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固了几个呼吸。
嘭!
朝歌重重地把茶盅放到桌子上,开口语速缓慢,但语气却很强势。
“既然公公不开口,那我就来说两句吧,请问公公,大将军府什么爵位?”
“镇国大将军衔,世袭永,永安王……”
“很好。”
朝歌满意地点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整个南阳,除了陛下和两位王爷,就连太子殿下,见到永安王妃,是不是都该行礼?”
“世子还未承,承袭爵位,算不上是永安王……”
小太监虽然嘴上狡辩,但额头已经冒出冷汗,说话都不太利索了。
“公公是想说,古制云,先爵逝,未娶妻,不得承爵,对吧?”
朝歌悠悠抬起手,似有心无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手,神情悠闲,但开口说的话,却不是那么让人轻松的。
“如今墨大将军仙逝,世子已然大婚,也烦请公公回去给陛下带个话,世子承爵大礼,万望陛下亲临。”
余谷站在朝歌身侧,身子一晃,差点没站稳。
可真有她的,陛下要传什么话都还没问,反倒让传话的人带话回去,一个不好,就是藐视皇权,株连九族的大罪啊!
但朝歌心里清楚,小太监根本就不敢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陛下的,传话什么的,更不可能。
就算陛下早已不把大将军府放在眼里,但表面工作一定会做好。
永安王的爵位是先帝破格封的,墨澜天和先皇更是以兄弟相称,就算是做给天下悠悠众人看,南阳帝也绝不会明着打大将军府的脸。
能在宫里当差的,都是顶聪明的人,所以朝歌说到这,小太监就已经明白了——
只要这位世子妃,未来的永安王妃认真追究起来,自己刚才所言所行,皆犯了大忌讳,只要她一句话,等着自己的,那就是人头落地啊!
小太监听了朝歌的话,整个人如筛糠般地发抖,最后直接腿都软了,扑着跪倒在地上,一边大力抽着自己耳光,一边开口——
“小人知错!小人知错!请世子妃恕罪!”
敲打到位了,朝歌也没有抓着不放,收回手,脸上挂起了笑容,重新端起茶盅,“公公言重了,快快请起,方才后院有事耽误了,还望公公见谅。”
“不敢不敢,都是小人的本分。”
小太监跪在地上,别说起来了,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劳烦公公跑这一趟,赶紧办正事吧。”
刚刚被朝歌这么一吓,小太监差点都忘了自己是来传话的,这一提醒才想起来。
给皇帝传话,肯定是不能跪着的,小太监扶着椅子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开口——
“小人传陛下口谕——”
朝歌站起来,行了个命妇礼,“大将军府接谕!”
永安王,永安王妃,对帝后无须行跪拜礼,虽说现在世子还未承袭爵位,但朝歌也懒得跪那皇帝老头了,反正这小太监回去肯定是什么都不敢提的。
余谷他们则老老实实地跪下了。
因为当初没想到会和南阳帝打交道,所以朝歌并不是很在乎这个爵位,现在看来还是很不错的,对她而言,跪天跪地跪长辈可以。
跪什么所谓的九五之尊,真龙天子?
无稽之谈!
“世子大婚,朕心甚喜,近日梦回,想起少时与墨将军骑射林间,甚是怀念,诸多感怀,悲夫!恰逢鹿鸣山狩猎祭天,邀贤弟小叙,怀墨将军当年英勇。”
“臣妇领旨,谢皇恩。”
念完陛下口谕,小太监立马又跪了下去,说了些上头大公公交代的事情,态度那叫一个好。
说完了,朝歌让余谷拿了两锭银子作赏钱,小太监叩谢,嘴那叫一个甜。
对付这种势利眼,给两棒子敲打敲打,再赏颗蜜枣,效果是最好的!
——
——
花园。
余谷因为激动,脸都有点发红,给朝歌倒牛奶的时候,手抖着洒出去了不少。
“老余,你怎么了?要不要让小白给你看看?”
“没有没有,我,我只是高兴!”
余谷说着,眼眶都红了,擦了一把眼泪,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不瞒夫人,这四五年,别说宫中当差的公公嬷嬷了,就连那些权臣的家丁,都不把大将军府放在眼里了,冷嘲热讽是常事,暗中克扣俸禄赏赐毫不收敛,抹黑大将军府更是得寸进尺,今日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世子常年卧床,不能管事,墨澜天一死,整个大将军府大小事务都只能靠余谷做主打点,他身上担子太重了,所以一直诚惶诚恐,如履薄冰,生怕得罪了什么人,给府中惹来祸端,他连喘气都就要小心翼翼。
这是这几年来,他第一次彻彻底底地呼出这口憋在肚子里的气。
“好了老余,都是一家人了,你要再跪,就是见外了。”
“哇——!”
朝歌才说完,余谷刚站起来,小桃哇一声哭了出来,搞得大家都懵了。
“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朝歌一头雾水,这丫头虽然心思善良,但也不是那种同情心泛滥的人啊,虽说没落后的大将军府日子是不太好过,但也用不着她一个小丫头来同情吧?
小桃抱住朝歌的腰,脑袋靠在朝歌肩膀上,抽抽搭搭地开口,“我只是想起之前在府中的日子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欺负到我们身上,真是太不容易了……”
小桃抹着眼泪,刚才余谷的话是正好戳她心上了。
从记事开始,朝歌吃过很多苦,但从来没有受过委屈,她是睚眦必报的人,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到自己头上。开始的时候,谁欺负她,她就成倍地还回去,到后来,只要鸽子的代号一出来,别说欺负了,大家都是恨不得上赶着讨好。
虽然没法体会小桃口中在府中艰难生存,委曲求全,受尽屈辱的日子是什么样的,但光是想想,就觉得很憋屈了。
丑儿也是这么过来的,所以小桃一哭,也惹得她眼眶有点发红了。
“好了好了,有我在,谁敢给你们委屈受?”
朝歌拍了拍小桃的脑袋,任由她搂着自己的腰。
旁边的余谷眼睛看得有点直,想着夫人身边的下人胆子可真是一个比一个大,居然敢跟主子这么没尊没卑的,最神奇的是,夫人居然毫不生气!还安慰她!
“那倒是,自从小姐从烟波江死里逃生,小桃过得可是比大户人家的小姐还舒坦呢!”
刚才还哭得眼睛发红的小丫头,这会得意地笑着吹了一个鼻涕泡。
“你呀——”
朝歌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戳了一下小桃的脑门,看向余谷。
“老余,欺善怕恶是大多数人的本性,很多时候,我们越发让步,越会让别人觉得我们好欺负,态度强硬一点,在气势上就震慑住对方,很多小麻烦就能避免了。”
余谷听着,频频点头。
以前他一直觉得忍着让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能护得府中安稳,可今天看来,还是夫人的法子管用!
看那小太监吓得腿软的样子,真是想想就解气!
“那大麻烦呢?”
跟在余谷身后的下人不自觉地问了一句。
“怎么和夫人说话的!没规矩!”
余谷转身斥责,朝歌只是笑了笑,并未计较,眼眸闪着伶俐的光,勾唇一笑——
“解决大麻烦,就要靠自身的实力了。”
“夫,夫人说得是……”
余谷笑着,但眼睛里却蒙上了一层愁绪。
如今的大将军府,哪还有实力可言,难道终究是逃不过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命运吗?
朝歌仿佛看穿了余谷的心思,安慰道,“老余,大将军府底子在那儿,只要稍微花点心思,不说恢复往昔荣耀,护府中无虞肯定没问题的。”
余谷的眼睛瞬间亮了。
“夫人有办法?!”
朝歌没有回答,但是神情中已经有了答案。
这仿佛给余谷吃了一颗定心丸。
要不是花园里下人多,余谷估计会当场老泪纵横,不知道为什么,夫人虽然年纪小,但是她的眼神总能让人信服的力量,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态是装不出来的。
*
三日一晃而过,今早,就要进驻鹿鸣山了。
“小姐,你真的要去吗?”
小桃一边帮朝歌梳头,一边开口,一张小脸皱在一起。
以大将军府世子妃的身份参加皇家狩猎,可不是头发挽起来就行的,服饰发髻,都是有严格标准的。
这个发髻,小桃已经梳了半个时辰了。
“去吧,有些事该来的,躲不过。”
小桃似懂非懂,但她知道小姐不论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谢客礼上的风波,已经让大将军府暴露在安阳城的各方权势之下了,就算能躲过这次鹿鸣山狩猎,他们也一定会再找机会来打探的。
与其推三阻四,让人生疑,不如主动迎上,掌握先机。
“小姐,要不还是带上我吧,不然在那荒郊野外的,谁伺候你啊?”
撑着脸打盹的朝歌,闭着眼睛笑了笑。
要的就是荒郊野外,那才是她的主场!
“好了,你就不用担心了,你没听小雪说吗,这次猎场周围都是护城卫把守,多半不止是狩猎祭天这么简单,你去了万一遇到点事,我可能顾不上你。”
“没关系的啊,你不是也教过我防身术吗,我可以应付的!”
就是因为听了沐阳雪打听来的消息,小桃才这么担心的。
听说这次狩猎祭天要五天才能回来,这三年多来,她还从来没和小姐分开过这么久呢!
“得了吧,让你平时好好练功你不听,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对付力气大点的小毛贼都不把稳,猎场明枪暗箭,太危险了,你就在家安心吃吃喝喝,洛水跟我去就好了。”
那天来的小太监特意交代了,说是为了陛下的安全,去猎场的大臣不得带护卫,夫人小姐也只能带两名伺候的女侍从,各种刀剑兵器一律不能带。
“师父,我好了。”
一身小丫头装扮的洛水出现在两人面前,小桃一个没憋住,哈哈笑出声,完全不给洛水面子。
朝歌对自己的易容术一向很有信心,但看着眼前这冷艳风的小姑娘还是吃了一惊,脸上也浮出了笑容。
洛水本来年纪就不大,侍女衣裙宽松,遮住了身上的肌肉,还显得腰身很好,一张小脸白白净净,眼睛又大又亮,再加上抿着的唇,看到的人绝不会怀疑他的身份。
“洛水,你这模样,可别被那些王公子弟看上,抢去当小妾了!”
小桃捂着嘴笑得那叫一个大声。
洛水冷冷看了小桃一眼,“你快点吧,时辰快到了。”
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洛水耳根却有点红了。
“啊,马上马上!”
小桃不敢再分心,赶紧帮朝歌弄发髻。
洛水安静站在一旁,看着铜镜里的朝歌,认真又专心,那就是活脱脱小丫鬟的模样。
男扮女装什么的,洛水是一点都不在意的,师父能带着自己一起去,别说扮女人了,就是扮成太监也没问题。
他也想到了,这次鹿鸣山狩猎不简单,危险四伏,能在师父身边保护她,洛水就很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