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已经开走,车流中不见棱角,阿雅若有所思。
“妈咪……”
阿雅扭头,小家伙不知几时拿过了她手中的伞,肉软的小指头正努力地撑开悦。
“小心伤到,小舒还小,做自己能做的事就好。”她好笑地蹲下来,别住伞架,撑开搀。
“爹地说要绅士,妈咪是lady啊。”
阿雅别住笑,如斯迷人的教养,将来不晓得有几多小女孩要遭殃。
她下台阶,伸手扶他,四岁了,也到阿雅的大腿高度了,雨下的很大,刚才留他一个人在这里,瞧他身上的小白西装,干干净净。
到底是和大街上的孩子不同的。
母子俩手牵手,一把伞雨中走,阿雅放慢着步子,听他慢声嘀咕:“说起刚才那个大哥哥,面相不怎么和气。”
阿雅低头,小小年纪,评价一个人,谁教他的用词?
此刻眼仁漆黑中透着一股玉静,四岁的孩子,阿雅眼中全装了儿子的可爱纯真,或许那只是一面?
“小舒,你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吗?”
“恩,爹地有时会带我出席一些场合。”
“见到凶的人,怕不怕?”
“不,爹地说笑意对人,这是教养,也是手段,其他的你自己观察,观察是很重要的。”
他教他这些?
阿雅思虑远了些,忽而轻叹:“小舒,现在生活累吗?”
大腿忽然被温暖的一双小手抱住,抬头时一对水汪可怜的大眼睛,“累啊
!爹地脾气臭,妈咪你回家护着我好不好?我的屁股,我老梦见它开花了,被爹地胖揍的……”
多半是撒娇耍滑头了。
“妈咪是说,看拳击,拜师傅,晨练,还有他带你去的一些陌生人很多的场合,这些累不累?”
“哦,还好,蛮有些些意思的。”
阿雅听得有些发怔,或许是他所生,承他骨血,小舒竟是这样的答案,也或许他年纪小,根本不懂还。
……**………
路上,阿雅有留意偶尔经过的学生。
这一片大学和国中很多,也有贵族书院,可学生们的制服,区别不大,只有胸前的校徽,那个地方很小,阿雅也不可能走近了辨别。
何况她刚才只看到背影,藏青一色的款式,领口和袖口有白条纹。
进了商场,小舒情绪很高,拉着她在琳琅满目的柜台里来来回回地转。
他生来矜贵,席城把他养得更傲,倒是没见过这样的市井场面,活像宫殿里的小王子放到了人间。
见到什么都要问一问,小小十万个为什么。
阿雅不知道他会这样兴奋,一个下午毛线没买到,光陪他五花八门地绕圈了。
到了晚饭点,阿雅气他,“小舒,妈咪的毛线还没选,你说怎么办?”
“妈咪是笨蛋。”
席嘉舒小声嘀咕,吃着妈咪买来的凉粉,把棕色的糖水都吃光了,凉粉不爱,用小勺子戳,他低着脑袋,侧面看,那扇睫毛阿雅都嫉妒,像了席城,可颜色好歹传自她,黑黑的,浓密羽翼,这让阿雅感到安慰。
吃光了凉粉,商场关门前,阿雅着急地跑到铺子前。
席嘉舒不情不愿地跟着,“都不好看,别买啦,妈咪喜欢,我把春天百货里的统统买下,送你好咩?”
“你是谁哦,还统统买下?”
“我是席小先生,每次去爹地公司,姐姐们喊我作小总!春天百货,签上爹地的名字就OK啦。”
“小败家,从哪儿学的坏习惯?”阿雅有点严肃了,“是不是你爹地经常当着你的面这么花钱?不要学他,小舒……”
他轻叹地看过来,眼仁闪闪而温柔,“妈咪,你还不懂吗?我不想你买毛线,织毛衫辛苦,我同阿嫂看电视,阿嫂跟我说,很久以前没有大机器,织毛衣会害眼睛,你还有花店的工作,妈咪,我爱你,爱你怎么能让你辛苦?只是我还不长大,我要是长大了,睥睨天下,不需要爹地,我把他一脚撂走,我完全可以养好你,养得像……花儿一样!”
阿雅严重怀疑,席城有没有把儿子送到法国养。
毕竟,这么天真浪漫,自信过度,出口就是蜜糖,也只有法国才能熏陶得出。
小布丁点,把她逗乐了,她心想,合该让席城听听这原话。
……**……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太快
。
周日的上午,阿雅带儿子去看了科技展,掐算着时间的,可出来后已经中午了。
席城的秘书斯林,上午九点打来电话通知,两点钟要交人。
阿雅带儿子去水上餐厅,可惜没有做功课,时间都花在了排队上,周末人太多。
小家伙和她挤在人群里,亲密的小手拽着她的小拇指,有了汗也不愿意松开。
吃了餐,一个半鈡就过去了。
斯林给了她地址,是港岛CBD一家高档咖啡馆,要把小舒送到那里。
小家伙在车上睡着了,安心贪婪的窝在妈咪的怀里,四岁了,可到底是个孩子,睡梦中会做出寻吃的本能动作。
这让阿雅愧疚,他没有得到过妈妈的一滴喂乳。
她这半辈子,也做过错事,四年前,惘然怔怔,负过良心。
所以她现在,很知现状,心里鲜少有把小舒从他手里夺来的念想,那不实际,而她当初,做的也不应该……
到了地方,阿雅不得不叫醒酣睡的小家伙。
揉着眼睛,嘟着嘴,揪着她的裙摆随她下车。
街边的楼很高,外观华丽,与许多年前又不一样了。
四年前她获得自由,后来在这座城市跌跌荡荡,基本无缘来这样高档繁华的商业区。
大堂进去,侍者来询问,接而引路。
安静雅致的咖啡馆,人本来就不多,何况他还那样打眼,阿雅一转眸就看到了窗边的位置。
他的对座,是一位很美的女子,年纪二十出头,俏丽与淑媛两种气质,同时展现。
似乎,他的身边围绕的,一个赛一个的绝色,哪天没有女人,那才叫全香港的民众吃惊。
地毯走路无声,阿雅随侍者走的是另一条过道,相隔不远,席嘉舒个子矮,是走到了中间才看到爹地。
和爹地对面坐着的好娇气好厌烦的女人!
怎么回事?
妈咪在啊!
席嘉舒郁闷之余,脑瓜仁转的也非常快,放慢了小小的脚步,竖起大耳朵。
“席先生,平时有什么爱好?”
那人听言,像是打起了一点精神,那薄唇勾出了笑意,他斯文时出声很轻,又低沉透着愉悦,“很多爱好啊,miss……”
“我姓余。”
“余小姐的父亲也是这一行扎出来,算本家,应该熟悉我们的业务,业务就是爱好,吃喝票赌烧杀抢掠。”说的温文有礼。
不知那位名媛小姐是什么表情。
阿雅心中并无想法,倒是手突然地被拽了一下。
“怎么了小舒?”
“爹地在相亲!”
她一愣,不知四岁小娃娃也知道相亲
。
却不知,平日里席城忙,陪儿子的时间本来就不多,小家伙和阿嫂生活,阿嫂那个年纪,除了看肥皂剧就是火爆的娱乐节目。
阿雅拽不动儿子。
小家伙的表情都变了。
阿雅怔了怔,还好反应快,立刻搂住转身要冲过去的小东西,“干什么?”
“他在干什么!过分,妈咪,你知不知这是给我找小妈,你都不气吗?没有关系,我去砸场子。”
阿雅盯着他烧起的小眉毛,原来他有这样的脾气,心里百般滋味化作温意,把他蜷起的手指头一个一个摆平,低声温柔地劝教:“那是不对的,在外的场合,他是你爹地,再说妈咪和爸爸,其实不是小舒想象的那样。”
这孩子的眼睛里一点点沁出泪光。
他终于听到了答案,和他所盼的出入太大,他低低地说,“爸爸和妈妈好好的,不行么?”
阿雅也叫他嗓音牵出了鼻酸,她扭头,语速放快,“等小舒长大些,会明白的。”
他咻咻地,使劲憋着眼泪:“我不明白,我盼你每天在家,一桌吃饭,家长会,你和爹地都去,像别的小朋友一样,我左手一个,右手一个,你们牵起我飞着走路……”
她鼻酸浓重,差点掩不住泪光,却只说,“小舒,你扭过来,听妈妈的话,你这样跑过去,不礼貌的同时也让爹地不高兴,他不高兴,你见不到妈咪了。你的心情可以理解,等那位小姐走了,你可以和爸爸辩论,说你的想法,好吗?”
其实他后来听话,只是看到妈咪眼仁里,又晃动着那种他熟悉的心疼的东西。
到底是小孩子,存了脾气,坐下来时砰砰地响。
阿雅安抚他,转开他的注意力。
娘俩的位置就在那端卡座斜对面,中间的过道隔了几株绿植,她想不听见那边的谈话都不行。
喝咖啡的,放勺子的,女子端雅的低笑。
不知怎么说到了生孩子的问题,姓余的小姐问他,“听说席先生家中有两位小少爷了。”
“张叔可是交底了。怎样,你嫁过来?”
女子不语,可以想见表情。
他的轻笑有所染深,“缺一个女儿,余小姐站起来,转个身,我看看生女的几率大不大。”
勺子一转,清瓷玲玲,阿雅听到这位余小姐不稳的呼吸,如果回头,还能瞧见一张被成熟男人轻易两句就挑红了的脸蛋。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就吃这一套。
阿雅新奇的是,他这样的人物,人到中年,居然也走上相亲的路。
她不知是好笑还是作何想,心思想的远了些,目光又投到低着脑袋闷闷吃冰淇淋的小舒脸上。
他要再娶,看来不是假的,都相亲了,他还要再生。
小舒……
四年前他突然发魔,用尽各种手段逼她生下小舒,她始终想不清楚到底为什么。
是为了捆住她吗?
那小舒对他来说,到底又是个什么存在?
有梓铭是席家长孙,他还要生女,儿女双全,那小舒可不可以……
她心中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实在胆大,她在桌子底下攥紧了双手,目光盯着小舒,一层一层的雾,当妈妈的,怎么会不想把儿子养在身边,呵护着疼着,陪着伴着
。
假如他娶妻,新婚燕尔,能够放手……
阿雅想得入神,心跳一阵一阵的,神经高度紧绷到极点,才后知后觉肚子转起了筋。
突然袭来的疼痛没有给她缓和的时间,她的背脊弓起,一下子趴到了桌上。
“妈咪!”席嘉舒大喊。
儿童脆脆的嗓音惊得整个咖啡馆都安静了似的。
席嘉舒从凳子上爬起,急的没顾上形象,直接从桌上爬过去,他双手去扶妈咪。
有人却比他更快。
席城拧着眉峰,修长手指探去女人软倒的下颌,捏了起来,阿雅动了动,脸色渗白。
他见她捂着肚子,“怎么回事?”
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痛,阿雅讲不出话来,撑着要起来。
他一打横将人抱了,扭头去看儿子,席嘉舒动作更快,拿出兜里的儿童手机,在拨打医院急救白车。
抱着人往出走,不明所以的名媛小姐从椅子里站起来,“席先生……”
他一道侧脸,走路如风,冷冷的风扇的余姓小姐坐到了座位上。
“席先生!这女的是谁……”
“是我妈咪,我是他儿子,你嘛,谁也不是!”
余姓小姐低头,一闪而过的白色小西装,她一张脸顿时气得铁青,才知什么相亲,完全是被耍。
哪有带着儿子和女人来相亲的?
她还要追上去,突然脚底一滑,名媛余小姐摔了个大跟头,咖啡馆外面的狗仔记者拍了个三百六十度。
席嘉舒跑到门口,随意地把化了的冰淇淋扔到果皮箱里,对侍者说sorry,地板的冰淇淋渍麻烦他们稍后清理一下。
侍者眼睛不转地看着这个俊俏朗朗的小少爷,明明一副纯真无害的样子。
席嘉舒拍下了台阶,他爹正把妈咪放到车的后座。
刘光明爷爷在侧,可是嘉舒忍不住了,走上去,冷淬的小脸,一把扯住爹地的西裤。
席城没有好脾气,“席嘉舒你找死是不是?”
“你走开,你别碰妈咪!”小家伙从没有这样冷过脸,看得他爹都是一愣。
“刚才妈咪说让我给你面子,我才忍住,现在我想对爹地你说的是,相你的亲去!过分。”
“你他妈懂个屁!”老子挑起眉毛。
“我是不懂,可我才舍不得妈咪伤心!大坏蛋!刘爷爷,快开车,妈咪难受了,我们去医院。”
那个铁青着脸的大人,竟然无言以对
。
刘光明看着一老一小,不知道站在哪边,城哥甩了下西装,一脸的戾气,可慢慢地,薄唇又勾起了一点笑,“臭小子……”
不知什么意思啊。
“盯我,开车啊。”
刘光明飞快的跑到前座,脚踩油门。
……**……
阿雅昏过去了一阵,她自己知道,这些年,轻微的疼她不闭眼睛都能捱过去,可刚才肚子转筋实在拧得不行,锥子在钻一样。
醒来时一目白晃晃的。
闻着味道就知道在医院了。
周围静静的,略一转头,小家伙毛茸茸的脑袋窝在她的右手臂边,仔细听,呼呼地细小声音。
“睡着了。”
头顶一道低沉的声音,没什么情绪。
她抬头,没想到他也在,昏过去前,她记得小舒发了大火,这孩子从来没那样过,在她身后上来车,还气愤的关上了门。
男人高高的身量,动了一下,在床沿坐下了,他今天穿的衬衫修身,一坐,皮带紧着窄腰,上半身的轮廓在衬衫下特别明显,气势压人。
阿雅低眸,专心地瞧着儿子,累了吧,还敢那么吼人。
她轻轻地摸着小舒乌黑的头发,他就顺着她的手,两人的目光都在儿子身上流连,中间有所交汇。
想到的事情也一样。
也许是医院安静,也是难得没有箭弩拔张的气氛,阿雅想着儿子眉梢眼角都有些温柔,认真的穿梭在他软趴的发间:“怎么睡得一头汗。”
微微一笑落在他眼底,令他视线都停了,那张淡粉色的唇,肯笑的时候,柔得花瓣一样。
“他爱出汗,小孩子这样好。”他的嗓音有些哑,低低沉沉的,兴许是很久没说话的缘故。
阿雅才抬头,轻轻晃了他一眼,那样标志的男人脸,岁月沉淀下的深沉冷厉,细纹都是迷人眼。
“小舒他……吼你是小孩子脾气,他可能不欢喜你相亲。”
阿雅说这个,本是随意地扯话,终究也怕他迁怒儿子,他的脾气,又是那样。
小家伙大概也是知道,所以平时都一副乖小兔的样子,关键时刻露一露尖齿,如果父子俩都是冲脾气,日子又怎么过下去。
“你呢?”
他突然的低问,也突然地倾身,阿雅没反应过来,当下,脸蛋是对着他覆下来的轮廓的。
房间那么安静,只有加湿器的声音,消毒水的味道不难闻,清清洌洌,舒舒爽爽,宜人宁致。
或许,就是这样走得慢的时间,阿雅来不及转脸,叫他近距离的面庞压住,他的手不知从什么时候,那清凉有力的几根手指从小舒的头顶来到了她的肩,顺着再微微往上,按在了她的耳朵旁,枕头上。
他的喉结微微阖动,发出了极为低沉的声音,重复一遍,清清楚楚:“我相亲,你欢喜不欢喜?”
---题外话---第二更十一点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