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级单人病房里,白光柔和。
病房门吱呀缓慢开启。
病床上在医生帮忙下支撑起颀长身躯的男人,仰靠床头。
输液完毕,男人的双臂支撑在身侧,病号服下宽阔的肩弧架起,牵扯出越发凸出的男性锁骨钤。
肤色染了病态的苍白,那片锁骨,光线下的精致程度,足以令人眩晕。
房门的缝隙逐渐开大。
纪遇南的身影,纪遇南怀里多出来的两道小身影。
病床上男人,喉结黯然地滑动了一下。
他撑着沉重的身躯坐正,一条长腿在被子底下曲起。
他的面部五官有了动静,不受克制地紧绷起来。
白色床单白色枕布白色墙壁白色光线里,他一双沉墨般的深眸。
纪遇南抱着孩子走进来。
身后的病房门被出去的医生带上。
萧雪政忍受着心跳不断加速的折磨,脑袋手术口的疼痛自不必说,他皱眉,落在逐渐合上的门沿的视线,缓慢收回。
纪遇南低声说:“润儿,她不肯进来。”
他恩了一声,看不出什么表情,似乎料到,薄唇抿成霜白的直线,刚毅刻骨,是锁眉的平常姿态。
纪遇南待要细瞧,他深邃视线搁在了两个孩子的小脸蛋上小身子骨上,冲红发怔。
沉沉的呼吸,便一瞬急促起来。
纪遇南瞧着他克制也克制不住的表情变化,一双素来清冷寡漠遇事不动声色的眼眸,此刻竟不受控地泛起了那些薄薄的雾霭。
叹一声,把孩子小心翼翼抱过去,轻放在他腿上。
这人的身躯一震,一僵。
接而颤抖起来。
男人的身躯,紧绷的肌肉线条,抖动时动静很大。
小冰淇淋不舒服地扁了扁小嘴儿,握成小拳头的手指动了一下,小小的手指尖被光线照得几乎剔透,过了一会儿,小嘴儿却笑了,不知做了什么好吃的梦梦,小爪子一伸便抓住了男人僵在半空一动也不敢动的修长食指。
萧雪政……呼吸都要没了。
小家伙扯着这根梦里来说好像树枝干的什么东西,扯到自个儿跟前,脸蛋贴上去,蹭了蹭,又笑,满意地又沉沉睡去。
食指指腹上,那么柔,软绵绵的触感。
萧雪政垂下眼睑,并且闭上,用了力,致使睫毛一根一根压在眼窝上变了形。
他堵住眼底那股堵不住的热意。
再睁开眼,泪痕却在眼角,骗不了自己。
有那么一个自己还没长大的傻女人,她小小的,她笨笨的,那么细那么瘦的身体,给他生下一儿一女。
他的一儿一女。
她给他生的。
“雪政……”
纪遇南看着这道侧脸绷成了雕塑的身影,情绪波动导致他太阳穴鼓起的青色筋脉,脖颈上也是。
“他们睡得很香。”
纪遇南搬了把椅子,床边坐下,笑了:“大的像你,你看那眉骨,还有眼睛睫毛。小家伙将来长大,五官精致帅气在你之上。”
萧雪政保持姿势不动,不敢动,手指是拿捏了再拿捏了力度,触碰了一下冰淇淋光光的额头。
小家伙睡觉警惕,像极某人,被人一碰浓眉立时皱起来了。
“哈哈,这也像你。”
纪遇南挑起眉宇:“还好小的像润儿,整一个奶包子。要是两个都像你,润儿得哭死,多伤心啊。”
他倒没开腔,眉眼深深沉沉,晦涩难懂,一时难以把情绪平静在一个稳定的度内。
需要不断深呼吸,强健的胸膛坚硬地起伏。
搂着儿子女儿的双臂,至今仍在细密地抖着。
纪遇南笑他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大概想摸摸儿子和女儿的小手,却又笨拙地不知道怎么下手。
来来去去,他倒恼自己了。
呼吸着儿子女儿呼吸过的空气,当爸爸的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
好像喝醉了酒,浑身软的无力,眼前白茫茫一片,血液沸腾的始终颠簸,叫他不好受。
如梦似幻,以前奢望过的美梦,现在竟然在做着。
笃笃笃——
病房门被娇柔的女人手指骨节敲响。
病床上男人身形一顿,并未动作,怔然在儿子女儿小脸上的目光,缓慢上挑,幽深幽深注视门口。
纪遇南从椅子里直起身躯,看向萧雪政。
施润一刻不能多等,又敲了三下。
萧雪政垂眸,男人的五官沉默深邃,光影下尤显出明晰冷硬的质感。
他动了一下,手臂很慢地调整抱孩子的姿势。
“遇南,把宝宝们送出去,给她。”
纪遇南松了口气,就怕他蛮横起来非让润儿进来,不然不给孩子,到时又闹僵。
孩子离开他怀里的时候,他一直看着,沉默平静地看着。
终究,胸口一空,孩子们绵软温热的温度,也慢慢散去。
萧雪政脱力般,沉重的身躯倒靠床头,听见纪遇南走出去门关上的声音,他抬手,手臂搁在眉骨上。
深喘着,闭上眼睛。
……**……
眼见宝宝们被遇南哥抱出来,施润蓦地喘出口气。
踮起脚从男人怀里抱出小冰淇淋,放到走廊的椅子上。
又要去抱冰淇淋。
纪遇南抬臂一拦,“两个孩子你怎么抱得动?”
施润不理,其实刚才就在后悔答应遇南哥把孩子抱进去给那个人看了。
“别怕,这不是抱出来了吗?”
“遇南哥,我带孩子们回家,我要回家。”施润咬着唇,有些想哭地说出这话。
纪遇南被她要哭的样子弄得愧疚极了。
瞧她一脸苍白皱眉很深的样子,抱歉又无奈地说:“就放在雪政怀里让孩子爸爸看了眼,润儿你别这么紧张,我送你们回去。”
施润低头,咬唇不说话。
想了想,没有拒绝,现在太晚,打电话给萧靳林不合适。
她一个人抱不动孩子的,要把宝宝们带走,就得吵醒他们。
小家伙们从他那里出来,好像睡得更香更沉了,都在舔着嘴边的小哈喇子。
施润恨也没办法,血缘如果能剪断她在生下宝宝的那一刻选择剪断!
孩子们睡梦中在爸爸怀里躺了一会儿,一定是幸福又舒服的,他们不知道,可他们的好起来的睡眠间接告诉着施润,证明他们渴望爸爸。
……**……
将近午夜。
黑色奔驰缓速行驶在阔静的马路上。
纪遇南开车。
施润在后座照顾着两个宝宝,怕一个滚动摔下座椅。
约半小时,黑色奔驰停稳在一栋旧住宅小区。
纪遇南抱着冰淇淋,跟在施润后面,皱眉进了感应灯迟钝的楼道。
三楼一室一厅里,施润把宝宝们放进卧室的床上,掖好被子出来。
纪遇南站在靠厨房的位置,点了根烟,微蹙眉宇打量着狭小的客厅。
光线很暖,布置也温馨。
到处都是孩子生活的痕迹,电视机上堆着小玩具,桌子凳子边角这些都裹上了海绵,防止孩子走动磕到撞到。
沙发上有布娃娃,地板上有拼图。
这才是带着孩子生活的地方。
施润出来,纪遇南染了和煦笑意的目光与她对视上。
施润没有不自在,对于先前在ge员工小区那套住宅里对遇南哥的欺骗,她是迫不得已。
去厨房端了杯热水,纪遇南喝了一口。
他没坐,满脸満眼的笑意,柔怜看着施润,看着这个将小小房子打造得那么温馨,一手养大两个孩子的小女孩。
在他眼底,还是个小女孩呢,二十四五正式放肆玩闹的年纪,她却成了两个孩子的妈妈,辛苦的小妈妈。
若不是爱惨过一个男人,何苦生下他的孩子,异乡漂泊大小受罪?
雪政……破男人,你何其幸福啊。
纪遇南回神,低头看了下腕表,“时间不早了,我回医院。”
施润点头,送到门口,不忘认真地提醒:“遇南哥你答应我了,让他看一眼孩子,你们都别再来找我和宝宝们。”
她说完就毫不留情关上门。
纪遇南在满面灰尘里,挑挑眉。
丫头长大了,是越发难搞了。
不过他不紧张,又不是自个儿追老婆孩子,他看某人笑话就行。
……**……
施润隔了一天恢复上班。
之前的辞职是和萧靳林私下提出,客户维护部门和市场部的小领导们都不知情。
既然已经是破罐子,还带着孩子们跑什么,又能在那个男人眼皮子底下跑到哪里去?
施润冷静下来分析自己的心境,没被他发现之前的莫名恐惧倒是消散了。
反正他已经发现孩子们,她也用不着心虚。
他要有点良心有点基本的人性就不会和她抢宝宝们!
当然,那种霸道不讲理的蛮横男人,他争夺孩子,她也不意外,并且,她不怕!
怎么说她也混了四年,具备一定的人际社会关系,虽然在他面前脆弱不堪一提,但当了妈妈,施润觉得自己底气特别足!
当年他逼着她打掉孩子的人证物证都在,四年来他不闻不问也有迹可循。
施润相信,这世上有不被权势和金钱收买的正直法官存在!
这几天施润持续处在打鸡血的绷直状态里,小钢炮一样,臆想揣测,动辄不安,想着萧雪政会出什么招儿。
将近一周过去,对方却全无动静,还在住院?
可是遇南哥提过,他术后情况恢复不错,不出意外术后三天就能出院的。
施润使劲摇摇头,有病了!想这些事不关己的干什么?
他本来就不要孩子的,四年前把她赶走,四年后施润你凭什么觉得他会来抢孩子?
他或许真的只想看一眼而已。他根本不想当这个孩子爸爸!
这倒干脆利落!也好,说明遇南哥把她的话当回事了,他们当真再不来烦她找她。
施润奚落自己,不正是自己盼望的吗?你心底深处又在犯什么贱希望他当爸爸的重视孩子们?
他不现身,施润这边也没消息,捉摸不透他到底几个意思。
施润在担心焦虑中情绪静不下来,但日子还是要按部就班过,白天去ge上班,孩子们托管在一楼王奶奶家。
市场部和客户维护部门的双重工作压下来,施润晚上常要加班半小时到一小时。
十月六号,是难得不用加班的一天。
施润下班去了生鲜市场,买了清水鱼,豆腐,孩子们爱吃许多较软好吃的食材。
晚上给他们做好吃哒!
下了公交,夕阳火烧云一片,天色尚好。
施润轻快地踩着高跟朝王奶奶家的小院子走过去。
刚绕过小区的门,就看见王奶奶家的院子外面停了一辆黑色奥迪。
施润步子一停,望着这辆好几百万的车,呼吸顿时不顺起来。
脸色发白,脚步走走停停,高跟鞋的声音细细碎碎,终究站到了王奶奶家的院子门口。
不大的院子里,冰淇淋举着一片荷叶在mm的头顶,小冰淇淋蹲着和其他小朋友在刨地上的小土堆。
孩子们玩闹,时不时发出清脆悦耳的笑声。
施润的视线从儿子女儿脸上移开,她看见了王奶奶,老人家站在门口,局促又拘谨,一动不动。
仿佛看见施润了,老人如获救般,赶紧冲施润小幅度招手。
这般有些寒意的气氛,施润自然也察觉到了。
她往里走了几步,纤细的女人脚踝被高跟带着,盈盈靠在院门处。
她的视线仿佛生了霜雾般,几分慌乱不安的巡视,往左边一转,猝然僵住——
伫立在院子左角盆栽边的那道无比伟岸挺拔的男性身影。
黑衬黑西裤,没打领带,肩宽腿长,紧窄腰身,侧影比例完美修长,说从男模杂志里走出来的,毫不夸张。
那张冷峻成熟的侧脸在夕阳的余晖里,斑驳,深邃,令人晃目。
男人的视线一眼没看门口出现的娇柔小女人。
静静深邃的,在两个孩子身上。
施润垂下眼睛,心跳要了命了一样,招手:“冰淇淋,小冰淇淋!”
“妈咪!”
“和王奶奶说再见,到妈咪这里来。”
两个孩子满头大汗,朝妈咪走过去时,往盆栽边那道深沉英俊的男人侧影看了又看。
“快点,我们回家做饭饭。”施润走两步,牵起孩子们,急促地冲王奶奶笑了一下,转身就走。
她的步子很快,很乱。
进了楼道,身后却传来不紧不慢的沉稳脚步声。
施润咬紧牙关,小腿肌肉发麻。
上了三楼,手抖着拿出钥匙,门开了立刻把宝宝们塞进去,身后的脚步声在很近的距离内停下。
男人的味道,特别重的气息,从她背后似有似无包围过来。
施润挤进打开一点的门缝里,立刻啪地甩上身后的门!
——
写了五千,然后彻底晚了。
萧爷,隔了一周现身,你是什么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