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的铁栅栏后,踩着满地落叶红花,穿过长明灯的黯淡光芒,借用皎洁的月光,便能看见一片石头与泥土堆砌成的枯树林。
昔日摩洛戈宫殿仅剩下的残渣,失落在城市一角,没人能察觉,没人能顾暇,却唯独吸引着他——单独一人,抱负着绷带下的伤痕累累,灰狼走进了枯树林里。
寻找到一片月光明晰的空地,倚着石头树,他艰难坐下。
柔月似水,泛动着,纷纷扬扬。
木讷了很久,待瞳光被月色染得洁白,灰狼才说话:
“神啊,假如你曾经在此处展现了你的大能,救下了我,那就请聆听我的告解,原谅我厚颜无耻的诉求——我应该怎样告诉她?”
他在自言自语:
“我已经没办法再直视她的眼睛了。
你知道,她是那么坚定地相信着,那些寄托于错误的幻想;魔法师会拯救所有人?这是没有来由的偏见,这是蛮不讲理的诽谤,这是对事实最恶意的诋毁和中伤……”
他伸出手,把月光捧在手心上:
“这要是你的启示,要是你对我过往的责罚,我唯有承受;但她又何罪之有?哪怕我一言不发,但事实始终无法改变——魔法师们草菅人命的事实!而只要一直往这条道路上追逐,她必然得知真相。
那时候我又应该怎么办?必然发生在她身上的悲剧,我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吗?
我已经受够了……这双连一个孩子也无法拯救的手;假使我无论如何也得依赖你……神啊,至少让我给她换来逃脱苦难的挽救……”
“痛恨自己的弱小吗。”
清晰而幽冷,少女的声音如同这倾泻而下的月光。
一愣,抬头,月笼轻纱,蘸着迷离,灰狼也只看见月亮的银光荡漾:
“我……应该怎么办?”
“假使‘神’能解决一切,你就决定此生只有祈祷,把自己生命中遇到的所有责任、难题都推卸出去、交由‘神’处理了吗?连自我也无法决定的人生,还不如趁早去死——怎么办?你应该询问你自己。”
毅然决然,少女的话语毫不留情。
错愕之余,许久,灰狼才缓过神,低头注视着被月光映亮的手心:
“你是说……变强?”
握紧手心,他咬咬牙,终究沮丧地放下手:
“不可能的啊,没有武技和魔法天赋,这样的我,到底能够做到什么……”
“愚者认为,强大是天赋;庸人认为,强大是命理;真正有才能的人则恰恰相反,认为强大取决于内心的渴望。
为什么?”
没有回答他,少女声音流连着,却是自顾自的阐述,
“昔日的摩洛戈,身为皇族,作为城市的管理者,坐拥军队,掌握财富,练就一身驰骋战场的武艺;她强大吗?武技天赋尚可,皇族命理万中无一,于愚者和庸人而言,那就是强大。
然而,她却失败了。
为什么?她一直抱有疑问;明明那时候的诱敌深入、上屋抽梯布置得如此精妙,到最后甚至让暗杀者们含恨自刎,唯一不可预料的只有一位魔法师……
天壤之别的能力差距下,为什么那位魔法师不惜脱下魔法袍、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受叛军雇佣?她不止一次地想过这个问题,而结论肯定不是他强大得肆意妄为——是他根本就没有受雇于任何人,他只受自己的愿望驱使!”
这时候,灰狼终于有所察觉:
“你……不是神……你究竟是……”
光芒此刻俨然成了阻挡;使劲看出月光,对面的阴暗里,他确实找到了一个难以被发现的人影。
黑暗中的人形挪动,缓步往前,少女总算站在了月光下。
倒映在他的瞳孔中,黑斗篷里,那张外露的白皙俏脸布满了漆黑纹路。
纵然如此,灰狼还是能认得出那个人、那张脸。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摩洛戈·勾落……”
“是的,这就是愚者与庸人口中的‘强大’,这就是‘摩洛戈·勾落’的下场……。”
斗篷下,她抬起了同样覆盖着漆黑印纹的双手。
从指尖及小臂,烙印在雪白的肌肤上,漆黑的纹路一直蔓延到斗篷间阴影,可以料想遍布她全身。
灰狼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弹,只颤颤巍巍地注视着她。
压下眉睫,她露出了耐人寻味的微笑:
“真正的强大只源于渴望;所以我决定自此开始,侵略、占领,我只为我自己而战,不论对方多么强大,不论被山岳和树林阻隔,不论是否可以宣扬勾落帝国的荣光。”
终于,笑容消失,摩洛戈放下双手,看向他,居高临下:
“没必要畏惧,我并不是什么吃人的恶魔,也没打算对一般民众出手——你叫什么?”
“灰、灰狼……”
低声回答,移开目光,他不敢忤逆她。
撇着嘴,她显然并不满意:
“不说姓氏……不,这种名字,是没有姓氏吗?就像强盗、野兽一样。”
灰狼一个激灵。
摩洛戈看在眼里,分明不屑:
“算了,我不在意你的身份,毕竟战乱时期,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何况我现在也已经不是这个城市的管理者。
灰狼啊,你希望能守护某个人不是吗?那我姑且给你一个忠告好了:
‘用你的渴求去战胜你此刻的胆怯’——你现在的畏惧,能保护得了谁?哆哆嗦嗦地求神庇佑,真是丑陋得不堪入目;就算神回应了你,你又以什么样的身份面对你自己?”
猛地抬眼往前,却发现,月色如银,她所站立的位置已然空无一人。
忽如其来,投落在地面的月光中,阴影一掠而过。
抬头,以月亮为银屏,点缀出翅膀的外形,飞马拉着一辆敞篷车奔若流星。
“那是什么……”
沿着马车前进的方向,他拉下目光追随,转而怒容满面:
“教会办事处……该死的魔法师……”
仿佛回应着他的想法,电光火石间,红芒映亮了夜空,那是一道从地面划向天空的曲折裂痕风驰电挚地向着马车延伸!
裂痕消失一瞬间,马车碎裂成坠落地面的残渣。
一惊,即使痛觉残留,哪怕会错过什么般,灰狼亦倚着石头树站直,翘首以盼:
“厉、厉害!那又是……不,魔法师都被杀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