌自己死得太慢了吗?”
“这不是还有你吗?”
墨千玦弯唇,嘴角还有没擦干净的血丝。
“有我有个屁用,就你现在这样,大罗神仙来了也没招!”
苏白白一边说,一边把碾碎的药粉倒出来,开口的时候,语气虽然不耐烦,但是眼神却是担忧的,“药粉压在舌下,一盏茶后吐出来。”
“知道了。”
墨千玦听话地接过药碗,用木勺舀了一小勺药粉,放在舌下。
“跟那臭丫头去送死的时候,倒不见你这么听话!”
苏白白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嘴上把墨千玦嫌弃得要死,一句好话都没有,但却一直操心着墨千玦的病情,这几年的时间他几乎把所有古籍都翻遍了,能想到的办法都试了,虽然结果一直让人失望,但苏白白从来没说过放弃。
“行了,再躺一会吧,我去给你煎药。”
苏白白把染了血的帕子放进铜盆里,拿上他的药钵准备离开,走到屏风前,苏白白停住了脚步,没有转身。
“如果你是真心待那丫头,便把该说的事情跟她说清楚,最后的时间里,与她坦诚相待,难道不好吗?”
苏白白说完就离开了,有些话本不必多说的。
玉儿是活了快两百年的人了,他的心思之深,谋划之远,不是普通人能揣摩的,他向来通透,一旦拿定主意从不瞻前顾后,可不知为什么,偏偏在臭丫头这事上,思虑太多到过了头,举棋不定。
屋子里静悄悄的,初春的花已经开始凋谢了,落花总是添人愁绪。
墨千玦自己都没发现,想到自己瞒着她那么多事,心里居然会这么难受。
可他瞒下来这些事,都是为了她好,她与天石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墨千玦只想她安度余生,实在不愿意亲手把她拉入这漩涡中。
墨千玦的犹豫,是因为他心里清楚自己没有太多时间了,没法一直在她身边守护着,若不是因为离魂散,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向她坦诚所有。
是该选择正确的,还是该遵从心里希望的,这问题实在太难了。
歌儿,我该怎么办?
墨千玦闭上眼睛,眉头一直没有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