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带着大量的陪嫁之物还要照顾着未来的王妃‘车马劳顿’的苦,队伍伴着婚车六角的驼铃声走得很慢,行了十几日当婚车的队伍行过漯河时,喀什看见河对岸站成一排的汉军不由得勒住缰绳,赫罗皱眉正要传令下去严阵以待却被拓跋衍拦了下来。拓跋衍骑在马上懒洋洋地笑着看着骑着马涉水而来的李远,对赫罗和喀什说道:“不用紧张。”
东辽会犯傻赔本做生意的人,只有一个拓跋衡;而南夏会放手有着天大好处的买卖的人,只有一个萧敛。
拓跋衍手放在前胸微微行礼:“李远将军凯旋而归,本王便在此祝贺了。”
李远经过长时间的苦战已经疲惫不堪,他强自打起精神抱拳回礼说道:“王爷客气了,这次若不是东辽出兵相助,恐怕伐狄的事情南夏和姜国也不会这样顺利。”
拓跋衍露出两颗虎牙却说道:“将军说笑了,东辽出兵自然有出兵的理由和好处,想必李远将军已经和姜国的国相商量好了怎么吞分北狄了吧。”
李远沉声说道:“王爷恐怕还不知道,姜国国相晟烨在战事中牺牲。”
拓跋衍哦了一声:“那可真是可惜,只不过本王还是要提醒将军,也烦劳将军回去提醒你们的陛下,解困南夏的燃眉之急是因为帝姬,可是出兵北狄打了硬仗东辽可是当初姜国国代表伐狄的五国亲自相许了东辽的好处,希望你们能尽快兑现自己的承诺。”
李远深吸了一口气,硬声说道:“这个自然。”
拓跋衍偏过头咦了一声,给李远下了个下马威说道:“既然将军知道,那将军便自便吧!”
李远哽道:“在下是南夏的将领,既是星来帝姬出嫁,于情于理,为人臣子总是要尽一份心力的。”
赫罗心直口快地拒绝说道:“这里没有星来帝姬,只有我们东辽的王后!你一个外人,想见王后,不行!”
李远闻言气得狐狸眼睛一瞪,拓跋衍笑吟吟地抱着胳膊,点头说道:“我王兄脾气不好,如果让他知道我王嫂在迎亲途中专门停下来见了其他男子,恐怕我们为人臣子的,会吃不了兜着走!趁我还有心情,赶紧带着你的人离开这里!”
“你!”李远气结。虽然他从小是长安走巷中的霸王,可是他面前这三个人更是一向在东辽肆无忌惮横着走的。
此时,雪雁从婚车上下来,走到队伍的最前面催声说道:“帝姬请李远将军一叙。”
喀什皱眉道:“不行!”
拓跋衍笑容不改,居高临下地看着雪雁:“南夏的帝姬没有权利命令东辽的武士!”
雪雁眼珠一转,便说道:“东辽未来的王后,有请李将军一叙。”
拓跋衍努了努嘴,最后打马走开:“让他去!”随着他一句话,身后的武士便自动分成两列,为李远让出一条道路来。
李远感激地看了一眼雪雁,然后下马朝婚车走去,等到走到离婚车还有十步的距离,两边的武士便拦住了他。喀什挑眉笑道:“有什么就在这里说吧。”
李远怒问道:“在这里怎么说?”
喀什嗤笑一声反问道:“难道你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要私下对我们的王后说?”
我跪坐在羊毯上雪雁上了车朝我点头,隔着红纱和五色玛瑙的珠帘隐隐约约地看着李远的身影,听着他气急说道:“星来是我南夏的帝姬,我同她说话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喀什轻慢地一笑:“世人都说汉人守礼,如今却叫我真的大开眼界!”
“你什么意思!”李远怒火上头手中的剑便已拔出少许,喀什为的就是此刻,利落地抽出别在腰间的弯刀拿在手上。
我在雪雁耳旁说了几句话,雪雁眼睛一亮连忙掀开珠帘走出去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个人说道:“李将军,帝姬说有话可以直接说她听得见,若是觉得这里闲杂人等太多,可以告诉奴婢让奴婢转达。”
喀什背过身哼了一声,李远拱手说道:“是臣冒犯。”喀什又哼了一声,李远顿了顿说道,“其实,微臣……微臣只是想来送别帝姬,千里远嫁不知何年才能相见。”
只听喀什又哼了一声,我笑了笑,“李远哥,记得多保重。”
李远眼神微闪:“南夏会永远记得帝姬的大义,如果……如果东辽王对你不好,只管回来。”
看来他并不知道李乐和先王后手中的遗诏,我勉强稳着嗓音说道:“李远哥,离开了汉宫我便不再是帝姬星来;踏过漯河……我也不再是南夏的人。”
那道遗诏上的内容看似只是气话,但是我知道,里面是父王交给萧敛另一种选择。
而这种选择,在世人看来,都是无异于以卵击石。
我虽然没有看过那道诏书,可是王舍人念过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中,如同梦魇。
在所有人中除了我便是雪雁听过那道诏书的内容,不禁俏目瞪了李远一眼便只身上了婚车,留下不能接受我的话的李远。
喀什转过身,做出走的手势,“说完了?说完了,就赶紧走!”
我看着李远置气地转过身走远,带着黑压压的军队从我们身旁走过的时候,我缓缓眨着眼睛告诉自己,今后的路只能无论如何都只能自己一个人走了,不管走多远走多久,都再没有回去的路了。
当车马再次幽幽前行时,拓跋衍突然听到身后远处传来女子清脆的叫声:“停下!停下!”
他回过头,看见雪雁探出脑袋不停地叫着让东辽的武士停下来,可是结果很明显——
喀什不耐烦地掰着指头发出嘎崩嘎崩的清脆声音,赫罗抱着脑袋大呼道:“这还有完没完,找这个速度,估计等到了明年都到不了东辽!”
拓跋衍挑眉,“你这回才出来多久,就那么想回去了?”
赫罗说道:“在外面哪有在家舒坦?别说我,就是东辽的草也比其他地方的草肥多了,看把我的马儿饿的,都瘦了!”
喀什突然问道:“你们见过那个女的哭过吗?”
赫罗杵着喀什的胸膛:“什么女的,那是咱们东辽未来的王后!我是没见她哭过,但我知道的事,如果咱们中有谁敢把她弄哭,估计就要被大王打残!诶,喀什,你因为她被大王打得三天三夜都没下来床,过了那么多年不会忘了吧!”
喀什翻了个白眼,撇过头:“我懒得跟你讲!”
拓跋衍一笑露出两个虎牙,喃喃说道:“喀什,说的有道理!”他手一挥,大声说道,“停下来!”
他翻身下马走到婚车前面行了个礼笑问道:“王嫂,可是有什么事情?”
我掀开帘子被雪雁扶着下来,隔着红纱我笑了笑说道:“我想看看漯河,就耽误一会儿你不会介意吧?”
拓跋衍玩味地看着我,做了个请的动作。
我微微提起长长的裙摆,红色柔软的鞋底碰着黑色的泥土,熟悉而柔软的感觉。放眼望去,青色的芦苇在太阳金色的光芒下摇曳生姿像极了汉女柔软的舞蹈,而漯河中的水不知疲倦地粼粼流着,流向的是故国的方向。
“那个女的……在做什么?!”喀什抱着胳膊紧皱着眉看着红色嫁衣拂过趁黑的土地,没好气地问道。
赫罗看着穿着嫁衣的嫁人背对着队伍走到漯河河畔,有白鹭从芦苇中缓缓飞过,他一叫:“她不会想不开,要投河寻短见吧?她要是死了,我们就真的回不去了!”
拓跋衍抬手给了赫罗胸口一拳:“你再给我胡说!”
当然喀什也顺手给了赫罗一拳,等他转过头从他那个角度只能看见那个身着嫁衣将红纱撩起的少女闭着眼睛几乎以一种虔诚的态度捧起漯河河中的水凑到嘴畔饮下,河水从她柔美的下颚留下来,映着金色的琳琳波光。而她睁开眼……竟然在朝她正在挖土的侍女笑,很开心的模样,似乎即将离开了自己母国的人不是她一样。
他突然觉得很生气,又想不出为什么生气。
拓跋衍叹了一口气,说道:“看,从前那个牧羊的姑娘,竟然会这样漂亮。”
赫罗很是惶恐地说了一句很煞风景的话:“如果让大王知道我们这样偷窥王后,会不会,揭了我们的皮?”
我重新走过来的时候,赫罗一脸鼻青脸肿似乎被打了一样,不过我也见怪不怪,对拓跋衍说道:“可以上路了。”顿了顿,我转过头看着他,“行车的速度如果是因为顾及着我,那大可不必。”
拓跋衍微微行礼笑得像只狐狸:“明白。”
李远风风火火地大踏步走进漪澜宫,对着正席上的李乐行礼说道:“微臣参见四王妃。”
李乐身旁的侍女得了她的眼色便带着其他宫人出了殿门,李乐这才连忙站起身走下来扶起李远,说道:“老哥,这里没有什么外人,你我兄妹不必讲这些虚礼。”
李远担忧地说道:“臣听闻殿下受了重伤,到现在都还没有醒过来。”
李乐按住他的手,小心说道:“老哥,殿下虽未加冕但是先王临时之前当着众人的面以宣诏传位于四子,你以后说话更要当心一些免得被他人抓了把柄。父亲和大哥他们没了,李氏一族便只能靠着我们撑着,万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李远有些怔,看着李乐,喃喃地点着头。
李乐走了两步,继续说道:“太医说,殿下随时可能醒过来,我担心的是如果他醒过来,知道帝姬和亲的事情,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李远皱眉:“小妹,我在回南夏之前碰到了东辽迎亲的马车。”
李乐惊讶地转过身:“你,见到了她?”
李远嗤了一声:“如今人家是东辽的王后了,身份尊贵又怎么会屈尊见我。我以为星来和亲的事情乃是形势所迫,好心想要宽慰她两句,却不想人家根本不承情!说什么出了汉宫便不是帝姬,过了漯河便不是汉人这种混账话!她以为嫁给了东辽王,便可以忘记自己姓什么忘记自己到底是哪国的人!”
李乐低着头,眼神微闪:“南笙,她真的这样说?”
李远气道:“她亲口对我说的,难不成我还说谎不成!”
本来以为把她逼上了绝路,可是李乐却并没有感到半分快乐和兴奋,她怪异地笑了笑:“她以为这样说,我便会愧疚便会后悔?”她不过是想让那些把她推上绝路的人品尝到和她一样的痛苦。
李远看着李乐的表情,心下到转过千百个心思,“小妹,南笙,为什么会这样说?”
李乐朝他偏头笑了笑,笑得无辜地说道:“因为南笙根本不是先王的血脉,而先王曾经给了我和先王后各一道密旨,一道让她永远无法再踏足汉土的禁令!在她出嫁时,是我让大监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读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李远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愤怒地问道,“她已经为了南夏嫁去了东辽,小妹,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李乐突然失控地哭着,她泪眼朦胧地看着李远说道:“因为只要她在,殿下的心就永远在她身上!”
李远震惊地说道:“你在说什么傻话,他们……他们是兄妹!这是不可能的!”
“老哥,你还不明白吗!”李乐嗤笑一声,挑眉笑着,“萧敛带着南笙逃婚不是因为南笙不愿意嫁给拓跋衡而是因为他喜欢的人是南笙!先王为什么会下那样诏书,是因为南笙根本不是萧敛的妹妹,是因为他们之间是男女之情根本就不是兄妹之义!”
过往的一幕幕从李远的脑海中快速地闪过,模糊的、清晰的,都在那一刻浮出了记忆的水面。
“所以,”李远缓缓眨眼,“你就顺着先王的意思,让南笙从此离开?”
李乐抹去脸上的泪痕,她笑:“对,路是她自己选的,也是先王早就铺好的,我只不过是推了她一把。”
侍女跑进来一脸惊慌地对李乐说道:“娘娘,殿下……殿下他醒了!”本是一件好事,却被这样惊惶的语气说了出来。
李远拉住要走的李乐深深地注视着她,低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殿下醒过来知道了这一切,他会怎样做?”
“我不知道。”李乐瞥过脸低声又重复了一遍,嗓音中带着强自镇定的颤抖,“我不知道。”