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心里忐忑,但是脸上却要装出若无其事,他仔细地观察田同父子,发觉他们二人也是极力地做出轻松愉快之色,然而眼神中却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的紧张。
双方的话语此时就如同那白水一般,其实根本无味道,但是还很多,一直就那么泛滥着,掩盖个人真实的念头。
时间仿佛已经凝固,虽然短短不到半个时辰,但对于苏秦来说,却比平常一天时间都漫长,只因心底暗藏着不安。
直到天色已接近全暗之时,田府的门卫才快跑着冲到了大堂口,他气喘吁吁地禀报:“大王已近府门。”
田同与苏秦停下了交谈,他和田铭急急忙忙地起身前往大门处迎接。苏秦稍一犹豫:自己是否也应随田同一起前去呢?
就在这个犹豫的工夫,田同父子已不见了踪影,“他们可真够迅捷的,简直是动若脱兔!”苏秦想到。
已然追不上田同父子,他干脆就决定在大堂外等候。“不同田氏父子前去也好,让齐王田辟疆看到自己与田同父子在一起,说不定他还要生疑。”
等了不到一刻钟,齐王的辇驾就在田同父子的引领下,来到了田府大堂之外。苏秦见齐王的辇驾后,跟随着大批大批的宫廷侍卫,黑压压地一大片,接踵而至。
他们紧随着齐王的辇驾,待齐王辇驾停下来之后,侍卫们开始在田府的道路两旁列队,竟然一直排到了田府的大门之外。
这些侍卫们个个龙精虎猛,精神昂扬,腰下佩着剑,手中执着长戟。他们足有千人之多。
这简直如临大敌的阵势,真令苏秦感到惊叹不已。他想到了齐王田辟疆喜欢大搞排场的怪癖。心想:“吃个饭吗?至于得嘛。带这么多的人来,好像要打仗似的。”
苏秦心中有诧异,人却没停下,他紧走几步,径直到齐王的辇驾旁去接驾。
只见齐王乐呵呵地从车上下来,紧随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女子,四十来岁的样子。肤色黝黑,却偏偏要抹着厚厚的铅粉,因此就泛出不自然的灰白色。
她单眼皮下一对小眼睛,鼻子很大,微微上翻,嘴唇厚实,还涂抹着红彤彤的的唇膏。
这个女人的长相有些怪异,又不会打扮,在精心装扮、争显风骚的齐国女子面前,这种女人着实令人侧目,不仅因为她的长相,也因怪模怪样的化妆。
不用说,这个女子就是齐王田辟疆的王后钟离春了,苏秦几乎一眼就可以断定是她。之前听到过关于钟离春的种种传说,今日见到她的这副面容,可不是觉得怪怪的。
如果说是极度丑陋,倒谈不上,但总之令人感觉异样,初见时就印象深刻。
“以齐王田辟疆的好奇性格,讨这么一个古怪女人做王后,一点都不难理解。人们传言,钟离春绝顶聪明,能言善辩,今天倒要看看这个女人究竟特别在哪里。”苏秦闪过了这个念头。
齐王依旧是那副满不在乎的神色,晃晃荡荡地下了车。他看见苏秦,眼睛一亮,见苏秦在向自己躬身行礼,随意地摆了摆手,命他免礼。
他随即指着苏秦,大大咧咧地向身边的钟离春介绍道:“此人就是那个洛阳人士苏秦。”
苏秦见齐王给王后介绍自己,赶忙又向王后见礼。钟离春却眯缝着不大的眼睛,瞅着苏秦,显出瞧不上的表情,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连个摆手的动作也未做。
苏秦心想:“我以前又没有做过什么对不住王后的事,为何如此轻蔑对我呢。”那钟离春王后只鼻哼了一下,也没回礼,令他心中老大不痛快。
张仪也是随着出来见驾的,他站在苏秦身后,也察觉到王后对于苏秦的反感,他隐隐感觉到:一定是苏师兄的那些坏名声令王后产生了不好的印象,要不也不至于如此不客气吧。
他能够想到这层缘由,但也不便去告诉苏秦,而且,苏师兄与王后也打不了几回交道,没什么打紧的。
张仪刚才随着苏秦向齐王田辟疆和王后钟离春行见驾之礼时,齐王明显是注意到张仪了。他冲着张仪使了一个眼神,动作十分隐蔽,张仪分明是感觉到了,但旁人却难以察觉。苏秦就还蒙在鼓里。
齐王率领一众人走进了田府的大堂,在他们的身后,又有大批的侍卫相随入堂。他们又在大堂的东、南、西、北四面,列起了整齐的队列。
侍卫们彼此一句话都不说,但是井井有条地完成了站队、执戟等一系列动作。苏秦望着侍卫们,心里不安:“这难道是戒备着什么吗?是防止突然遭到袭击?田同府上有军械库,难不成齐王已经知情,所以才不敢托大,摆出全副武装,严阵以待。”
但田同却视若无睹,脸不变色,他镇定自若、不慌不忙地带路,将齐王领到西席就坐,齐王也一点儿不客气,直截了当地和夫人钟离春坐了下来。
齐王身边常常带着的四个大内侍卫,也随即肃立在他们的身后,眼睛警惕地望着四周,随时防备着可能发生的意外。
田同领齐王入席后,并未即刻归坐自己几席,而是大声吩咐大堂中等待命令的侍女们,命她们马上开始布酒菜。此时,只见大堂中服侍的二十多位婢女,穿梭来往不停,山珍海味一道道地有条不紊地摆到了参加宴会的宾客的面前几案上。
田同又命堂中恭立着的孙管家:“去将窖存十年的‘宜城醪酒’搬出来,倒入大堂的铜尊。”
孙管家转而命门口的几个小厮言道:“你们快快随我去打酒。”
就在这时,一直顾着和王后交头接耳的齐王田辟疆突然高声插话道:“叔父盛情招待寡人,寡人真是过意不去,这水陆珍馐已令叔父破费,那酒嘛,就由寡人来出吧。”
田同急忙回道:“大王来到田同府上,是田府最大的荣幸,蓬荜生辉。哪有破费一说。”他还想让孙管家去取酒呢。
然而,齐王一边说,一边已向身边的人挥手,他身后的侍卫立刻出动,到了堂外,向随行的宦官们传达齐王的指令。
苏秦稍一留意,发现齐王还真的是有备而来,宦官们从随驾的马车上搬出了六坛酒,陆续走到大堂上来,不由分说地将酒倒入堂上的大铜尊之内。
田同愣在那里,神色很不自然,对齐王此举,他没有丝毫的预料,因此,显得很被动,一时间茫然无措。
可是,田辟疆是王,田同虽然辈份是他的叔叔,在这样严肃的宴会上,当然还是要遵守礼制,齐王的命令如此,他也不能当面忤逆对抗。
齐王要喝自己带来的酒不说,他还随即又命令贴身的宦官说:“你们去把寡人的那把九转紫金壶取来。寡人饮酒时用惯了的。”
宦官又到堂外取来了一把造型奇特的酒壶,只见这把壶发出淡紫色,铮亮铮亮的,光泽照人,一尘不染,明净可鉴人。壶盖上雕着一只仙鹤,单足站立,昂首向天,栩栩如生。
苏秦看到这把壶,不由想到了齐王田辟疆的喜好奇特之物的性格,这东西正是很好的例子,只有他穷尽心思地搜索,才能找到这样的器物。
它的精巧和秀美,令人一见就爱不释手。怎会舍得放下?怪不得齐王田辟疆连参加田同府上的晚宴时,都要亲自用它来喝酒。
宦官小心翼翼地拿着紫金壶,到了铜尊前,用铜勺给壶内装满了酒。恭恭敬敬地端到了齐王面前的几案上。
接着,他又从袖口里取出了两只同样是散发着紫金色泽的耳杯,修长的杯身,像极了一条游动的鲤鱼。宦官将耳杯放到了齐王和王后的面前。然后,才毕恭毕敬地倒退着走,一路退了下去。
苏秦心想:“齐王喝酒的讲究还真不少,看这宦官取壶、盛酒的系列动作,显然是经过长久的训练的,一切都那么自然。”
田同本来就准备好了美酒和酒具,到现在反而没有了用处,他眼睁睁地望着齐王我行我素举止。”
齐王也不向田同瞅一眼,他自顾自地和钟离春品头评足,时不时发出啧啧的称奇之声,由于他们挨得近,说话声音很小,嘴贴着耳,近乎是耳语,旁人还真听不清在讲什么。
只是觉得齐王与王后谈得投机,好像彼此有说不完的话语。已经是夫妻,枕边还未说尽话,连出席宴会都要搞得腻腻歪歪的。
苏秦看到齐王的行为,觉得有些不理解,但因为自己是客人,何必多言。他干脆静静地坐在那里,不时抬头望望田同,留意他的反应。
田同也没有显露出恼怒的样子,他干笑了几声,对着身边坐着的儿子田铭说道:“铭儿,你去给客人把酒满上。”
田铭听到父亲之命,急忙操起了自己桌上的铜壶,站起身,到齐王的几席前,恭敬跪坐稳当后,抬手要给齐王和王后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