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北苑，一眼望去，她的房门紧闭，昏黄的烛光透过窗子，晕出柔和的光芒，他怔愣半响，原来烦躁的心奇迹般地被抚平，他甚至殷殷期盼从今往后，这盏烛火能时常点亮，屋内的女子能被他一生妥善收藏。
“扣扣扣……”
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将她从浅眠中惊扰，穆丁宁皱紧了眉头，低咒一声，愤恨地起身，这次，她一定要让他血溅当场。
当她一脸气愤地拉开门，手中的长剑直抵来人的颈间，她突地猛然收回了手，锐利的剑锋堪堪擦过他白皙如玉的脖颈，留下寸许长的浅痕。
“怎么是你？”她将慕容陌林拉进屋里，仔查看他脖颈上的伤口，少顷，深呼口气，“还好，只是擦破了点皮。”
慕容陌林轻笑出声，“你是用剑之人，这伤口是深是浅，你心里还没数吗？”
穆丁宁低垂眉眼，“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耳畔传来他低沉的笑声，她抬眸看去，一双带着笑意的墨色眸子，正温柔地凝着她的发顶，如同春风拂过百花，万物初开，轻而易举地敲开她的心房。
她避开慕容陌林仿若黑曜石般的眼睛，头微微侧过，转移话题，“天冷，夜里凉，你要想找我，让阿奴过来唤我一声，我过去便是了，怎还亲自跑过来？”
慕容陌林执过她的纤手，一起坐在内屋的软榻上，声音温凉，“早些时候，我从青龙手里夺回了‘凝雪’，因你眼睛还未复明，我怕剑刃太过锋利，会伤了你，我便一直将‘凝雪’搁置在身边，现在你进了庄内，为防万一，我便取来交还给你。”
她接过慕容陌林递过来的“凝雪”，眼前一亮，素手轻抚着剑柄上的图案，嘴角弯成月牙的形状，眉眼里全是欣喜之色。
“我还以为找不回来了，谢谢你，陌林。”穆丁宁抬头，清冷的眸子里笑意晏晏。
“这把剑对你一定很重要吧！”
穆丁宁浅笑，柔和的面庞透过“凝雪”，划过一抹怀念与向往。
“恩，它是我……”穆丁宁语气稍顿，“它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送给我的礼物。”
慕容陌林淡笑不语，温和地看着她爱不释手地抚摸剑柄，心下却是一片死灰。
什么眼睛未复明，什么剑刃锋利，全是借口，这些日子，他总在还与不还中挣扎，他多想看见穆丁宁用平淡无波的语气说谢谢，而非这般欣喜若狂地神情，是他太过强求了吗？还是他终究抵不过他们十年的岁月？如果楚真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那么，他又算什么呢？
慕容陌林强忍着心头的涩意，起身淡淡道：“我该回去了，你也早些歇息。”
他撇过头，不愿再看她欣喜的眼睛，多看一次，就像她手中的短剑多狠狠刺伤他一次，他有些狼狈转身，未等穆丁宁说话，便匆忙地走出了房间。
“陌……”她起身唤他，却见他大步迈开了房门，徒留一抹白色的衣角擦过门沿，转瞬即逝，逸出口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缓缓地走到门前，轻掩门扉，心头竟涌起一股难言的失落，这是他第一次留给她一个背影，带着无法跨越的漠然，她伫立在门前，只觉得好像隔绝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她执起“凝雪”，低声轻喃，“陌林，为何我会觉得走不进你的心了？”
夜凉如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连续几日，她都不见慕容陌林过来找她，偶尔在庄内遇见了，他也只是淡淡一笑，对她忽冷忽热，忽远忽近，全然不复往日的温情脉脉。
穆丁宁思虑再三，怎么也想不出个头绪，索性她也闭紧房门，每日研究剑谱，却怎么也瞧不进那些令人惊艳的招式，反倒是那夜慕容陌林淡漠而疏离的身影，时常出现在脑海里，每每想起，总让她心口泛疼。
她已经不记得喝过多少杯茶水了，摆在软榻上的剑谱依然翻在第一页上，已经许久未动。
阴郁晦暗的天气，穆丁宁的心像是灌满了铅似的，搅得她很是烦闷，索性，推开房门，四处走走。
寒冬已至，百花枯萎，满眼望去，一片萧索。
穆丁宁坐在回廊的石阶上，凛冽的寒风呼呼作响，刮在脸上像刀子一般，她百无聊赖地耍弄着手上的“凝雪”，纯粹用来打发时间。
身后几名丫鬟凑在一堆，窃窃私语，打扰了她的安宁，穆丁宁本能地皱了皱眉，准备起身离开，却忽地被其中一人的话吸引住，脚步一顿，侧身躲在了石柱后面。
“方才我在后院看见小姐和慕容公子，饮酒作诗，那画面真是太美了。”
“是啊，我也看到了，慕容公子还搂着小姐的手臂呢。”一名丫鬟窃笑。
众人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一名不大的丫鬟皱了皱眉，不解地问道：“真的吗？可是慕容公子不是喜欢那个穆姑娘吗？”
“你个小姑娘懂什么啊？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那穆姑娘除了有一身好武功，其它哪点比得上咱小姐，论美貌，论学识，论身份，小姐都能甩她好几条街了，哪有人放着娇艳的牡丹花不要，非去采牛粪上的一朵鲜花，你们说对不对？”
几个小丫鬟一听，顿时掩嘴偷笑，这话粗理不粗，说的全在理上。
藏身在石柱后的穆丁宁，眸光泛冷，袖手紧握，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石柱。
穆丁宁纵身一跃，隐在了后院的檐梁上，底下的情形一目了然。
梅花树下，一方石桌，一壶美酒，一双丽人。
慕容陌林略微倚在归藜落的身上，她的左手搭在慕容陌林的臂上，额头相抵，归藜落温柔地凝着他的侧脸，时不时地替他拨开额前的碎发，那是只有相爱的人才该有的亲密，而对于生性凉薄的他而言，这远比亲密更加紧密。
穆丁宁扣在檐梁上的素手紧紧地嵌进梁上，嘴角紧抿，眼底全是瘆人的寒意。
原来这便是你所谓的感情，如此这般薄情寡性，不要也罢！
几个腾空，穆丁宁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后院。
梅花树下，一双丽影正低头言语。
“陌林哥哥，要不你还是回房歇着吧！天气这么凉，你怎么受得了？”归藜落担忧地看着他惨白的面容，柔声说道。
慕容陌林勉强撑起身子，将手从她的玉臂上移开，略带抱歉地说道：“我把你弄淤青了，我房里有药，等阿奴回来我让他送过来。”
话音刚落，慕容陌林捂着唇，拼命咳嗽，像是要把整颗心都咳出来一般，归藜落眼眸含露，白皙的柔荑顺着他的后背轻轻抚着，慕容陌林身子一颤，不着痕迹地站起身来。
“归小姐，今日多谢你帮忙，待改日我身子顺朗一些，定会好好谢你一番。”慕容陌林撑着石桌，淡声开口。
归藜落强忍着眼底的泪意，涩然问道：“陌林哥哥，她就真的值得你这么对她吗？我听爹爹说过，她的身份来历不详，你就不怕她接近你，是别有用心吗？”
提到穆丁宁，慕容陌林温和的眼瞬间柔软，“不管她是正派人士，亦或魔教妖女，我既已认定了她，就绝不会负她。”
归藜落浑身一震，强忍了许久的泪终究是落下，她哽咽着声，几次想开口，却难以抑制心里的悲痛，慕容陌林轻叹一声，将她拥入怀中，柔声安慰。
“你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将来一定会找到真正爱惜你的人，待你真心实意，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他放开归藜落，缓步走出了她的视线，义无反顾。
阿奴回来时，便瞧见了这一幕，当下震撼无比，直到慕容陌林唤他，这才回过神来。
“公子，你……”阿奴吞吞吐吐半天，最终还是闭上了嘴，既然公子都不介意，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看一眼，慕容陌林便知他想说什么，因为同样爱而不得，这份痛他以前不懂，所以他对于归藜落的哀伤可以绝情无视，但今日不同，他已经尝到了这份痛入骨髓的滋味，说什么也不能让归藜落再独自一人品尝。
“让你办的事办得怎样了？”慕容陌林敛起了所有的情绪，淡淡开口。
“属下已经叫人快马加鞭送回‘慕容山庄’，交给东方先生了，公子放心。”
“丁宁今日在做什么？”
“穆姑娘还是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方才听下人说她出了房门，在花园里闲逛了一会，又回了房。”阿奴语气稍顿，又说道：“公子今日还是不去看看穆姑娘吗？”
慕容陌林朝着北苑的方向望去，略微失神，少顷，才听他说道：“不了，走吧！”
与其让穆丁宁见到一个满心妒忌的他，不如不去，他还需要时间来消化，楚真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这样一个真相。
回到房中，穆丁宁蒙上被子，蜷着身子，将被子牢牢地裹在身上，屋里的火炉烧得“劈啪”作响，她依然觉得浑身冰凉，牙关打颤，从骨子里透出的寒冷，几乎要将她冻结。
是谁陪她抓萤火虫看日出，是谁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走向天明，如果做不到，当初为何要轻言许诺，她突然好恨，那是她仅有的一份感情，他怎么可以用谎言和欺骗，剥夺了她唯一用来爱人的能力。
痛到骨髓里的冷，反复折磨着她，贝齿紧咬着下唇，铁锈味充斥在鼻尖，恶心的感觉令她作呕，她再也忍不住，撩开被子，将头靠在床沿上，“哇”得一口，污秽物弄脏了喜庆艳红的鸳鸯锦被，两只吻颈相交的鸳鸯被她的污秽物盖住，再也瞧不见原先的模样。
她忽地放声大笑，笑得浑身抽搐，依然停不下来，就着满床的异味，她闭上眼，一直昏昏沉沉，神思缥缈，最后脑中只剩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