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靠背挡住了窗外能够透进来的光线,可她面容雪白,清美可看。
他一直不觉得和她之间年龄差有多少,因为她没给过距离感。
张梓铭记忆不错,仍记得五岁半时,她给自己做的那碗杨枝甘露,她笑起来,也像那果汁的水儿一样,清甜清甜撄。
和母亲张韵玲,和围绕在他身边的所有佣人,都是不同的偿。
那份笑容,平淡中透着待人的温和自持,不是拘谨,不是战兢,也不是母亲张韵玲那种让人感到压抑和固执的疼爱。
在自己的手,距离她的脸越来越近时,少年的脑海里想的是,他也交过女朋友……
当他回神,蹙起锋锐的眉,为什么面对她,会莫名其妙想到‘女朋友’这个词……
一时混乱,指腹已经悄然触及她的脸颊,睡颜安静,有柔柔的发丝遮挡。
不知为什么,他的手忽冷忽热,进一寸,又退一寸,他的身形保持覆盖在她上空的姿势,有些久了,微微摇晃。
他认真地,也不知在想着什么,那样看着她。
或许还想用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畔,想知道是什么感觉,什么样的温度,是否真的有体香……
他这么做了,伴随扼住的呼吸,发紧的喉头——
突然的手机响!
手下的人微微地动,他那几根手指电击了一样,绯红闪过了少年的脸廓,慌不择路。
阿雅皱起细眉睁开眼。
手在摸手机。
视线往上才看到了伫立僵直一脸冰冷的少年,阿雅微微一愣,看真切些,有些吓住。
“梓铭?”
他不不吭声,眼里冒着杀气和憎,不知为什么,这样看着她。
阿雅不明白,那憎却不是对着自己的。
张梓铭踹一脚玻璃着,声响非常大,嗓音咆哮,“吵死了
!”
阿雅连忙去找手机。
接起来。
“小舒?”
她清醒许多,站起身,才发现屋子里黑黑,八点已经过了。
走到墙边开了灯,阿雅回头看一眼,张梓铭边吼边转过身:“谁他妈让你开灯的!”
阿雅想捂手机也来不及了,咆哮传到了手机那边。
“妈咪!谁凶你?”
“电视里的声音……”
阿雅囫囵,走到窗边,细柔声问:“小舒吃过晚饭了吧,在写作业吗?给妈妈打电话什么……”
“呜呜!呜……”熟料,小家伙却突然大哭起来。
“怎么了?”阿雅懵头,又急,“小舒,告诉妈妈怎么了?”
可是哭了一阵,才啜啜泣泣地嗫喏:“妈咪,小舒疼……头好疼呀,生病了,好痛……”
“怎么生病了?中午语音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家里阿嫂呢,你爸爸呢?”
“阿嫂去给我买药,爹地不知道啊,我好晕……妈咪,你来看我,好想妈咪,好难受啊……”
阿雅脸色都白了一层,问了几句,小家伙迷迷糊糊又说不清,更让她心急,细细哄了两句,挂断电话,阿雅撑了把额头,转身回到沙发边,拿了包和外套,急匆匆地往门口走,“梓铭,糯米排骨是蒸好了的,暂时只有那个菜,你将就着先吃点,你弟……小舒他生病了,我……”
“呵。”他忽然转过来,一把擒住阿雅的手臂,往前蛮横地提了提,“我当你对我几分真心,这变脸变得让人目不暇接。”
“不是的,小舒他哭得厉害。”
“现在去把菜吵了!你顾着哼哼唧唧的儿子,我晚上吃什么?”他眼里锃锃的火。
阿雅安静了一秒,大幅度挣开他,在他的眼神鄙视下挪开了脸,轻声叹气:“别孩子气。”
“你儿子那么多人捧着,席城是吃屎的?差你一个?!”
“我去看看放心,你如果不想吃糯米排骨,那我到楼下的时候给你叫几个别的菜。”
张梓铭勾起唇,猛地推了她一把。
阿雅皱着眉头,“你是大人了,要讲理。”
“滚!”
“梓铭……”
张梓铭把门打开,一把将她搡出去,“滚蛋,别他妈再来我这!”
嘭嗵——
阿雅望着紧闭震颤的门,去摁了电梯,又回头看,纠结的眉心越来越重,仍是踏进电梯。
下楼后立刻招了辆计程车,一路上无数次让司机加速,给小家伙打电话,却没有接,打座机,还是没人接。
阿雅攥着手机,一头的冷汗。
好不容易捱到了小洋楼,阿雅跑下车,雕花的大门没有关,她跑进去,别墅正厅的大门也开着,阿雅推开:“小舒?小舒?
!”
客厅明亮,光线照着每个角落,阿雅眼睛所到之处,摆饰如常。
满心疑惑,一楼的房间里,大娘开门走出来,“阿雅小姐,你怎么回来了?”
“大娘,小舒呢?”
“恩……”大娘看她神情焦急,更疑惑,指了指楼上。
这是,楼梯上传来细小的脚步声。
阿雅绕回去,到客厅正中,看见那抹香蕉色的小身影,心落了一半:“小舒!”
“妈咪,”
小家伙一步步下来,小脑袋有点低。
阿雅走几级楼梯,一把搂过来,双手捧着小小的脸蛋,“哪儿不舒服了?恩?”
手指触摸,不烫啊,上上下下的细看了又看,哪里都没异常啊。
席嘉舒抿了抿小嘴,抬头望,发现妈咪的脸渐渐有点凉,他快速地伸出小胳膊搂住妈咪的大腿,脸上去蹭。
阿雅提开,“怎么回事,嘉舒,你骗妈妈?”
“不是的。”
“可你没生病,打你电话不接,知道妈妈多着急吗?”
“妈咪,你听我解释。”
阿雅微冷的目光,表示OK,蹲下来。
小家伙却拉她的手,难过地说,“妈咪跟我上来,爹地在房间里躺了一天了,爹地生病了,可是脾气好坏,我和阿嫂还有姑姑让他去看病,他都把人轰了出来,我好担心,才撒谎的,妈咪,你不要批评我好吗……”
他生病了?
姑姑?
阿雅捋了捋,跟着儿子一步一步上楼,“姑姑来家里了?”
“昨天半夜来的,来了就和爹地在吵架,吵得很凶!”
“姑姑说让姑父也过来,能帮忙什么的,爹地他……他就发了火,说关他们屁事!滚回去之类的话,别的我也听不懂,我不知道怎么办……是傍晚的时候爹地睡着了,姑姑就急急忙忙出去了,也不知道是回内地了还是干什么去了……”
阿雅还是两年前见了一面子琳。
那时候子琳来香港,找到了她,劝了很久让阿雅回去,劝不动,子琳脾气躁些,负气就走了。
能让子琳匆匆赶回来,还要带上秦家四爷,发生什么事了?
他又是怎么回事,和亲妹妹吵什么呢。
席嘉舒踮起一双短腿,小手轻轻地旋门,阿雅覆盖上去,帮着儿子一起把主卧厚重的沉木门旋开了。
不浓不淡的烟味,首先扑鼻。
一室漆黑。
“妈咪,开灯吗?”
阿雅等了等,稍微适应了黑暗,轻声说,“爸爸好想睡着,不要开了。”
“恩,你闻闻,房间里好不新鲜……”小家伙皱着俏挺的鼻子。
儿子的意思是,这人超过一天没出这间房了,可以感觉到,温度有些偏高,空气闷
。
那张大床,鼓起一道修长的影子,一动不动,定制的床,长度过二米三,他的腿刚好到床尾,白色的蚕丝被掖到胸口,两条胳膊在外面。
“爸爸没有吃药吗?”
“海医生阿姨来过,可他不吃,只说累了些。但海医生阿姨说爹地是发烧了。”
病是肯定生了的,连带的房间的整体温度都高出许多。
“爹地脾气真臭,也不准我和阿嫂进来,担心死我了。”
“小舒乖。”
“妈咪,”小家伙立刻捏住阿雅的细指,轻轻扯了扯,“妈咪,你不会不管爹地吧?”
母子俩站在离床一米多的位置,阿雅的视线轻轻朝床头一瞥,模糊的轮廓,睡着了,短扎的硬发仍是竖着,两道入鬓的眉,蹙得深结。
眉心的川字沟壑里,淌着水珠,流下脸颊,也有些渗进了深褐色的眉。
她微微敛目,小家伙又把她的小拇指捏了捏,有些紧张地仰头,目光漆闪闪地看着她。
阿雅无声踱步到落地窗边,蕴着劲儿确保不发出声音地推开了一点玻璃门,微风能淌进来了,带来了新鲜的空气,拂过她的眉心,焖窒的感觉好了些。
她稍回头,小家伙矮矮的个子,垫脚在床头,伏着小身子紧皱眉头地看。
又抬头,担忧地望着妈咪。
阿雅解开外套的衣扣,脱下来轻声放到一边的躺椅上,扎起连衣裙的衣袖,“过来吧,爸爸睡觉轻,别打扰了。”
“妈咪你不走了吧?留下来照顾爹地了吧?”瞧见她把衣服放下了,是个察言观色的。
阿雅心中微微叹气,点点头,“小舒去楼下,让大娘上来一趟。”
“哦!”
“嘘——”阿雅比手势。
“嘘。”满满一个小笑脸。
噔噔噔就出去了。
阿雅双手抱胸,轻柔的身子,就站在落地窗边,距离床头稍近,随这夜一样的目光,如它般的默默,却比它的颜色轻柔,静静地瞥向那有浓重男性呼吸的那一侧。
他睡着的样子,都像是在打仗,混战,杀戾,深皱的眉心,沉重的呼吸。
深凹的眼窝,山峰的鼻梁,薄刃紧抿的唇,铁一样沉而俊的轮廓,看着可恶,可又泊泊生出一丝牵挂,心疼。
大致他,一辈子都是这样。
小舒说的迷糊,大娘上来,阿雅仔细地问了一遍,才知道他发烧有几天了,男人小毛小病根本不管,忙进忙出,昨天和子琳大吵一通,气急攻心,今早直接起不来。
“可算阿雅小姐你来了,我和小少爷,小的小,老的老,就是大小姐奈席先生也没一点办法。”
大娘走到门口,又说,“阿雅小姐,你想点办法。”
阿雅点点头。
“我下去熬个老姜水,小少爷啊,随我下去把你爸爸的药拿上来
。”
小家伙不明就里,阿雅来了,精气神也回来了,风火轮地跟着大娘下去了。
阿雅抬起细指,挠挠额头,索性他在昏睡,大娘给他俩腾地方也没什么。
阿雅不用顾忌。
她走到床边,观察了一会儿,见他是真睡得沉,动静大点也弄不醒了。
轻手轻脚一点点掀开了被子,底下都是湿的,慢慢地掀走,换上了另一床干的。
再去浴室接来一盆冷水,用毛巾浸湿了再望他额头上放。
他阳火气太重,也不知道物理降温有用没用。
结果是,作用不大。
“得喝药。”大娘皱眉说。
阿雅也知道,问题是,铁一样抿紧的双唇,怎么给掰开了喂进去?
大娘把药融到了水里,“小少爷,你喝饮料的吸管呢,拿一根来。”
席嘉舒跑到自己房间里,拿来了。
阿雅接过来,往他两片唇里塞,可根本没有缝隙,试来试去都不行。
“这可怎么整?”大娘抱怨。
席嘉舒凑过来,捏着妈咪的手臂,建议道:“我看过电视,是男主角喝一口,然后喂女主角,妈咪,顾不了那么多啦,你和爹地亲亲,亲亲就送给爹地了。”
阿雅的脸,一僵,可又红起来。
偏大娘还点头,“阿雅小姐,你试一试。”
“……”
“总不好我和小少爷来啊。”大娘叹气:“席先生根本不生病的,都起不来的情况,哪里是轻的?这里里外外都要他张罗……”
阿雅端着碗,去看他,没有醒的迹象。
她低头,张嘴抿进一口,俯身,双手轻捏住他的上下唇,只等那一开功夫,唇堵上去,贝齿微开。
水在两人的唇间流溢,阿雅闭着眼,脸颊发热,他的气息太近,温度好高,药苦,他尝到了,眉深深拧起,渴了很久了吧,本能地吸,当他的she尖触上来时,阿雅浑身一僵。
几乎以为他要醒了,吓她,可他却又没了动静。
她的冷汗仿佛又缩回掌心毛孔里,脸晕得不知怎样一个色,起身又灌了一口,再渡下去。
不知道喝到了几成,来回灌了好几次,总该也入了些到肚子里吧。
可是磨人。
碗空了,大娘欣慰地转身下楼,唠叨:“就说身边还得是有个女人……阿雅小姐,等着,我再把姜汤弄上来。”
阿雅气怒:“歇歇吧,枕头都是湿的,别费劲了。”
大娘掩嘴一笑,本也是开玩笑。
阿雅坐下来,小家伙一条腿晃啊晃地靠在床边,暗光许许,黑黑的大眼睛闪闪亮,跟阿雅美美地说,“妈咪,将来我长大了,是不是也能这样喂我喜欢的女孩子啊?”
“敢说这话
。”阿雅脸红得不行,掩饰的朝向一侧,牵过儿子的小手,想了想嘀咕:“可别像你这爸爸,无情却到处风情。”
“什么意思呢?”小呆瓜仰头。
“坏生的意思,小舒要当坏人吗?”
“可爹地说人不可能是绝对的好人,该坏的时候坏,该好的时候好,畅快恣意,随心于欲。”
阿雅在儿子像背课文的话语里,沉默了。
他于她,不就是随心于欲?一个欲字而起,赔了她的一生。
母子俩静静陪着,夜深露重,也不知几点了,小家伙精神好得不行,爹地在床上,妈咪在躺椅里,他们在一个房间里。
席嘉舒也在这个房间里!
缠在妈咪怀里,滚来滚去,阿雅几次唬都没用,“明天上学不?”
“明天请假我可以跟miss李打电话,说我爹地生病了,全家都要照顾他!”
“谁教给你的脸皮厚?”
小家伙努努嘴,是朝床那边。
想的也是,言传身教。
“妈咪,我不爱喝牛奶。”
“恩?那不行啊。”
“爹地说我没喝过母/汁。”
说到这个话题,她一心愧疚,“sorry,妈咪那时候身体不好。”
“那我现在能不能补喝?”
小手去掀她的衣服,阿雅才知他冲的是这个,不知道小脑瓜里想的什么,她无奈:“小舒,你都过四岁了啊。”
“可是班里的徐茜茜说他弟弟三岁半,还在喝呢,说能长壮壮,小舒瘦,想快点长壮了。”
“不是啦,小舒……”
掀起了就去找,虎头虎脑,阿雅闷笑不能,“妈咪没了啊,小舒,别闹……”
小家伙爬上来,阿雅笑得不行,打闹间把小家伙一提,提到床沿,压着他爸的腿了,等阿雅察觉时已经晚了,那一下盾得够重,又或许是他沾了药意识清了些,总之他醒来了。
阿雅还被掀着衣服,儿子的一只手还在上头,乱糟糟的转眸去看,他也不知几时醒来,猩红的眸,怔忪,可却看得清,暗光下黑漆似海,静静地,微微蹙着眉,打量着眼前他的儿子,还有生下这个儿子的,那个女人。
阿雅思维当机几秒,刷地爆红脸庞,拔下衣摆,把小舒的手捉下来。
他很渴,喉结干涩地滑动了好几下,屋子里静悄悄的,小家伙也发现爹地醒来了,是不敢讲话。
不知一分钟还是两分钟,阿雅让儿子坐好,微绷着小脸,她走到床另一侧,斗柜上有水壶,水温温的,正好,她倒了一杯。
递过去。
他伸臂缓慢,眼神瞧着她,接过了杯子,粗粝的手指也碰到了阿雅的指缘。
那一瞬间,阿雅觉得身上的汗毛起来了,心有尴尬,不知和儿子打闹被他看去了多少,匆匆收回手,她低头看向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