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特点是到哪里光线都是透亮的。
他站在低几阶的台阶上,西装外套唯一的纽扣解开,身高腿长的男人,西装袖口好像永远不够长,微微露出里面白色衬衫袖。
许愿见过无数穿西装的男人,有穿的很好看的鲫。
但是印象里从来没有他这样,穿出来如此如此清秀,有着很特别的尔雅感觉峻。
许愿很是意外。
他竟然看到了她,并且还叫住了她。
她有点愣,下了台阶,绕过许艺,走到他那一阶。
特别高的男人面前,她顿时矮又娇小了下去。
她双手放在身前,拇指卷着食指,抿唇等他说话。
这人默不作声,温润的视线眸底有着令人捉摸不住的深测,只瞧着她。
许愿等了会儿,只好出声:“纪医生。”
纪遇南盯着眼前白皙的女人脸开腔:“你来这里干什么?”
许愿抬头,稍微侧眸,冷冷的目光看向身侧。
许艺感觉到她的视线,微微一笑,友好无害极了。
许愿心中冷笑,思忖,这个时候若是说实话,很显然在纪遇南眼底无疑又是个坏印象,被抢功反而成了来抢功的。
这个恶心苍蝇,她暂时只能吞下。
索性许愿心界到底不是许艺这般歹毒。
只要小BABY有医生管了,生命无忧,不管谁说的,目的也算达到。
“我无聊,随便过来转转。”
男人盯着她的目光落下,深锐里黑暗模糊,很难看出来有什么没什么。
他点了下头,似是而非。
那淡粉色的薄唇轻启,“看你也是闲的没事,多向你身边的这位学习,没事就关心关心医院里的病患。”
许艺低头,谦虚又害羞:“纪医生,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而已。”
许愿胸腔里蹭蹭呲呲,耳膜嗡嗡。
面无表情杵在那里。
男人优雅缓缓地看着她,有些漫不经心,脱下西装外套,很是随意的修长手指递了过来:“把我的衣服放到办公室,去买一杯咖啡送到儿科婴儿室。”
衣服往她怀里一撂,转身,下台阶。
许艺慢悠悠地瞥过来一眼,轻快地跟上。
许愿站在原地半晌,鹅蛋脸气成了包子脸。
只等人走远看不见了,她转身往楼上走,狠狠把西装甩在地上,克制了再克制,才没踩上一脚。
盯着那黑色西装看了会儿,犹如看着那人摔在地上的可恶嘴脸。
她觉得气稍微顺了些,捡起来,拍了拍灰尘,抱在怀里,一路往他的办公室走。
手指动了动,到了西服的里子里,还有男人的体温残留。
稍微低头,西服似有似无,散发着好闻的味道,特别干净那种,闻着简直不要太舒服。
她指尖微微僵硬,怪异的一阵阵感觉烫过心尖。
大坏蛋。
许艺说个屁都信。
到她这里,不是处理病人排泄物,整理外伤报告,就是送衣服送咖啡的。
公报私仇,真当她粗使丫鬟了。
她又哀嚎,路是自己选的,摊上这么个记仇的男人,还是自己顶头上司的上司,boss的boss,除了暂时丧权辱国,她还能怎样。
……**……
等许愿怒等四十分钟把上好的热咖啡一路跑着送到婴儿室时,要喝加三勺奶的咖啡的男人,不见了。
许愿呼吸喘喘地杵在婴儿室外面。
许艺走过来,扬起那张可恶的嘴脸,轻轻笑:“你想办法回来组里又怎么样?我在纪遇南眼里,印象越来越好,反而你,怎么做都是越来越差。姐姐。”
许愿把咖啡摔进垃圾桶。
等恶心的空气消失,她才回来,找到负责
婴儿室的儿科实习医生。
对方回答:“小baby心脏的确存在问题,还好发现及时,经过纪医生安排的检查,他会亲自进行一个小手术。”
许愿听了,放下心。
在玻璃窗外守了一会儿,露出笑容。
就算那人可恶,总算他有一颗对待病人的菩萨心肠。
小baby手术之后,许愿仍旧检查跟儿科这边打听情况,关注了几天,小家伙咕哝消失,越长越好。
……**……
当实习医生半个月。
小组举行聚会,带他们这组的住院医师李姐组织的。
许愿那天值班,错过了第一摊,赶到ktv的包间,已经晚上九点。
俱乐部外,许愿停车的同时,车旁有另一辆车稳速行驶过来,同时停下。
她扫了眼,沙滩色的宾利,低调名车。
许愿下车,车钥匙拎在手里,走向泊车小弟。
那小弟下了台阶,本是要朝她这边过来,视线一扫另一边,脚下立即打转。
许愿皱眉,浅口细高跟转了方向看过去。
宾利前车玻璃里,驾驶座和副驾驶座都坐着人。
两个男人,长相都不凡。
许愿看见副驾驶坐稍逊色的年轻男人笑嘻嘻地朝着驾驶座的那人俯身,耳语了句什么。
驾驶座上五官淡无情绪的男人不作回应,开门下车。
许愿听见车里一声懊恼的:“遇南哥!”
打开的车门里,露出男人笔挺的黑色长裤,因为曲腿而上缩的裤脚,白色干净棉袜,棕色复古手工皮鞋。
男人下车露出完美清隽的侧脸,薄唇叼着一根烟,夜色霓虹里眯了眼眸正抽着。
许愿心道,冤家路窄。
泊车小弟走过去,客气地接过那人的车钥匙,恭敬地点头:“纪少。”
副驾驶座的男人也下来,比纪遇南矮了一点,那个子也高,生的浓眉大眼,有点娃娃脸。
许愿一瞧,再冷眼联想之前两人在车中的互动。
恶寒。
不会纪遇南的小受就是这位吧?
她身为睡过此男的第一个女人,顿时身上鸡皮疙瘩一阵一阵。
男人两根长指夹过烟,掸了掸烟灰,路过许愿时目不斜视,径自朝俱乐部里面走。
简子俊跟着上台阶,旋转门口喊他:“遇南哥,那你是跟我一局还是去参加你们那什么医院的小聚会?”
男人长腿略作停顿,十一月的天气,他穿米色衬衫,略寒的风里,许愿只觉得那抹男人的背脊清瘦,看似文弱中透着沉稳的张力。
纪遇南稍微侧了下目,不知怎么,回答道:“我去坐一会儿。”
简子俊点点头:“那我先上去,牌局等你。”
说完先撤。
许愿听他们对话,从另一边进了玻璃门,经过大堂等自己的电梯。
电梯双门清如明镜,男人双手插在裤袋,一双长腿不疾不徐走来,那迷人的样子就映在了电梯门上。
许愿抿着唇,面无表情。
叮咚双门开了,她进去。
男人还有几米远的距离,电梯双门关上,许愿也没摁住。
但他腿长,一脚卡在了将将关住的门里。
电梯门重新打开,一股清冽干净的男人味道瞬时将空间充斥。
许愿撇开脸。
坚决不在医院以外的任何场合主动叫他。
电梯上行,安静,空气有点绷。
十五层,不知道为什么俱乐部在这么高的楼层。
许愿盯着那些楼层数字,他站在身后,隔着距离,她不知道为什么头皮就有点发麻。
大概还是因为两人独处,她内心心虚的缘故。
百无聊赖,她抬头想看看到第几层了。
电梯壁的镜面上,却陡然撞进那两道正不疾不徐盯着她背影的男人深眸。
幽暗泛白的光线下,瞳孔很清,又深又安静。
被她撞见,他也不尴尬,也不躲,隐隐有着压迫感的,缓缓,颇为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许愿瞳孔乱转,心跳也失了稳定速率。
他看她干嘛啊?
男人垂下的视线里,还存着眼前女人窈窕背影的样子。
不是在医院穿着白大褂制服,黑发扎成一束素面朝天的模样。
到了腰窝的长发卷成大卷,一股一股黑色妖娆的波浪,逶迤肩侧,露出一段白皙似玉的颈子,穿的衣领很低,大片背脊白的令人晃眼,那抹腰有多细呢?
纪遇南熟悉女人的身体,顶多一尺七,胯骨不宽不窄,形状姣美,穿牛仔裤,衬出那双又细又长的腿,很好看。
他盯着电梯地板,蹙起眉头,幽眸静寂,很久后,喉结滑动了一下。
这个身体本能动作,他说不出来什么原因。
一时眉宇更蹙。
叮咚——
电梯双门终于在许愿千盼万盼中打开。
她拔腿,雪地靴往外走。
男人低沉清若的嗓音自耳后传来——
“匈部增生,自己有按摩吗?”
许愿呲地一下杵在那里。
空气彻底僵住了有木有。
许久后。
男人沉然自若,侧影挺拔修长,自她身侧微微擦着衣服经过。
许愿盯着他消失的裤管。
脸上热热,心底哐啷。
什么意思阿喂?一路上都没说话,互不搭理,相安无事,临了突然来这么一句,问女人家家的匈部。
按摩不按摩,关他什么事!
莫名其妙。
难道她回答没有按摩,他就要过来帮忙按吗?
许愿一哆嗦,脸上更热,咬住粉唇。
到底什么意思嘛突然这样问?
纯属没话找话还是干吗?
此种男人最是可恶,看着可斯文可正派呢,完全琢磨不了他神里神经的思维好吗?
许愿表示她整个人都不舒服了,內衣下面,莫名地一怵,立了起来……
杵在外面老久,才沉着脸推开包间门。
里头热热闹闹,五光十色。
包间算大,人就七八个,许愿一眼就扫见坐在最安静角落长腿交叠的刚才‘冒犯’了她的男人。
以及男人身边,不着痕迹黏过去的许艺。
她扬起笑脸打过招呼,小实习起哄说她迟到罚唱一首。
许愿大大方方,也不扭捏,接过话筒,灯光幽蓝四射中站到包间中央,手里还拿着包包,率性地围脖一扔,撩了下长发,灌下一杯酒润了润嗓子就开唱。
她的声音不细,听起来有一股子中气,十分有神。
当她跟着音调上扬下滑,嘴里吐出的音色不时变得慢声细气,这是一首很缠绵的老歌。
她唱的包间都安静了下来。
安静角落里,许艺说话到一半,见男人侧脸沉静若然,视线并没有看向许愿那边。
但许艺眼底阴沉,知道他是在听歌。
纪遇南倾身拿了一杯酒,浅酌一口,敛目,睫毛铺在眼窝上,额头上的碎发也柔软地趴伏着。
许艺这个角度看,男人清俊得像二十出头白皙干净的大男生,有着一种清冷与温暖安静交织的独特美感。
许艺听见自己的心在动。
她记得医学杂志上这样形容过:如果一个男人,总能不自觉在人群中引去你的视线,身上带着动人心弦的干净气质,一个侧颜就让
女人兴奋迷恋,这人就是纪遇南,医学界里的公认的气质男神,他干净到,你生了沾染的心思都觉得是对他的亵渎。
许艺想,这人她势在必得。
而拿着酒杯的男人,长指随着音乐节拍微微点了点,这双手术刀握得相当好的手,是真的,也弹得一手极好的钢琴。
纪遇南没有用心听,耳膜里却缓缓滑过女人的嗓音,慢声吞吐,柔柔涓涓,似嗔非嗔。
是那歌绕人,还是那唱的人嗓子像那柔软缎子?
与她瞪着眼睛神气地和他挑衅说话时,还真不一样。
……**……
许愿一首歌平了天下,众人结赞。
她放下话筒扫了眼角落那两人,不放松警惕地总要盯着。
活动进行到后来,住院医师出来做总结,气氛从轻松转为正经严肃。
提到了每个人实习这段期间的表现。
住院医师转了个身:“许艺,你站过来。”
娇小的女孩子扬起笑脸:“遵命。”
“这里要特别表扬我们组的许艺,本着关怀每一个病患的医德,前几天发现张丽珍病患产下的女婴患有恶心咕哝,很勇敢得挑战权威,及时向纪医生提出了质疑,纪医生带着我们去找了儿科那边,最后及时地拯救了一个小生命。我提这件事,是想让大家都拥有一颗向许艺这样的怀仁之心,不具权威,尊重医学本身,敢质疑敢提出,这样,我们以后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好医生。”
大家都在鼓掌。
许愿打了个哈欠,也跟着百无聊赖地拍了拍手。
人群中看过去,许艺那脸笑得羞涩无比,十分内敛真诚:“其实我没做什么,我只是比较喜欢小宝宝,觉得他们单纯又可爱,所以常去看看他们。”
某小实习插嘴:“那小艺肯定也是内心很纯真啦。”
众人附和。
许愿低头拿酒,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暗光里,总觉得侧脸上有视线若有似无停留过。
她仰头喝酒,听见一直不曾开腔的那人低缓出声:“许艺。”
许艺扭头,眼睛很亮,“纪医生?”
男人在半明半暗处,衬得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也是半明半暗,看不清眼底是什么。
他坐着的姿势很是慵懒,微垂眼眸,开腔也仿佛无比随意:“张丽珍病患的小BABY最近情况恢复如何?”
许愿抬头。
瞧见许艺那张错愕却及时压住的脸。
许艺一笑,众人都看过来时,无辜地眨眨眼吐吐舌头:“纪医生,最近这两天我太忙了啦,小家伙很好。”
那男人喝了口酒,视线瞥了哪里一眼,掐灭烟头站起身,双手插袋,繁闹的包间他不沾染一丝尘气,“你们接着玩。”
许愿在他走后,吐口浊气,身体顿时放松了般,灌酒,唱歌,心中郁结脸上越是欢腾。
许艺能讨得所有人欢心而她总是被孤立的那一个,这种日子也不是一天两天。
她告诉自己要忍。
呆在这个组里,她有她的目的。
……**……
聚会后的半个月里,许愿没有见到纪遇南。
听说他被请到美国去参加一抬高难度的手术了。
许愿听过有关他的传奇和奇葩。
他学的心外和脑外,参加过维和部队当过军医,枪林弹雨活了下来,回国后却违背纪老爷子的意思,不继承家族医院,反而自己开了一家妇科医院当起了妇产科专家。
听说那几年A市女人就跟疯了一样,有病没病隔三差五挂诊开药。
纪老爷子本来是冷眼等着妇科医院倒闭的。
有了大票女‘病人’,这家妇科医院不但没倒闭,反而成为专科医院里的佼佼者。
他现在是妇产科主治大夫,却时常有心外脑外科的疑难杂症,院方邀请他去做手术。
那双手,真的是神手。
……**……
再次见到他人,不是在医院。
周五值班结束后,许愿换衣服打算回家,妈妈周雪娟却打来电话,让她直接开车去许家大宅。
许愿从不回那个‘家’,电话里问什么事。
周雪娟好像很生气,没有多说,质问女儿这些天干什么去了一点心眼都不长,人家许艺动作快得让人眼花了你知不知道!
许愿一听是许艺,一定没好事。
她开车回了许家大宅。
停车,脚步生风一进别墅大厅,正是夜晚七点开餐时间。
别墅餐厅朗笑和谐。
许愿换了鞋子把大衣交给佣人,攥着车钥匙不疾不徐地走过去一瞧。
长形白色餐桌,主位上出院的许涛坐着轮椅,许艺母女并排而坐。
对面那卷起衬衫袖清然若若的侧影,不是纪遇南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