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绍鼎死了,死的突然,更是意外,这夜的局势,乃至于大唐的命运也因此变得愈发不可控了。
最直接的变化就是亲亲楼内的剑拔弩张在王绍鼎死讯传来后竟有了些消融迹象。
李忱和马元贽并无私怨,仔细算来还有些恩念。
可如今一个要诛杀权宦夺回天子本该掌握的权柄,一个则因自保图存欲行变天之事。
但归根结底,两人都不愿看到大唐走向沉沦的深渊。
大唐的天子,大唐的权宦,二人的身份和权力都依附于大唐这个没落的帝国。
于是勿论如何争斗,前提都是大唐不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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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忱和马元贽又一次的对视,此时眼底却没有多少仇怨,诧异和担忧占据了每个人的心房。
去年魏博镇生了乱,做戏一般的讨伐已使得朝廷颜面尽失,直到今时魏博的乱事还未能解。而接着幽州也凑起了热闹,那位前节度使张直方此时就在亲亲楼内卑微的躲在一旁。
三藩中仅存了成德镇还算恭顺,然而现在成德的嫡长,也是世人眼中的继任者之头颅血淋淋的摆在了面前。
王绍鼎入京后表现出来的淫放即便不谈当今朝野对河北的轻视也是为人所不齿的,加之其尚有亲弟,所以从现实角度上来说成德镇并不会陷入后继无人的局面。
而且乱世中亲情淡薄,为了权柄父子兄弟相残更算不得稀罕,天家便是其中的榜样。
但是,不管怎样王绍鼎都不该死于长安,死在天子的脚下。
所以~,成德的王元逵会作何反应?
一方诸侯,哪怕不谈亲情,只是为了颜面都不能坐视不理的,而且令人忧心的还远不止这些。
“寿安公主~”。
李忱和马元贽几乎是心有灵犀的同时叫出了这个封号。
已故的郭太后是其亲祖母,坐过两日御座但终究没有帝王命的绛王是其亲父,这个被打发了去“和亲”的可怜女人如今又成了位丧子的母亲。
降公主于藩镇是为笼络不恭,这些年看来也算是良谋,但是现在呢?这个女人可会默默的承受丧子之痛吗?还会继续用身体和年华为大唐谋福祉吗?
一旦三藩俱乱,加之仍不及理顺的河南,淮南,以当今大唐的国力,恐亡国有日了。
那么~。
这桩恶事是谁做的?莫不是尚有黄雀于后?
想到这,二人迈着步子走近了些,几是并肩站立在了一起,警惕的环顾着四周,似乎这样可以共同抵挡那看不见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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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权惬意的无声吹起了口哨,尽管王绍鼎的人头离得很远,看的也是不清,但满室的哗然已让他明白发生了什么。
此事发生的要比他预想的早了一些,不过却歪打正着,正合时宜。
天子和马元贽的退意已是昭然若揭,或许这场鸿门宴就此可以平安的混过去了。
想想自己的安排,陈权不由扬起了头满脸的得意,也有些感慨自己还是想的太多了。
如此简单的破局之道,只献祭一个王绍鼎便可解难,这事做的实在是值得骄傲,一应的后手大概也都用不上了。
王绍鼎已死,不管旁人多想要自己的命,都不会即刻下手。
那么等稍后出了太极宫,自己大可轻松会合神武军里的儿郎借由春明门悄悄的逃掉,不动刀兵,也不会死人。
现在刘邺应该已经领兵离开渭桥了吧?离约定的子时还早,想来玄都观里也不会发动。
所以~,这一夜就当是做了一场噩梦好了。
只是~,好像还有什么遗漏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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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我有罪”。
“圣人,我有罪”。
雍王好似一个影子般附在天子的身后,垂着头着了魔似的念念有词,声音越来越大,也渐有些癫狂。
李忱本就心下烦躁,见此状更是不耐至极,抬起手来狠狠敲了敲雍王的肩头,厉声喝道:“逆子,待日后再与你计较,此时还不退下”?
陈权这才想起那致命的疏忽,面上的得意瞬时化成了惊恐,冷汗如突来的暴雨猛然打透了背衫。
“大王~”。陈权弹簧一样跳了起来。
雍王回首望来,茫然中隐着几分凄绝,可不知是否因陈权的呼喊得到了勇气,他卷在袖中握着银箸的手也终于伸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