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嫂见姑娘细声啜泣,模样苍白,怪可怜的。
可身为佣人,端得很是清楚,红颜薄弱,只怪是被席先生看上了。
目光掠过阿雅小姐的嘴,再一联想席先生之前的那通电话,其中隐晦,阿嫂意会蠹。
便不作声,哄着丫头坐下,去卫生间端了水盆拿了毛巾髹。
阿雅没力气地任由大娘敷眼睛,心里实在难受,忍不住轻轻抱住了大娘。
阿嫂身子一僵,心中有愧啊,转开眼睛叹道:“这究竟怎么啦,莫不是和简少爷吵架了?”
“大娘,没有的。”
阿嫂定了定,自顾自说:“这伙人打起牌来闹腾坏了,牌室里烟酒冲天,席先生也喝得大醉,方才我找他,才发现他躲到书房里睡得不省人事了。”
“今天倒是和气,安静就睡了。席先生有个不太好的毛病,喝了酒逮住人就缠,家中没有女性,有时还会抱我,我当他撒娇了呵呵……”
阿雅低头,没有吭声。
是那样吗?果真是喝醉了才把她当成不知是谁的乱来?
被大娘说动一点点,可阿雅很不确定,因为他刚才……亲她时,那眼神分明清灼逼人。
她急需找一个理由,把这事为自己做一个交代,太慌乱了,年纪很小,发生这样的事好像天塌了一样。
这一晚上几乎没睡。
清晨时分,匆匆把试卷做完,顶着两个青黑眼圈打开卧室门的阿雅,迎面就撞见了人。
是女人。
身材高挑婀娜,面容精致极了,看着二十出头的漂亮姐姐。
阿雅小小的呆愣住,看着穿长裙的姐姐从……他的卧室里出来。
这个姐姐和上回在他车里的姐姐不同,气质很好,直黑长发,路过她时还停了下来,见她背着书包穿了校服,笑得也友好:“你就是城哥家借住的侄女?”
阿雅小脸上摆不出笑容,目光直直的盯着那扇敞开的主卧门。
他在里面?昨晚这个姐姐是他叫来的,两个人在卧室里……
心嘭地跳的很乱,阿雅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她只是想起来,昨晚他亲了她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喝醉了还是单纯欺负她,转背却叫来女人共度一晚。
阿雅不晓得自己在想什么,可是好不舒服。
那种感觉,的确是又乱又不舒服的。
男人的身影从门里出来,身高腿长,衬衫西裤,面冠侧挺,看着精神很好。
阿雅匆忙向漂亮姐姐道了声您好,几乎是慌乱地跑下了楼,大娘喊她都没理,直往山下跑去。
跑到半山腰,后面车行的声音传来,她的心跳猛地揪了起来,脚步变得僵硬。
几乎做好了面对他的打算。
只是,那车却一晃而过,留下一车尾气。
书包咚咚的声音慢慢停下,阿雅望着豪华的车屁股,没忘记匆忙一瞥中,开了窗户的车里,他旁边坐着那个漂亮姐姐。
阿雅看不透这样一个男人,究竟,他真醉了吗,记不记得昨天晚上的事?他一个正眼也没有看她,深沉不显的样子,反倒让她底气不足。
昨晚也是他第一次叫女人回家过夜,之前只是听说,阿雅知道他私生活复杂,亲眼所见的感觉,又不一样了。
再呆在那个家里,阿雅觉得会影响学习,况且,她真的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她静不下心来小考,一天的情绪都是纷乱,很想搬回家,又在矛盾,毕竟那两个歹人随时都是危险。
放学时,简轩仪等在走廊口,拦住了她。
阿雅以为他是来质问昨晚后来为什么没有理他的,“sorry,简轩仪,昨天我……”
“我本以为今天你会请假,何阿雅,你究竟怎么想的?”
阿雅错愕地望着少年满脸怒气。
简轩仪盯着这张清纯懵懂的小脸,有些嗤笑:“难道我看错了,昨晚书房里你挣扎只是你和他之间的意趣,你根本就是愿意被他搞的?”
阿雅脸色煞白,浑身僵透。昨晚书房里,简轩仪看见了?
她慌得一下子呼吸不上来,脸从煞白转为耻辱的涨红,难堪至极,转身就想跑。
“站住!”简轩仪狠狠抓住了她,心里又气又恨,盯着她乌黑的长发半晌:“sorry,我刚才好气,你不愿意的是吗?被他强迫的,我知道席叔这个人的,女人方面的事迹我听说的太多,阿雅,你不要怕,你跟我说明白……”
“我、我没什么好说的,简轩仪你放开我,我要走了。”
“不要逃避!”简轩仪忍不住大吼:“是他强来的对吗?”
阿雅转头,眼圈发红,难堪达到顶峰,“别说了!简轩仪,你就当没看见,”
“我不!你是个好女孩,凭什么被他糟蹋!阿雅,他是我叔叔,我尊敬他,那只是某些令人尊敬的方面。私生活上,我从小就看不惯他的,以前他再过分那是对别的女孩子,现在到你头上,不可以!我要保护你,我也能保护你!”
阿雅泪光朦胧中抬头看他,小声也不知为谁辩驳:“昨晚我去他书房打扫卫生的,席叔叔喝醉了,大娘也说他喝醉了会胡乱亲人抱人,应该是那样……”
“你还在自欺欺人!你不了解男人,更不了解他的本性,他不想他会碰你吗?”
阿雅想起来昨晚那个人在她耳边吐出的热息,轻笑低沉地说那些她根本不敢听的无耻之话。
惊恐如鹿的眼睛,又迷茫了。
是的,阿雅弄不清楚那个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千百面,他的心思也根本不是她可以揣度的。
简轩仪双手握住她的双肩,把她摇晃回神,义愤道:“这件事大有来头,我今天想了一天,或许这是他一开始就布下的套。”
“什么?”
“去年冬天他不是带着你跟踪我和孙清梦吗?那时候我以为他是看上孙清梦了,不是的。”简轩仪深深的复杂地看着她。
阿雅在这样的目光里,心脏嘭了一下,她不相信心里隐约出来的答案。
简轩仪替她说了出来,“他是看上你了,一开始瞄准的就是你,何阿雅。”
“不会的……”阿雅的世界里,伦常颠覆,她心慌地又把它们强行扶正,怎么可能呢。
“有什么不可能的?你是个女孩子吧,十七岁了,或许你瘦瘦小小,是他没玩过的所以感兴趣了呢?”
简轩仪冷冷地眯起眼睛,“还有,我今天把事情反反复复想了一遍,越觉得诡异。你爸爸三月份突然加入O记,就连我一个小毛孩也隐约知道,席叔和你爸之前是交好的,你爸为什么突然要把他抄底?整整一个多月的调查,许多场子被关了码头货物被查封,那段时间我老头子在家里总是发脾气,骂你爸爸,骂完了又抱怨起席叔,说放着不管放着不管什么的。”
“O记和席城一派的大战我被瞒得滴水不露,还记得四月份你曾跟我打听过席叔的消息,我知道的还不如新闻上的多。当时我认为是老头子怕耽误我学习,有意不让我蹚浑水,现在反应过来才真是犀利!”
阿雅呆懵地望着他说话。
“平时我们帮里大小事,我也总会听说,这次的事情堂主们各个噤若寒蝉,阿威那个平时叽歪最多的也闷声不吭。我昨晚回家后威逼下才得到了一条消息,你猜是什么?”
阿雅的脑袋无意识的轻颤起来,那是一个人在无措的状态下真实的反应。
简轩仪低头望她,一字一句咬牙说:“据说,O记盛气凌人时,堂主们压迫下席叔开了个会,会上严命交代过,谁也不许动你爸爸,说是私人恩怨。身为黑路上的,席叔有多残酷舔血我从小见到大,别人咬他一口,他定把那人弄个粉碎不堪,为什么他不许手底下的人动你爸爸?”
阿雅摇头,不知道。
“为什么?你爸在O记并没有后台,暗地里使绊子弄没了轻而易举的事,我老头子原本真有那个打算的,不瞒你说阿雅,席城一派在香港只手遮天,真把人弄了警方毫无办法,最后也只会是协议了事。”
……
残阳渐渐隐没在山头,阿雅坐在通往陵园的公交车上,低头想许多事。
却像乱麻一样,她理不清。
下了车,往爹地的墓地方向走,陵园的风带着冷意,穿过薄薄的校服袖子,扑在她的皮肤上。
她打了个哆嗦,想起简轩仪最后看着她说的那句话:“阿雅,席叔为什么要放过你爸,明明看着是你爸置他死地在前,很反常不是吗?他可不是烂好人,你仔细想想,我也还没想明白,你爸爸的事,你回忆回忆。”
阿雅一路细想回忆,仍无头绪。
不经意地抬头,不远处站着一个人,低头弓背,双手交握在身前,爹地的墓地上一束祭奠白菊。
“……顾叔叔?”
那人蓦地回头,看见了她,匆匆倒了杯中的酒就走。
“顾叔叔!”阿雅追上去,正是爹地以前的老同事,后来她被两个歹人跟踪,曾想借住这位警察叔叔家,但被拒绝。
见追不上,阿雅小声说:“谢谢顾叔叔,还记得我爹地,肯来看看他……”
兴许是这句话,顾恒停下脚步,攥住了拳头。
阿雅背着书包跪下来,把手里的一小束摘下的小白花送到爸爸面前,手指轻轻地拂去爸爸照片上的灰尘,泪光闪烁中轻轻一叹:“总觉得爹地还没走,一晃却一个多月了,画面还是爹地和顾叔叔您下班了,一起在巷子里喝几杯,我跑去送烟……”
“阿雅。”顾恒嗓哑地出声,和何敬国的交情从二十多岁进警署开始,可是……
“世道如此,几近苍凉,顾叔叔有顾叔叔的难处,知道是错,心里难安,才偷偷跟你爸爸道歉来了。可是啊,顾叔叔上有老下有小,警署混了十来年还是个出警的警司,想保护你,只有心没有力。”
阿雅抬头,有些疑惑。
顾恒双手附背,盯着照片上一脸正气绯然的年轻时的何敬国,“你现在到了席城手上,你爸闭不了眼。”
“顾叔叔?”阿雅猛地站起来。
顾恒苦笑,“阿雅,眼睛要识清楚人。席城那个人……虎兽之类,灭无人性,我为什么不敢帮你?不止我,所有你去找过的叔叔阿姨们为什么一个都不敢留你?我们就真的毫无人情味吗?你误会我们不要紧,小阿雅,你尽力保护住自己的安全吧。”
“顾叔叔,你是说席叔叔他……”
阿雅思绪轮回,再晦涩也该听明白了,一个念头砸得心脏突突作响,她眼睛睁大,仍是抗拒去相信。
“是他!”
顾恒眼如寒冰,讥笑地看过来,“你家附近,街坊四邻,警署里所有认识你爸的同事,就连门卫都被警告过了,不得管你任何闲事!席城有多大本事,从这次O记几乎灭顶不就看出来了吗?死了八个特警,加上你爸爸是九个,我们上头屁都不放一个,新闻没有任何报道!”
“阿雅,阿雅啊,世事之难,之恶,之不公,是你小小年纪不能想象。”
“呵,也许今天我撞见你一面,也是灾难一通。更说了这些不能说的,好不识相啊……”
顾恒笑声苍苍地走了。
阿雅站在爹地的墓前,她的眼睛看着陵墓,在晃,在晃,清瘦小小的一汪身形眼看着被入夜的黑暗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山中万籁俱静,阿雅被不凉的风吹得刺骨,惊醒。
她这一路都在跌跌撞撞,书包嘭嗙作响,如同她脑袋里越绷越紧那根弦。
嗡嗡的碎响,血液的充斥中她回到了那栋依旧纯白漂亮的小洋楼。
大娘在门口接住了气喘吁吁的她。
阿雅抬头观望这个家中一切,如旧,宽敞简洁,奢华低调,沙发上他的紫砂烟灰缸摆的位置都没变。
一切的陌生来自心理。
“回来这么晚,大娘担心你呢,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阿雅小姐这是怎么了?”
阿雅望着在转的屋邸,屏住呼吸揪住了书包带子,“他呢,席先生呢?”
阿嫂奇怪她怎么变了称呼,以为是昨晚的事情,笑笑摘下她的书包,“怎么一回来就找席先生,席先生早晨开车下山没与你说嘛?去澳门了,有事情忙,接下来可能会顺着去大陆吧,席先生忙起来一阵一阵的呢。”
不在。
阿雅胸腔里一路鼓到家的勇气和心颤,碎作数块,沉然落息。
懵怔地上楼,回到了房间,却怎还有心思做复习。
挂历上倒数着不到十五天的联考,她小脸苍白无力,蜷缩成一团,整晚发呆,想着许多事情,试图理清楚一个思路。
第二天,她请了假。
时隔一个多月再次到O记大楼,阿雅记起上次爹地葬礼后来的那次,忽然想冷声大笑。
她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看着任何人都能欺负都能唬骗的小女孩子吧,所以人人骗她!
上次那份案宗,现在想起来更是可笑之极!
阿雅找到了张翠英的办公室,张翠英在里面明显也看见了她,愕然一愣。
阿雅心底冷笑,这样的反应说明了什么?
---题外话---二更五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