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已经天黑了,梁宽等人又没敢进来掌灯,难免有些昏暗,顿时让宋真姝想起了那个离别的时刻。
“你真的真的要跟她”
陈沐有些难以启齿,但到底还是开口道:“是,我要跟她共度余生。”
简洁明了,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宋真姝的眼眶有些湿润起来:“你难道就没有对我动心”
陈沐不知该如何回答。
宋真姝却是摇了摇头道:“算了,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你明白就好”陈沐也松了一口气。
“我很感动,也很感激,但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陈沐也不想太伤宋真姝。
只是宋真姝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陈沐很错愕。
“不,即便你心里已经错过了我,但我还是要跟你成亲,这婚礼必须要举行”
其实当宋真姝提出这个要求之时,陈沐心中很惊喜,但惊喜之余,更多的是疑惑,他实在想不通,宋真姝为何要这么做。
这根本不是宋真姝的行事风格,更何况她离开之时,是那样的决绝。
此时看来,这件事的背后,确实有着更深层次的原因
“能告诉我真正的原因么”
面对陈沐的疑问,宋真姝也有些迟疑,但到底是开口道:“我在这里无法说服你,只要你跟我去一个地方,一切就都会明白了。”
陈沐下意识往门外看了看,回过头来问:“有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清楚的么”
宋真姝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这里说不清楚,到了地方,不用我说都会很清楚,而且,你不能带着她去”
陈沐皱起了眉头来:“若不能带着她去,那我就不去了,我的态度已经表明,再多说也是无益,还是保留一点点美好吧”
言毕,陈沐抱歉地看了宋真姝一眼,就要转身出去找红莲。
宋真姝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捂住胸口,似心如刀绞,却仍旧咬牙道:“难道你不想知道汪公权为何要雇凶杀你么”
陈沐早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却没想到会与这个汪公权牵扯上干系
宋真姝竟然连这个事情都知道,看来她并非刚刚回到广州,这件事怕是已经筹谋很久的了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陈沐转身回来,一脸的严肃。
宋真姝却也不松口:“我说了,只要你跟我走,自然会明白,你若不去,权当我们从未相识”
如此说完,宋真姝便不再多言,径直走出了房间。
看着宋真姝的背影,陈沐终于还是动摇了。
“你在这里等我,她知道汪公权的情报,我必须跟她走一趟”
红莲警惕了起来:“我要跟你去”
陈沐早知她会有此反应,捏了捏她的手道:“你难道还怕她对我用强不成,我的心在你身上,人就绝对丢不了,放心。”
红莲也知道,这是宋真姝故意刁难,到底是为了陈沐着想,既然牵扯到汪公权,她也就不能不顾大局了。
因为她也不想不清不楚,不搞清楚这个事情,除恶务尽,以后再遇到刺杀,可就防不胜防了。
“早点回来”红莲不舍地松开了陈沐的手。
陈沐点了点头,转身追上了宋真姝。
走出了仁安街,宋真姝轻车熟路地在前头带路,也没走太远,便转进了小巷,停在一处宅院前头,竟用暗号来敲门,对了切口,这才被放了进去。
到了里头,也正如宋真姝所言,不需要多言,就什么都明白了
因为黄兴和杜星武等人,竟然全都在里头
“你们你们怎么全都回来了”
让陈沐感到疑惑的是,他们都压抑着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是礼节性地过来握手,让陈沐感到有些生分,甚至能够明显感受到他们的心虚。
这么一想,宋真姝强求成亲,只怕也有他们的参与了。
黄兴等人的志向是什么,陈沐很清楚,他们全都回来,尤其在这个节骨眼上,接下来想要做什么,就不难猜测了
“难怪那些人天天在宝芝林外头请愿,是你们在背后鼓动对不对”
黄兴等人有些不好开口,房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走出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朝陈沐道。
“不是鼓动,这是民心所向,这就是群众的力量,你也应该顺应时代的潮流,为推翻这个腐朽破败的封建社会贡献自己的力量”
陈沐抬头一看,这人穿着黑色的西装,打着领结,剪了辫子,留着西式的发型,两撇小胡子有些稀疏。
“这位是”
黄兴当即朝陈沐介绍道:“这位是杨肇春杨兄,早先在香港创办了辅仁文社,今次为全大义,将兴中会的会长职务交给了孙先生,杨兄与我回到广州,是为了做一件大事”
“你你们要举旗”陈沐也是心头惊骇,虽说他也预感到,这一天迟早要到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是,法国人公然入侵,朝廷却毫无作为,百姓早已义愤填膺,这是最佳时机,咱们是如何都不能放过的”
“这几天我们一直在制造声势,暗中联络有志之士,内外接应都已经准备妥当,就差就差你的表演了”
黄兴如此一说,陈沐顿时明白了。
陈沐虽然只是民间之人,但与张之洞谭钟麟,以及庆长和德寿等等,都有着不错的交情。
若陈沐举行盛大的婚礼,无论上下,黑白两道,都必须来捧场,朝廷方面自会放松警惕,他们就能够趁机干大事了
陈沐迟迟无法回过神来,他一时半会儿是难以接受这个事情的。
虽说他也看到了朝廷的腐败无能,更是数次亲身体会过,但他到底是个读书人,他从小就受到忠君爱国的教育,从根本上来说,他与谭钟麟的思想更接近一些。
虽然普鲁士敦传授了西方的思想与知识,黄兴和杜星武等人也都曾经让他感受过这种思想的浪潮冲击,但陈沐不是一个轻易能够改变的人。
即便他已经开透了这个时局,也知道这是大势所趋,即便黄兴等人不成功,这个朝廷也气数已尽,迟早会有人成功的。
但眼下让他参与这个事情,他实在有些办不到。
不过诚如宋真姝所讲,所有的事情,此刻都变得那么清晰了。
刘师培与孙文已经闹翻,他和汪公权都已经被端方收买,已经成了朝廷的人,自会将革命党人的情报,都卖给端方,而端方不方便去做的一些脏活,汪公权也都会去做。
或许他们已经知道黄兴等人与陈沐的交情,也知道他们已经从香港秘密返回,生怕他们找到陈沐这个内应,便雇凶杀陈沐,提前除掉陈沐这个隐患
陈沐沉思了许久,到底是摇头:“不成的,汪公权雇凶杀我,说明他早已预见你们会来找我,也就是说,他们已经掌握了你们的动向,又岂会放松警惕”
“你们这是自投罗网,说得难听就是自寻死路啊”
陈沐此番言语也是发自肺腑,然而诸多朋友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高兴。
杨肇春走到前头来,朝陈沐道:“我们并不在乎成败,六君子能抛头洒血,我们也可以,没有什么革命是不需要流血就能成功的,我们的骨头,是给后人铺路,我们的血,是要燃起灯火,照亮后人的路”
说实在,陈沐也被这番话激起了满腔热血,但他是个十足冷静的人,当即回道:“你们有你们的道,你们可以伟大到殉道,可我不是你们,为何你们要拉上我”
陈沐的质问,让其他人都低下了头,或许这也是他们心虚的原因。
杨肇春却捏着陈沐的肩头道:“因为你是天地会的人,因为你是大洪门这十多年来,最难得一见的人才”
“你的生命经历了常人所没有的坎坷,你最能理解痛苦与牺牲,你尝尽了离别与苦难,却没有被打败,而是奋起反抗,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反抗的意义”
“你有大仁大义,你不懂屈服,或许你不愿承认,但你的心,与我们是一样赤红的”
“我不是你们要举旗是你们的事,我绝不会告密就是,但你们不能因为这个,就要我做出牺牲况且况且我已经决定要跟红莲成亲,又如何能跟真姝”
杨肇春笑了:“所以你真正顾虑的只是婚礼,而不是举旗这个事情,你的内心是不会骗你的,对不对”
陈沐也默然了。
“婚礼这个事情必须要这么做,红莲这女子确实值得你这么做,不过她的身份见不得光,她是红灯照,若你跟她举行婚礼,怕是请不来那些高官大佬,反倒会引起端方的注意,所以你必须跟真姝来一场盛大的婚礼”
见得陈沐不再开口,杨肇春又朝陈沐道:“你可以先回去问问你堂口的兄弟们,看看他们的意思,如果他们有过半的人不支持,我们就不再勉强你,就当今夜的会面没发生过,如何”
陈沐没有再去看杨肇春,因为在这个问题上,他知道兄弟们的想法,甚至于王举楼等人的意思,他都一清二楚,更漫提李三江这种一直坚持反清的人物了。
杨肇春见得陈沐不说话,又朝他说道:“哦对了,听说我堂亲杨大春跟着你做生意,如果你不反对,稍后我倒是想见见他,太多年没见了,也是想念得紧。”
陈沐哪里还在乎这些,他如今满脑子乱糟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抉择了。
“你好好想想吧。”见得陈沐为难,杨肇春等人也都回了屋里,任由陈沐选择自己的去留。
陈沐抬头看了看夜空,感受着夜风,这风仿佛大海上的浪潮,将他拍来拍去,想站又站不稳,想奋力游走,却不知方向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