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千玦这么想着,稍微抻了一下羊皮氅,给那一小团盖上,想着这样缩着身子睡反而不容易暖和起来,墨千玦轻轻拍了拍冷冰冰的被窝。
“歌儿?歌儿?”
喊了两声,缩在被窝里的人才有点反应,不适地哼了一声,露出半张小脸。
看到朝歌额前被冷汗打湿的头发,还有那张因为痛苦拧在一起的小脸,墨千玦皱眉,这丫头是不舒服吗?
这样子,风寒了?
墨千玦说着大掌贴上朝歌冰冷的额头。
噩梦中的朝歌,感受到温暖的源头,几乎是下意识的,以为这是平常被窝里放着的汤婆子,一把握住了墨千玦滚烫的手掌。
朝歌也是睡迷糊了,一双冰凉的小手,紧紧抱着墨千玦温热的大掌,小脸贴上去靠着,因为噩梦而紧皱的眉心稍微舒缓了几分。
什么大场面都见过的墨千玦,第一次,彻底愣住了。
像被点了穴一样,动都不敢动。
她手心的沁凉,小脸上濡湿的冷汗,像一股泠泠清泉,抚平了自己掌上的灼热。
“嗯——”
睡梦中的洛水砸吧着嘴翻了个身,墨千玦居然有种做了坏事的心虚感。
现在这姿势,确实很诡异——
墨千玦半跪着的腿还在这边,身子像一座拱桥——跃过洛水,一只手杵在洛水另一边的床榻上,另一只手被朝歌压在小脸下,整个人进退不得。
突然,睡梦中的朝歌眉头皱起来,浑身紧绷地往被窝里缩,因为呼吸不畅整张脸痛苦地拧在一起,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额头上刚落下去的汗立马又渗出来了,握着墨千玦的手掌的双手,痉挛一般颤抖着。
“歌儿?”
墨千玦察觉到不对劲,轻唤了两声。
可沉浸在梦魇里的朝歌,完全无法逃离,醒不过来。
看着缩成一团的人,因为憋气小脸都涨红了,墨千玦毫不犹豫地踩着洛水的屁股一蹬,把他踢到床边,自己轻盈收腿地一跃,和洛水换了位置。
墨千玦盘腿坐在朝歌面前,隔着被褥,弯下腰,轻轻拍这被褥,一贯温柔的语气中多了几分着急,“歌儿,醒醒,醒过来就好了……”
她会做噩梦,墨千玦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她不过十六七的年纪,若只靠训练,能达到她这小徒弟的水平已经很不错了,她能有现在这样的身手,还能教出这样的徒弟,绝对是经历过常人想象不到的磨炼。
而那些磨炼,足够让人无法安眠了。
“歌儿,没事的,没事的……”
既然叫不醒这丫头,墨千玦只能一遍一遍,低声安慰着。
这丫头,平日里自由慵懒,握刀的时候杀气腾腾,似乎什么时候都是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这样无助痛苦的模样,墨千玦还是第一次见,不免有些心疼。
之前的无数次,在这个噩梦里,朝歌都是在耗尽胸腔里的最后一寸氧气,快要窒息之前,惊恐地醒来,唯独这次,她能一点点地恢复呼吸,逃离那片深海。
差不多这样轻声安慰了半个时辰,见朝歌脸色回复平静,墨千玦才小心地躺下,枕着没被朝歌握住的那只手,准备小憩一会。
刚有点睡意,那双小手放弃了手掌,抱住墨千玦的胳膊。
墨千玦试着把手抽出来,但朝歌抱得实在太紧了,试了两次无果,墨千玦也不忍吵醒这好不容易才睡踏实的小丫头,就随她去了。
这样想着的墨千玦,绝对想不到,自己的沦陷,就是从对她一点一点的纵容开始的。
于是——
睡了没一会的某女,已经不满足于一只胳膊带来的温暖了,小脑袋拱啊拱啊,拱进了某男怀里。
小脸一贴,小腿一压,小手一搂,睡觉!
墨千玦,今晚第二次,被定住了,一动不敢动。
墨千玦以为自己会这样一晚上浑身僵硬,睁着眼睛到天亮,但神奇的是,这小丫头冰凉的小脸贴在自己的胸口上时,居然奇迹般地让烧灼身体的血液平静下来,缓缓流淌。
墨千玦的病,是沸血症。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这病一旦发作,血液会像沸腾的水一样,把整个人先烫熟,然后自燃而亡。
整个过程痛苦无比,五脏六腑一处一处被烫熟的时候,人还是清醒的。
墨家每一代的家主,都是从上千个养成沸血症的孩童中选出来的,上千个孩童,只有一个人能熬过这种蚀骨的疼痛,活下来。
墨家有秘药可以治疗沸血症,在下一代家主产生后,老家主便可服药归隐。
沸血症在身,容颜不老,能活百年,服下解药,寿命增加六十年,与常人一般,寿终正寝。
玄烨破国,墨家后代为了完成守护圣女的使命,死伤无数,活下来的大部分人,也都被四国关押在无间地狱,不得见天日,家主无后继之人,墨千玦一直没能服下解药。
墨千玦已经活了两百多年了,近十年,沸血症发作得越发频繁,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就算还活着也无力主持大局了。
所以两年前墨千玦服下了离魂散,给自己换了五年的时间。
离魂散能让他恢复到实力的巅峰状态。
但是一旦服下离魂散,便药石无医,五年时间一到,便是死期。
丧钟响起,化为灰烬。
墨千玦知道,他只有三年可活了。
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时间越来越紧了,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考虑别的事情。
离魂散能让人实力恢复巅峰,但也会无限放大沸血症发病时的痛苦,要不是有苏白白在,估计墨千玦熬不这一次一次的病发。
但纵然是苏白白这样天赋异禀的神医,他所能想出来的办法,也只是放血。
沸血症发作严重的时候,放掉身体里一半的血液,以此活命。
但每放一次血,对身体伤害极大,整个人面色发白如厉鬼,形容枯槁,最少要三日才能恢复一些。
墨千玦的脚踝上,密密麻麻,有无数道放血的伤口,他每一天都在盼着,盼着死亡的那天。
可直到怀里这个人的出现。
她手上的天石碎片,是百年来,墨千玦等待的转机。
还有她那一身诡异的功夫,她笑起来会发光的眼睛,她冰凉的能安抚自己的体温,好像是自己等了很久很久的人。
她还这么小,还有几十年的光阴,若自己能陪她这几十年,纵使每日放血,忍受沸血灼心之痛,也值得了。
不受控制的,墨千玦脑子里就想了这些东西。
墨千玦皱眉,一定是因为她手上的天石碎片,和冷离对她的特殊态度,才让自己有了这些想法。
墨千玦心下哑然。
我怎么可能对一个小丫头动心?
我这一生,背负着沉重的使命,不论身体还是灵魂,已经残破不堪了,这样一颗心,不配把任何人装进去。
这么想着,墨千玦抬起枕在脑后的手,想把躺在自己胸口上的人挪开。
可手掌碰上那颗小脑袋,推开的动作,变成了轻抚。
墨千玦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她好不容易睡踏实,还是不要吵醒她了。
清早。
洛水是在地上醒来的。
起身看床榻上的两人,彻底懵了。
洛水坐地上,揉了揉眼睛,眨了好几下确认确实自己没看错,顿时一股怒气直冲脑门,衣裳都没顾上穿,握着匕首,用尽全力,直冲墨千玦的面门而去!
感受到杀意的墨千玦,瞬间清醒,抬手挡开匕首,一个翻身坐起来。
“你干什么!”
墨千玦反手看了一下自己的小臂,衣料已经被划破了。
“你该死!”
洛水咬牙切齿,因为愤怒肌肉都开始颤抖,“你怎么敢!”
看洛水这喷着火的眼睛,墨千玦立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只是没想到这一觉自己居然睡得这么熟,就连洛水醒了都不知道。
墨千玦运气调息,居然惊奇地发现,自己血脉顺畅,无任何烧灼之感!
这怎么可能?
明明这鹿鸣山来得着急,没有带苏白白的药,按理说现在应该气血翻涌,浑身灼热才对。
墨千玦有点诧异地看向还挂在自己胸口酣睡的小丫头,是因为她吗?
可这也说不通啊,之前就算置身冰桶,这周身的灼热也无法压制,就算这丫头体寒异于常人,总不会比冰桶还厉害吧?
这实在诡异,等回去了一定要让苏白白好好研究一下。
“还不放手!”
洛水气得脖子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了,明知道不是墨千玦的对手,还往上冲。
“你看清楚。”
墨千玦开口,举起双手,“看清楚了吗?”
洛水看着还挂在人家身上的朝歌,那叫一个尴尬,敢情是自家师父占了人家的便宜。
“师父!”
洛水收起匕首,扯开朝歌环着墨千玦腰的手,可人还是稳稳当当地挂在墨千玦身上。
洛水正奇怪呢,就听见墨千玦淡淡开口,“还有腿。”
往下一看,才发现手是扯下来了,腿还交叉抱着人家大腿呢……
洛水和玉儿都在芯片的白名单里,芯片会自动忽略对他们的检测,自然不会提示两人的行为动作,朝歌难得睡这么沉,洛水去掰她的脚,才成功把她吵醒。
“干嘛啊!”
朝歌揉着眼睛开口,“好不容易逃离小桃的魔音,能让我踏踏实实睡个懒觉吗?”
“能,但师父你能不能换个姿势睡?”
“什么?”
朝歌茫然地开口,刚一低头,就见被自己两条腿紧紧勾住的另一条腿……
朝歌咽了咽口水,脖颈僵硬地抬头,虽然已经有了预感,但在看到玉儿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的时候,朝歌还是吓了一跳。
完了,她这是干了什么。
“哈,哈,你,你们都醒挺早哈……”
朝歌尴尬地笑着,收回自己的左腿,再故作镇定地抬起墨千玦被自己锁住的腿,然后淡定地把自己被压住右腿缩回来。
朝歌一直都挺喜欢赖床的,可今早破天荒的,她是一秒都不敢在床上多待。
“早睡早起身体好,身体好……妈呀!”
朝歌绊到墨千玦的另一条腿,差点就要一个狗吃屎摔下床去。
洛水见状赶紧来扶,但墨千玦比她更快,一把搂住朝歌的腰,帮她稳住身子,然后再一个用劲,把她抱到床边。
“小心点。”
“啊,哈哈,我,我可能还没睡醒……”
朝歌笑得那叫一个尴尬,就自己睁眼看到的那场面,自己那腿,玉儿那表情,她真是想想都觉得丢人……
师父丢人,洛水这徒弟也没好到哪里去。
洛水现在多看墨千玦一眼都觉得心虚,明明是自家师父吃了人家的豆腐,自己还举着匕首跟人家要说法,倒打一耙也是没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